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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念租住的这屋子其实很干净, 就是上一任租客留下了许多东西没带走, 才显得有些凌乱。谭冥冥虽然不怎么会做饭,但是打扫卫生这种简单活儿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她给小念把厨房收拾出来, 将上一任租客遗留下来的锅碗瓢盆全都扔进大袋子里,打算待会儿下楼时提着去扔掉,然后开始收拾客厅。
就这么十来分钟的工夫, 她弯腰蹲在地上收拾, 已经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了, 脸上还有点儿灰尘,但好歹帮上了忙,谭冥冥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 心中充实, 总算没那么愧疚了。下一步就是打扫、铺床单——
不过, 谭冥冥忍不住看了眼手机, 十分钟之前给杭祁发了短信, 他怎么没回,是先走了么, 谭冥冥不由自主直起身子,打算走到走廊上的窗户去看一眼, 但她刚站起来,就见到邬念扛着一人高的木质爬梯, 推开门进来了。
少年眼眶还红红的,像是还在因为方才发的那一顿脾气感到别扭,微微垂下头去并不看谭冥冥。
谭冥冥心里的闷气本来就消得差不多了, 现在见他这样,更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得在心底感慨:果然还是小孩子,发完脾气又后悔。
木质梯子一看就很重,谭冥冥连忙过去帮忙扶了下,问:“你从哪儿借来的?”
邬念扯起嘴角道:“从四楼一个大叔邻居那里。”
“你这么快就和这栋楼的邻居熟悉起来啦?”谭冥冥有点儿高兴,笑了起来:“真棒!”
也是,邬念算是个交际能力很强的小孩,今天她和杭祁去邬念学校找他的时候,邬念的老师和同学们对邬念表现出来的态度都很热情——毕竟是一个长相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孩,说话又乖巧,应该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喜欢才对。
可不知为什么偏偏每次领养都失败……谭冥冥想到这里,又有些愧疚。
不过,她的确希望邬念早点和这里的邻居处理好关系,那样的话,他一个孩子在外居住,多少有点照应。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住校,但是他没说,谭冥冥也不好问。
邬念一眼就看出姐姐在想什么,他本来也是想得到姐姐的夸奖,但是见姐姐像是松了一口气,对他放心了一样的神情,他忽然又微微有些不悦起来。
他不想被人放心,不想被人觉得,他什么都能办成,所以不需要太多关心。
于是,邬念垂下眼睫,迅速又可怜巴巴地道:“也不是很熟悉,刚才去借梯子,那位大叔还不是很乐意,差点将我赶出来。”
谭冥冥:“……”
谭冥冥一瞬间又担忧起来,借个梯子都能被赶出来,那小念一个人住在外面,还真是挺令人发愁的,还不如住校——想到这里,她对邬念道:“有事给我打电话,或者给我爸打电话,他其实是很关心你的。”
邬念未干的头发有些微的水珠顺着鬓边淌下来,他像是破涕为笑,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眸子里却亮起开心的笑意:“好。”
“姐姐,灯光有点暗,我去擦灯泡,你帮我扶着点。”
谭冥冥道:“嗯。”
邬念关掉了灯,将木质扶梯放在客厅中央,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单脚踩在木质扶梯上,正要踩上去。
“对了。”谭冥冥帮他扶着梯子,仰起头问:“你刚才见到杭祁了吗?就是上几次见到的那位哥哥。”
邬念动作一顿,他握着木质扶梯的手微微扭曲握紧,眸子里的阴郁一闪而逝,他道:“丢垃圾时见到了,但他好像等不及,所以走了吧。”
走了?谭冥冥微微一愣,下意识想到走廊窗边去看看,但她还扶着邬念身下的扶梯,于是没能抽开身——可是,不是说的好好的,在楼下等自己吗,怎么突然说走就走?上次因为小念而没能赴约的事情,也已经和他说清楚了呀,他应该不是因为生气。
可能就只是,等太久,有别的事情要去处理了吧。
谭冥冥还没意识到自己心头已经有点失落了。但是她也没多想,本来杭祁就得去网吧打工的,可能临时网吧老板有什么事,叫他回去了呢?
