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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这一消失便是半个月,太子妃既要应付宫内派来的太医和使者,又要维持东宫内各项事务,更不提杜良娣添了身子,许多事情都要她劳心劳力,实在是愁闷不堪。
东宫内有三殿供太子妃嫔居住,太子妃身为正妻,自然住了位于居中的宣阳殿;杜良娣住的是东面的飞花殿,沈良娣则住在西面的澄香殿。太子大婚后,很少宿在这三位妻妾的住处,只是偶尔去澄香殿与沈良娣说说话罢了,不明真相的众人皆以为其最是受宠,都赶着去逢迎;怎料世事无常,承恩最少的杜良娣反而抢先一步有了身孕,原本门庭若市的澄香殿登时冷清下来,飞花殿变得炙手可热。
太子妃闭目侧靠在榻上,她的贴身侍婢丁香一边轻轻替她按着太阳穴,一边细声细气地汇报方才齐国公府送来的滋补品等物,东西太多,说了半天还没完。
“够了。”太子妃抬抬手,似笑非笑止住了丁香的绕口令:“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这样兴师动众的,好像东宫里会缺这些寻常货色似的。殿下不放在心上,他们齐国公府这样热闹,反叫人看笑话。”
“就算是个男孩儿,那又怎样呢?”丁香骂道:“没得轻快成这个样子,好像只有她能生养一般。”
太子妃觉得有些头疼,思索了一会儿,说:“齐国公府里送来什么东西,你好生记着,照样子拣些差不多的补品给澄香殿那边送去。”
“是。”
络绎不绝的补品被送到澄香殿内时,沈薇吓了一跳,随即明白过来,坦然受了。她端坐在侧厅内,穿着浅红色的织锦宫服,脖子上娇艳欲滴的泥金红宝石串衬托得她清丽的面孔多了几分少妇的妩媚,浑身上下打扮比在国公府时气派多了。
碧泉一时还没转过弯来:“良娣,太子妃这是……”
“怕飞花殿的那位太过得意,捧着我和她唱对台戏呢。”沈薇百无聊赖地逗弄着笼内的鸟雀,雪白的手腕与金色的鸟笼互相辉映:“听说太子有十几天不曾回宫了,此事当真?”
“怕不能吧?”碧泉说:“不是说殿下感染了风寒,这才不露面的么。”
沈薇嗤笑一声:“你一个奴婢,成天可以四处走动,探来的消息竟然比我还少。”
碧泉被说得低下了头。
“听爷爷说,娡儿妹妹也是病了,在府里谁都不见。”
碧泉胆子小,没敢往这方面想,只是愣愣地附和道:“那真是巧了。”
“对啊,你说是不是巧。”沈薇越想越好笑:“那两位就没事逗着玩儿吧,黄雀在后头呢。”
太子回到东宫时,太子妃总算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强打精神,把这些时东宫里的事情简短概要地汇报了一遍,太子听后温和一笑:“辛苦你了。”
太子妃原本还有些疲累,听得这一句后,顿时云散心舒:“本是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按理今夜太子本该宿在太子妃处,可太子刚与沈娡分别,心绪低落,并感念其哀,不愿这么快就与其他女人亲近,便安抚了其几句,回自己殿中歇下了。
太子妃殿内之人本兴高采烈地备好了盛宴美酒,熏香被褥,结果太子竟然掉头就走,实在是晴天霹雳。宣阳殿内之人眼睁睁看着太子离去,尤其是太子妃,半天没能回过神,待太子确实走远后,方独自回房,默然哀恸。
“殿下可曾是去飞花殿了?”
