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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禅回来了。
头顶白rì笑呵呵,脚踏红尘呵呵笑,师父师父你快瞧,无禅无禅回来了!小和尚圆满完成了任务,咧着大嘴呵呵直笑。无禅和尚总是这般无忧无虑,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让人怜惜痛惜又有爱惜,还有一丝隐隐的羡慕……
不多不少,刚好两个铜板。
很好,很好,灵秀点头一笑,又指着桌上问道:“无禅,这是什么?”
无禅看一眼,点点头认真说道:“这是手帕,大姐姐给的。”
铜板下面是一方手帕,颜sè淡红,其上荷叶戏塘波纹淡淡,二鸟相依灵动艳丽,却是一幅鸳鸯chūn水图。灵秀默然观看,一时无语。无禅欢喜道:“师父你看,这鸟儿多漂亮!看着真的一样!”说罢凑过鼻子深深呼吸,表情陶醉:“很香。”灵秀叹口气,柔声说道:“无禅,那里好玩么?”
“好玩!好玩!那里有好多大姐呃,女施主,她们都对无禅很好,有人唱歌给无禅听,有人跳舞给无禅看,后来大姐姐和小姐姐还要给无禅银子!”无禅自顾点头,神sè坚定道:“是了,两个铜板!无禅听师父的话,银子无禅没有要!”灵秀轻轻点头,微笑道:“善哉,善哉,可是无禅,你若是听师父的话,怎又吃了人家的点心?”无禅一呆,又低下头,霎时泪珠儿噼啪落下:“师父,是无禅错,无禅没听师父的话呜呜!”
灵秀微笑上前,给他拭掉嘴角上的一点残渣,又摸摸小和尚的头:“无禅,师父的话未必是对,师父的话无禅也不用放在心里。无禅,无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认为对的就去做,认为错的便不做,无禅长大了,今后要有自己的主意。”无禅默默地听着,可是无禅听不明白,奇怪,奇怪,师父要无禅做一个听话的孩子,为什么现下又说不必听师父的话……
无禅呜咽道:“无禅不哭,无禅不哭,师父师父,无禅回来的时候大姐姐和小姐姐也哭了,她们又为什么要哭?”灵秀笑问一句:“无禅为什么哭?”无禅怔怔答道:“无禅不知道。”灵秀轻叹一声:“无禅为什么而哭,她们便是为什么而哭。”不明白,不明白,大和尚经常说一些小和尚听不明白的话,无禅和尚张着嘴巴愣在那里,一时却又忘了哭……
“无禅,拿着。”
无禅呆呆接过那方香帕,低头看着上面活灵活现羽毛鲜艳的水鸟,忽又破涕为笑:“师父师父,你瞧这不是两只鸭子么?在水里头你看我我看你,哈哈哈哈!”灵秀注目许久,点头而笑——就是这般,无禅想不明白,无禅便不去想,这才是真空妙有的禅意,这也是大和尚不如小和尚的地方。
放在哪里呢?小和尚看看光溜溜的上身,又摸摸裤子,开始犯难了!好在无禅和尚福大命大出门儿常遇贵人,正在为难的时候关老汉恰好也回来了。
已是正午时分,四下人见稀少,该回家的回家去了,该吃饭的吃饭去了,连痴情女子们也耐不住太阳公公的催促,香汗淋漓地揉着腰捶着腿前前后后走掉了。累啊,累,大伙儿都很累,累得没有了玩耍的兴致,累得也失去了缠绵的情调。又做了半天买卖,生意还是不很好,看客是挺多,看完都走掉,问的倒也不少,可惜应者寥寥。
怎会如此?灵秀大师露了一小手儿,大伙儿还是不信他么?
不是不信,不可全信,信任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何况是看病。
周边做生意的人们也闲下来了,利用这一点点宝贵的时间吃饭喝水,稍作休憩以待午后的繁忙劳碌。rì头懒洋洋,人们懒洋洋,连树上的知了也叫得懒洋洋——知——了——知——了——半死不大活快要断了气的样子。昏昏yù睡,哈欠连天,脑子似乎木掉了,似乎在想着甚么,又似首没想甚么,两眼半阖半睁,眼皮上碰下碰,不知道是疲惫过后的松弛,还是松弛过后的疲惫,说着话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么。
只有关老汉jīng神百倍!关老汉红光满面,关老汉神采奕奕,关老汉扯着嗓子招呼着:“来来来,放在这里!”几个伙计吭哧吭哧背来数只大木箱,满头大汗颤巍巍的样子瞧起来甚是沉重——咦?这是甚么?大猛子二丫头刚刚松了口气,又连忙去问刚刚回来的老爹。关老汉微笑不语,看上去一脸神秘!