邬念将灯泡换了下来,拿在手里用抹布慢慢地擦拭,他低头看去,漆黑昏暗当中,他见姐姐虽然认真给自己扶着扶梯,但视线却止不住地朝着窗户那边看过去。
他眼里的神色更加暗沉了些。
他沉默片刻,将擦拭好的灯泡重新安装上去,嚷嚷道:“姐,我好饿,你留下来吃饭好不好?”
“啊,好,没问题。”谭冥冥赶紧抬起头笑了下。毕竟是来帮忙打扫卫生和搬家的,卫生要打扫完,还得花一会儿功夫,她肚子也有些饿了,待会儿回家和爸妈解释一番,想必他们也能理解。
她扶着扶梯,等邬念从扶梯上下来之后,她去洗了个手,随即将方才从厨房收拾出来的一些锅碗瓢盆用大袋子装着,费力地往楼下拖,对邬念道:“小念,我先下去丢一下垃圾。”
“好。”邬念笑着道。
谭冥冥便将袋子拖进了电梯,从楼上下去,刚出电梯就忙不迭朝着单元楼玻璃门外看去,可是,果然,杭祁已经先离开了。
谭冥冥难免有些失望,走出去将垃圾扔了,然后回头,发现自己的书包也被挂在楼外的自行车上,她忍不住腹谤了一番杭祁走了居然都不和自己说一声!上前将书包摘了下来。
到底是有什么急事?要和自己一块儿来可是他主动提出的!
……算了。谭冥冥脚尖不太高兴地踹了踹地面,随即又善解人意地想,大约真的是有什么急事,否则他不会突然消失掉的。明天学校见就是了。
她拎着书包转身回了楼上去。
楼上窗户边,邬念静静立在那里,眼眸低垂,看着她四处张望,神情阴郁,却没太多情绪波动。
果然,姐姐虽然是下去丢垃圾,但第一件事情还是去找那个人。
刚开始见到那个人出现在姐姐身边,而姐姐对待他处处都那么好,远远要胜过重视自己,他当然是感到很伤心很难过的。甚至还郁郁寡欢了一阵子。
可是现在,或许是已经接受了“即便姐姐是天底下对自己最好、最令自己想要抓住的人,可自己却不是她最喜欢的、最重要的人”的这个事实,所以渐渐,他心底也没那么难过了,反而逐渐变得平静起来。
他想,没有关系,即便在姐姐心中,自己只有那么小小一点地位,他也会如同溺水之人一般,抓住不放。
先前,他都在试图阻止姐姐靠近那个人,但是发现,这样会适得其反。
那么,倒不如想一些其他的办法。
这样的话,他虽然不是最重要的,他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的份量,但来日方长,他可以慢慢将那些份量重的,从姐姐心里赶出去。
即便不择手段。
那个过程姐姐肯定会难过一点,但是没关系,他会陪在姐姐身边。
请不要怪他,他只是——只剩下她了。
邬念收回视线,心情反而渐渐变得好转起来,他勾起唇角,走进家门去开灯,在焕然一新重新亮起的灯光下,他微微一笑,一双眼睛神采奕奕。
他觉得,一点也不后悔,即便有一天姐姐会恨他,也没关系,至少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坏了。他得赌一把。
……
谭冥冥上了楼,见到邬念正在厨房煮面条,她便挽起袖子,帮邬念打扫起卧室来。一边打扫一边忍不住觉得邬念败家,一个人竟然租两室两厅,这简直都和自己家差不多大了,而且这里的地段不便宜吧——她铺好床单,回头问:“小念,你怎么一个人租这么大的?”
少年系着围裙,背对着她,后脖颈的皮肤白得像雪,似乎想也没想,声音里有浓浓的笑意,道:“租在学校附近,方便姐姐过来休息啊。”
谭冥冥:“…………”说不感动是假的,毕竟很多同学到了紧张的高三时期,需要良好的休息环境,一般都会在学校外面租房子的,难为邬念为自己考虑,可是,弟弟这未免想得也太久远了吧?!而且租两室两厅,也太浪费了吧?!
