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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夏天天看到一弯月亮。
白晃晃的月光打在湖面上,她小小的身体浸在湖水中。
她看到一个穿着鸦青色比甲的小丫头躲到假山后,小丫头的模样隔着湖水和夜色,被笼罩在假山阴影里,如何都看不清楚。
自己没有死?
她心头一热,一个挺身从水里钻出来,朝着岸上飞快游去。
水边儿生长十九年的夏天天认为,被蛇咬死不丢人,被水淹死可就没脸儿见人了。
前方隐约可见的台阶,规规整整,有淡淡的青苔,在上头铺了薄薄的一层。
犹如望山而行,明明那台阶近在眼前,游了半天却依然不到终点。夏天天有些急了,蝶泳、仰泳、自由泳,各种花样儿换着来,卯足了劲儿想要变成进击的大白鲨,可落入岸上那丫鬟的眼里,却成了疯狂的娃娃鱼。
距离很短,夏天天却感觉十分漫长。
就像自己的人生,六岁成了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小小年纪便拼命赚钱攒学费。高三毕业顺利考入央美,却因为学费整日发愁。假期打工赚了些钱,省吃俭用攒了些,又跟渔村叔婶阿姨们借了些,可算凑够了一年的学费与生活费。
结果呢?被毒蛇咬去半条命,本想快点儿去村里医院注射血清,结果刚走几步,又来了一条。
这是要以毒攻毒?
走到半山坡,夏天天便撑不下去了!这样短暂的人生,却因为诸多辛苦与无奈显得十分漫长。她觉得自己死的冤,很冤……她不甘心,很不甘心……
就在等待死亡的痛苦中,夏天天蓦地睁开了眼。于是,她看到了月亮,看到了鸦青色比甲的小丫鬟,发现自己似乎还活着……那就要继续活下去,所以,她奋力向岸上游去。
夏天天上了岸,跪在地上闭着眼睛吐了好几口湖水,呛得眼泪直流。
蓦一低头,她看到眼前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儿,像两个小馒头似的,十分可爱……却也十分惊悚。
这是自己的手?她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转身爬到水边石阶处,借着白月光,看清了水中的人……圆滚滚的小脸儿嵌着一双明亮杏眼,光滑的额头上还凝着细细的小水珠儿。
这分明是个不到十岁的娃娃,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正诧异着,混乱着,惊恐着……忽然听到一阵水声哗然。
水里还有人?!
刚想跳回湖里救人,忽然想到自己不再是大白鲨,而是娃娃鱼,就算跳进湖里,可能也没法凭借这个小小的身体去救人了。
她想也没想,本能将双手摆成喇叭状,憋足一口气,大声喊道:“尼玛!救人啊!救人啊!有人落水啦!快来人啊,救人啊!”
不多时,两个衣着体面的婆子提着昏黄的灯笼赶了来,身后几个丫鬟慌里慌张地将夏天天围了起来:“大小姐,大小姐您没事罢?”
“大小姐您会说话了?”
“大小姐您快回屋儿,别着凉了。”
也有几个站在后头不声不响冷眼旁观的,甚至还有个丫鬟抄着手,打了个哈欠,脸上浮现恹恹的模样来。
管不了那么多,天大地大人命最大,救人才是要紧事。
夏天天仰起小脸儿,一手叉腰指着那些丫鬟婆子们,奶声奶气却底气十足地训斥道:“废什么话?会水的痛快儿下去救人啊!”
可站在前头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脸上焦急万分却没一个人下水的。古代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几个是会水的?
“大小姐,您别急,奴婢这就吩咐去前院儿找人。”两个婆子好声敷衍着。
一个会水的都没有?夏天天急了,心一横就要往湖里跳。
等着你们去喊人,水里的早淹死了!
其中一个婆子见夏湘要往水里跳,立马急了,一把抓住夏天天哀求道:“大小姐呦,您是个金贵的,怎么能拿性命开玩笑呢?”
几个丫鬟回过神来,便是方才打哈欠那丫鬟,也死死拉住了夏天天的胳膊,就像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若大小姐当着自己几个下人的面儿淹死了,自己恐怕也会被扔到湖里陪葬罢?
正此时,左手边儿不远处传来“噗通”一声响,夏湘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眉目清秀,身穿松花色比甲的小丫鬟气喘吁吁跑到她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交代着:“大小姐,方才听到动静,奴婢……奴婢就自作主张把富贵找来了。幸好富贵被老爷留在了府上,您……您放心罢,富贵水性好着呢!”
夏天天稍稍舒了口气,又看到一个鹅蛋脸的丫鬟拖着一根长麻绳跑了过来,麻绳一头绑着根木头。
“碧巧,咱们搭把手儿帮个忙,富贵也能游得快些。”鹅蛋脸跟松花色比甲的丫鬟说话的功夫,已经将绳子上的木头朝富贵扔去了。
话音刚落,跳到水里的富贵便拖着个三旬妇人朝岸边奋力游来……
夏天天眼睛一亮,不由暗叹,果然是好水性!
而此时,那个亲眼目睹了夏府大小姐变身娃娃鱼,表演花样儿游泳的丫鬟已经趁乱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里。
丫鬟白着一张脸,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重重树荫花影,踏过几条寂静的石子路,慌慌张张绕到后罩房,四下逡巡了一圈儿,见没人跟着,方才轻轻推开一扇房门,蹑手蹑脚溜了进去。
烛光如豆,一位穿着檀色妆花褙子的妇人倚着大迎枕歪在榻上,双眸微眯望着承尘,好似睡着了一般,又似乎在耐心等待着什么人。
她手上悬着一串念珠,手指微动,正轻轻拨弄着有些发黑的珠子。
许是屋子过于寂静,故而丫鬟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妇人蓦地睁开眼,看到丫鬟苍白的脸,却并不惊讶。毕竟只是个小丫头,杀了人怎么会不害怕呢?所以,她只是微微笑着,将身边泥金小碟里的樱桃捡了个送到了嘴里。
只是,拿着樱桃的手,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丫鬟似乎很着急,不等妇人开口,便俯下身来与妇人耳语。
随着丫鬟的嘴唇翕翕合合,妇人的脸色也变了几变。丫鬟说完话便垂手站在一旁,不敢抬头,也不敢多语。
妇人皱紧了眉头,沉默着,一直沉默着,似乎在苦苦思索一个天大的难题。
终于,她抬起头,望向眼观鼻鼻观心,依然脸色煞白的小丫鬟,万般纠结地将心中困惑说了出来:“你说……这个尼玛,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