“回太子妃,并没有,殿下去了后殿呢。”被派去打探的人这样回道。
丁香闻此言忙安慰道:“殿下刚刚返宫,有些疲劳也是正常的。”
太子妃这才渐渐回转过来一些,勉强睡下。被中浓香袭人,太子妃联想起自己自从入东宫之后,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孤身一人,不由得又悲从中来,辗转反复了一夜。
沈娡身体本就柔弱,庄内房屋简陋,寒风簌簌,又为了避人耳目未曾带着许多惯用奴仆,服侍甚是不周,住长了竟然真的生起病来。白蝉吓得不轻,百般撺掇好容易把小姐哄回了国公府,沈襄亦亲自前往其住处照料。沈令在沈薇嫁到东宫去后,家中唯一能偶尔说上几句话的便是沈娡了,两人时常小聚用饭或者下棋,感情比起初好了太多;又因某些原因心中有愧,此次沈娡生真病,他十分给面子,不但请来宫中太医,还赐给她自己旧年珍藏滋补药材,显得极为慈爱。
众人如此关照,沈娡的病不过几天便大有好转,能披衣自己坐着进食些蜜粥了。皇甫仪奉命置办了许多闺阁之物相赠探病,妆箱胭脂,梳扇钗环,皆极为精美典雅。又言沈娡此病来的蹊跷,光是吃药怕是去不得根,若是得闲,还请去灵雀寺一趟的好。那里有一位高僧,开光去晦甚是灵验。
灵雀寺位于香山深处,此时已是暮秋,别处皆是树枯叶落,这里却是遍山红火,美不胜收。寺门低微,寺庙却是气派恢宏得很,山中景色苍凉壮阔,显衬得那些高大的佛像越发怜悯众生了。
高僧法号释德,在这灵雀寺内已有数十年,慕名前来之人不可悉数。皇甫仪带着沈娡前来拜访之时,他似是早已知道,提前推却了其他约见,在大厅内等候二人的到来。
“法师好久不见。”皇甫仪笑道:“这次你又算到我要来了?”
释德笑而不语。他看向沈娡,老眼昏花地盯了半日,忽的惊叹不已,面色甚为古怪。
“我家小姐将来必定不是寻常之辈,这个不用你说了。”皇甫仪道:“这次,是想请你为我家小姐治病。”
释德闻此语,得知不便说出自己所察,便请人来为沈娡诵经消灾。沈娡看着那香灰水就恶心,表面上喝了一口,背地里都吐掉了。皇甫仪明明看到,却也不说破。
做过法事之后,皇甫仪带着沈娡在山中游玩观赏。山中除了灵雀寺,竟然还有一些别的寺庙,皆是茅屋木拦,草木丛生,除了供奉着的佛像和穿着僧衣的僧侣,竟是看不出本来面目,还以为是山中农户之家。
两人与一干奴仆行至一处小庙,此处庙宇小而整洁,极具匠心,只是看起来静悄悄的,似乎无人在。
“真是个妙处呢。”皇甫仪下了车,轻轻推开门:“小姐也进来看看罢。”
不知为何,沈娡有种感觉,皇甫仪大费周章地把她弄到这香山来,并非是所谓的祛除病根,而是为了引她到这里。她坐在车上不肯下来,道:“我大病初愈,身体有些禁不住,还是不下来了。天色渐晚,不回去么?”
皇甫仪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回去吧。”
话音未落,庙宇内走出一僧来。
只见此人相貌甚是粗陋奇异,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沈娡一见他便心慌气短,自己却说不出这样是为何,只是睁大眼睛不能言语。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两世孽缘,不解不结,这一世也是要陷入无边苦海么?听贫僧一言:,立地放下,慎勿造因啊。因爱生恨,恨又生嗔,贪嗔爱痴,又是沉沦,阿弥陀佛……”
怪僧说话颠三倒四,口音也甚是不雅,沈娡神思恍惚,心中扑通乱跳,忽的异常气恼起来,沉下脸对皇甫仪道:“你把我骗到这里来,就是让我听这装神弄鬼之人的胡言乱语么?”