不过租金都已经付了一年了,现在退也退不了,谭冥冥只好默默闭上了嘴巴。
面条很快煮好,香气四溢,让刚搬进来的新的屋子一下子有了生气。见状,谭冥冥对邬念更加放心了,他做饭很好吃,厨房里用具也都有,和整个家里冷冰冰的,厨房也半点材料都没有的杭祁截然相反——
“姐姐,想什么呢,快坐下来。”邬念将餐桌边的椅子拉开。
谭冥冥坐了下去。
面吃到一半,邬念筷子挑着面,却停了下来,漂亮的眼睛不知道是被烫气蒸的,还是怎样,突然有些发红,他低头扒拉着碗,闷闷地道:“姐姐,之前小年夜我还是在你家过的,其实,我还以为春节也能一起……”
谭冥冥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愧疚再次席卷而来,她忙不迭揉了揉邬念的脑袋,道:“过年的时候,你来就好了,今年还是我们一起过年。”
邬念感受着她手心的温暖,终于笑了起来,但眼圈还是红的,哑声道:“算了,我就不去了,阿姨肯定还是讨厌我的。但是我一个人在这里过年,实在是太冷清了,姐姐你——”
像是有些不敢说下去,他又低下了头,于是谭冥冥连忙道:“我有空一定多来找你玩。”
“真的?”邬念抬起头,破涕为笑,眼眸亮晶晶。
谭冥冥郑重道:“真的。”
邬念这才继续卷了卷面,塞进嘴巴里,闷闷地笑了声。
虽然房子面积还挺大,但好在需要打扫的地方并不多,就只是收拾一下就行了,天色快晚了,谭冥冥即便给爸妈发了短信,但也不太好回去太晚,于是就向邬念提出告辞了。
邬念心里异常不舍,也尽数表现在脸上,一直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到楼下,目送她上了公交车。
上了公交车的谭冥冥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但随即见到一个孕妇上来,她又赶紧站起来让座。
她靠在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眯着眼睛,微微犯困。不过,想起杭祁,她又立马掏出手机,可是——杭祁竟然一条短信都没发过来。
谭冥冥忍不住有些郁闷。但是,她现在的心情显然比早上好了很多。
早上的时候,她心中充斥着对邬念浓浓的愧疚,还有对不知为何走到了这一步而感到心烦意乱,更有夹在妈妈和邬念中间的左右为难。但现在,帮邬念打扫了卫生,仿佛就是得到了邬念的原谅,她心头的那点枷锁感终于稍稍消散了。
只是,谭冥冥又略微犯起愁来,小念那么期盼让她多去看他,可是,除了周末,她似乎也没有太多时间。唉,这些以后再想吧。
她回到家换鞋,谭爸爸赶紧将她拉到一边,问邬念情况怎么样,谭冥冥把今天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谭爸爸这才松了一口气。而谭妈妈其实也是很关心的,坐在客厅里一直心神不宁,只是,万万拉不下这个脸去问。
家里气氛略微有些低沉,都心照不宣地没提邬念的事情。
因为丢失了狗子,谭妈妈还没缓过来,也不下楼去跳广场舞了,早早洗完澡便去休息了。谭冥冥见状,也没有心情看电视,转身进了房门写作业,写完一会儿,实在感到疲倦,便早早躺到了床上。
快要除夕了,学校快要放寒假,班群里叮叮咚咚发了一大串路上雪滑注意安全的消息,谭冥冥也没注意,随手将手机按在枕头下面,沉沉睡去。
窗外,小雪屑屑,随风卷起。
……
而与此同时,杭祁坐在沙发上,视线死死盯着手中的笔记本,手指捏着纸页,攥紧用力到发白,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
室内冷清,阳台上当天谭冥冥过来时用冷水打湿的那条毛巾还挂在上面,随着未关上的阳台刮进来的风和小雪,摇晃飘荡。
那偶尔会让放学回家面对一室冷清的杭祁心中淌过一丝暖流,可此刻,却叫他浑身如坠冰窖。
杭祁一直都有想过,从一开始,谭冥冥为什么会靠近自己呢?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为什么,就那样陡然出现在他贫瘠的生活中呢。
从来没人关心他,从来没人在意他,他一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所以,倏然出现的那三盒感冒药,像是倏然在他暗淡的日子里对他抛出的第一根救命稻草,在他心中翻搅起了巨大的波澜。
他一开始以为是捉弄抑或是利用,他感到愤怒,可后来才知道不是,那些善意源源不断,并未如同恶作剧一般匆忙消失,他才渐渐地,开始感激,开始想要拼命靠近那一点温暖。
可是——
如果从一开始,真的只是利用呢。
他简直,无法去想象。
本子上的娟秀字迹再熟悉不过。
“接近杭祁计划”
感冒药x——煎饼果子老板不理我气死了x(╯‵□′)╯︵┻━┻
开水√——班主任数学老师终于注意我了呜呜呜√Σ(っ°Д °;)っ
自行车√云南白药√——我爸竟然也被上司表扬了是不是即将升职加薪了哈哈哈√o(≧v≦)o
物理试卷√——换来了物理老师的注意也算值得了!