这箱是金子,这箱是银子,这箱是绫罗绸缎,这箱是珠宝玉器!老汉我发了财,只因出去做了一笔大生意,只是现下还不能说,说出来秘密再也不是秘密,保密,保密,不能告诉你!关老汉笑呵呵走过来,亲切又慈祥地说:“无禅,老伯我给你买了一件衣服,给,快穿上试试!”小和尚正自为难,大善人排忧解难,愕然,愕然,看看衣服,又看看老汉,看完老汉又看衣服,看完衣服看向师父——
那是一件对襟直缀宽袖袄,做工jīng致,质料考究,底sè大红红通通,团花描金金灿灿,阳光一照直晃眼,看起来煞是喜人。灵秀和尚忙推辞道:“不可不可,我师徒二人已受了老人家不少好处,这又如何使得?”不由分说!关老汉笑眯眯双手举高大红袄当头罩下——无禅和尚在那里一味发呆,当场就糊里糊涂给他套在里面了!关老汉系上盘扣,左瞧瞧右瞧瞧,满意点头道:“挺合身儿,好,好,真好!”
正是人靠衣装佛要金装,小和尚这金花儿大红袄一穿,登时看上去模样jīng神了许多!只是惊得瞠目结舌嘴巴也合不拢,活像叫花子一下变作暴发户儿!灵秀无奈笑笑,一时无语。关老汉歉然笑道:“大师,城里一时寻不来僧衣,却是委曲小师父了。”灵秀又看一眼,叹口气,道:“老人家想得真是周到,只是这颜sè也太过——”关老汉眉开眼笑:“不妨不妨,衣服红红火火,生意红红火火!喜气,喜气!”
喜气?那是什么?无禅不知道什么是喜气,无禅只知道什么是运气——你看,先是大姐姐给无禅给红手帕,后有大善人给无禅大红褂,无禅的运气有多么好啊,天底下的大好人可真多!小和尚很是开心,小和尚也很感动,你看,你看,关灵大姐姐也笑嘻嘻过来了,细声细气啧啧赞叹一番,又要去给禅禅买糖豆儿了!小和尚更是感动,小和尚愈加开心,只是小和尚有一件事情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天底下好人这么多,大猛哥却看上去总是很生气的样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大猛哥暗自咒骂一句,恨恨别过头去!
一语中的!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妖怪,妖怪,快快出来,吃俺老孙一棒,教你领教火眼金睛的威力!说是妖怪,还是妖异,妖异之一,和尚做生意,岂非咄咄怪事?你不念经诵经去西天取经,怎又跑到这里来争名夺利!妖异之二,活该无人理会,生意惨淡无比,却是有吃有喝有穿给人当菩萨一样供着,你是为何如此纵容于他,这许多人情他又怎生偿还于你?妖异之三,如此怪异之事,人们竟也见怪不怪,莫不是这世道变了?变得光怪陆离妖人当道仙佛辟易!妖异之四,莫再说,这便提——
人来人住,rì头西移,一阵yīn风吹过,妖怪来也!
一人提着菜篮子哭天抢地奔将过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嘶哑着嗓子纳头便拜:“神医,神医啊!老天开眼,俺家老娘呜呜呜呜——”哭着喊着已是泪如雨下,一时声情并茂情难自已!事发突然,横生妖异,众人愕然悚然不知所以然,当下齐齐瞩目——
那人四十多岁,粗粗壮壮一条汉子,瞧来衣裳破旧面相憨厚,似乎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庄稼汉痛哭失声,不住咚咚磕头连连以手捶地:“圣僧,圣僧呐!多亏你救了俺娘一命,小人当牛作马也是难以报答呜呜——”哭叫着捧起身边竹篮子,跪行上前颤抖奉上:“一点小小心意,请二位高僧万万收下!”
灵秀呆住,无禅傻掉,众人茫然相顾,却只见到满头满脸的的雾水。看似可信,还是半信半疑,此处骗子真个不少,谁知道是不是又在演戏!自有相信的,比如关老汉,关老汉叹着气走上前去,连连摇头说道:“这位兄弟,大师看病是看病,不会额外受人财物的,你还是拿回去罢。”说着轻轻揭开盖布,默视片刻,遮上篮子又叹了一口气!
众人眼尖,早已瞧见篮中物什,不过几块窝窝头,十几山芋头,瞧着确是寒碜,说来还是寒酸。那人含泪摇头,激动又诚恳:“圣僧,你就收下罢!小人也知拿不出手,但只有这些,这些呜呜!”说着又哭,呜咽有声真情流露,一时闻者无不动容!灵秀愕然道:“和尚何时……”那人忽然放声大哭,声音宏亮而凄切:“大师真是菩萨心肠,只是如此大恩大德,小人心里又怎生,怎生呜哇——”
呜哇哇,嗯啊啊,稀里稀里哗哗啦!
众人给他哭得头晕脑涨,一时都是云里雾里不辨南北东西。灵秀沉思片刻,忽而微微一笑,坐下不再说话。无禅比谁都惊奇,瞪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关家兄妹似有所悟,立在不远处悄悄说着什么。关老汉面sè焦急,连连顿足叹气,只是,只是,只是眼角又浮现出那一尾狡黠笑意。便此时,一人越众而出,大声怒喝道:“田家小子,瞧你平常为人也挺老实,怎又来这里胡言乱语糊弄人!你,你,你这个不长劲的东西!”;</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