皇甫仪一脸讶然:“小姐你误会了,我也是无意中到此。”
沈娡懒得听他解释,呵斥车夫让他原道返回。皇甫仪无奈地背着手,看了这个古怪的僧人一眼,又目送他闭门而入。
沈娡经此一事后,着实生了极大的气,不愿再与皇甫仪见面。皇甫仪此人却是极为厚颜,无论沈娡如何发怒冷落,一直都是笑眯眯赔罪示好,简直如膏药般甩不掉。沈娡被缠得无法,又加上太子在中调停,只得勉强与之相处。
敏仁帝听闻太子妃嫔有孕,十分欢喜,命太子,太子妃带着杜良娣进宫受赏。东宫只剩下沈薇一人,觉得有些没意思。
就在她百无聊赖之时,忽然看到一个新来的小宫奴蹲在那里擦墙,那身影让她心里一动。
“你过来。”
小宫奴抬起脸,见沈薇朝自己招手,小心翼翼地放了抹布和水桶,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良娣叫奴何事?”
“你是新入宫的么?”
“回良娣,是的。”
“多大了?”
“奴十三岁了。”
“叫什么名字?”
“觅儿……”
沈薇拿起觅儿的手,这双手因为做多了粗活,显得有些宽大黑红。再细看她的脸,眉目倒是不错,颇有那人几分影子,就是皮子略糙了些。身量么,也挺像。
“好个漂亮孩子,粗使太可惜了。以后你不用做这些事了,贴身服侍我吧。”沈薇说。
觅儿闻此言,噗通跪下谢恩。
粗使宫奴和贴身侍婢的命运截然不同,一个累死累活,饭都吃不大饱;另一个锦衣玉食,俨然半个主人。觅儿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走这么大运,只知道不断谢恩。
沈薇对着碧泉耳语了几句,碧泉点点头,慌忙带着觅儿去了下房,吩咐人抬热水来。
她亲自动手,用丝巾软刷将觅儿擦洗得干干净净,用雪白的花膏将她从头到脚涂了一遍,端得是香气扑鼻。碧泉和其他侍婢们商量了一下,寻出了一套干净新衣裙给觅儿穿,又替她挽起了新发髻。
重新打扮过的觅儿判若两人,走出去时,沈薇身边那些人都几乎认不出她来。
沈薇命觅儿原地转了几圈,冷冷视察过一遍后,脸上浮起一点笑意:“很好。下去喝点热茶,吃些点心吧,从今天起你的饭菜由我这里派人送,不要与那些下人混在一起了。”
觅儿诚惶诚恐地应了,走的时候仍然恍然梦中。
碧泉虽然不甚聪明,跟着沈薇久了,也大概猜出了她想做什么:“良娣你这是想调教觅儿,让她做殿下的侍妾么?”
“我只能调教,做不做得成,还要看她自己的造化。”沈薇说:“镇日里实在闲得无聊,不找点事情做,还真是不习惯。”
碧泉点点头,愤然道:“那杜良娣太不像话,仗着有了肚子简直不把咱们放眼里,不过是去宫里受个赏,又不是把她扶成太子妃,临走时还那样作践咱们殿里人,好大脸!她忘记自己之前那模样了么?”
沈薇转动着自己手指上的戒子:“爷爷那边,可曾派人过去?”
碧泉忙说:“昨儿才打发了人送东西回府呢。”
“那就好。”
沈薇微微眯起眼,慢慢把戒子一推到底,紧紧抵着指缝。
爷爷,对不住,我还得先管好自己的事情,才能顾着你交代的事情啊。
皇宫内,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太子妃和杜良娣一左一右围在太子身边,看起来似乎是平起平坐,实际上敏仁帝和萧皇后的热切关注让太子右手边的杜良娣发热发光,左边的太子妃宛如坐着冷板凳。
齐国公也在场,他老脸兴奋得发红,不住拈须微笑。杜良娣含羞垂下头,贤良温婉的模样让敏仁帝更加喜爱了。
太子妃抬起头,目光无意间与杜良娣暗含得意的眼神撞上,才要勉强笑笑,杜良娣已经轻巧的撤走目光。那包含深意的动作使得太子妃顿觉受辱,指关节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