奖牌√——煎饼果子老板试图搭讪但我高贵冷艳地拒绝了,呵(=^▽^=)
……
邬念将笔记本交给杭祁时,一开始看到前几页,杭祁会心一笑,只以为谭冥冥在记录他们之间的事情,心头甚至有些泛起甜,还并不知道那一个个像是完成任务一样的对勾意味着什么,直到他看到那一页。
那一页,谭冥冥用轻快的语气记录着——
“今天给杭祁包扎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绷带一直松散,但多扎几遍,应该会在多几个人面前不再透明吧。”
后面她又补充道:“果然,爸爸再一次被上司提拔了,妈妈也说最近去买菜没那么费力了,呜呜呜虽然担心杭祁但是也太感激他了。”
透明度——?
杭祁无法理解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匪夷所思,可是,却能从字里行间,依稀理解谭冥冥的意思。是说,帮助他,靠近他,便可以让她家人或者她,变得运气好,是这个意思么?
虽然杭祁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但他一颗心脏直直坠落,浑身发冷。
——那么,当时冥冥一次又一次主动鼓起勇气靠近自己,给自己包扎,到底是出于关心,还是……?
他看到这一行日记,竟然开始分不清。
而接下来,每一页都与自己相关。
……
背书包那一项后面,她打好几个对勾,这令杭祁不由自主想起,她颠颠跟在自己身后,总是试图替自己背书包,而那时,他只以为那是她的关心,可现在想来——他攥着书页的手指发青。
是了,还有关窗户,还有来自己家,为自己煮粥,给自己敷冷毛巾降温。
他一直都以为那些全是她对他的关心,可是——
如果不是呢?
一开始的目的是靠近他,从而得到某种运气的话,那么,后面在他身边欢声笑语,所做的那一切,是渐渐开始真心实意对他好,甚至对他有好感了,还是仍然只是保持着一开始的目的?只不过顺手哄他开心一下?
他不敢去想。
他脸色发白,一行一行地看着她的熟悉的欢欣雀跃的字迹,心里犹如被什么狠狠割了一刀。她越是各种画小人各种颜文字开开心心地记录着这一切,他心里的裂痕越是大。
从头到尾,被他珍之重之的一切,在她那边,竟然只是一个计划。
他固然知道,自己不应该冲动地不了解事情原委,便先怪责于她,可是,他仍然无法克制自己此刻内心席卷而来的各种情绪,生气,愤怒,失落,甚至是难堪——他自嘲地想,他视之为生命的东西,一开始竟然是因为利用而起的吗?
那么,如果靠近他不能获得这些,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会来到他身边?
光是想到有这种可能性,他都快要无法忍受。
可……也是,又怎么会有人没有任何目的,就仅仅只是关心自己,而来到自己身边呢。是他奢想太多了。
杭祁静默地想着这一切,唇色都有些发白,灯光落不到他眼底。
——他不在意一开始到底是因什么而起,他只深深地害怕着,直到现在,她都还不是真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弟弟每次都是助攻,唉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