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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围猎场并非是人围而成,而是连围八座山。若是人围,在狩猎之时由奴仆从外围开始敲锣打鼓,将所放猎物集中赶入狩猎范围。
如此可保证无外人误入而又安全,但少许多狩猎的乐趣。
天然围场便只是派奴仆守在山脚处,阻了猎户和农户上山,免得误伤。虽说飞禽有榛鸡山鸡鸳鸯等,走兽也不乏野兔狐狸獾,可偶尔也会出现老虎猛禽,因此但凡是在屯围猎场进行狩猎,必然要成群结队,不能独行。
安然在山脚处下车,抬眼看去,山下两边已围上半人高的篱笆,每隔三丈就站着一个下人装束的汉子。听闻是围了八座山,那得费多少力气和人。她倒是知道为什么兄长每月的用度那么多了,这般出来玩一日,怕也要许多银两。
贺均平脚尖刚触地面,就有人迎了过来,笑道:“世子可算是来了,各位公子都问了小的好几回了。”
贺均平笑道:“今日马赶慢了些。”
秦老板便是这狩猎场的看护,说好听点是收点银子替官家打理围场。说难听点也就是个跑腿管事,因脾气好嘴上吉利,因此这位置也坐了七八年。眼尖见了贺均平身旁多了两个小姑娘,又瞅见清妍身上挂着的玉佩与世子款式一样,只是挂绳不同,当即作揖笑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清妍郡主吧。”
清妍眨眨眼:“你见过我?”
秦老板笑在眉梢:“大名早有所闻,但并未见过。”转眼看向安然,衣着虽然淡雅但面料不俗,面庞也俊俏白净,想着因是哪个官家小姐,当即也作揖问了安。
贺均平说道:“你安顿好我妹妹和李姑娘,我日落便回来。”
“世子放心,在下定会照顾好郡主和李小姐。”
清妍抗议道:“我也要去,你留我们在这,倒跟没来一般。”
贺均平说道:“猎场危险,你们就在这等着。”
清妍答了一句“偏不,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就去拿了放在入口那较小的弓箭,又拿了一条红布,往手上一缠,就径直上山去了。
贺均平使了个眼神让一众仆人跟在后头,又叹了口气,这妹妹果真是个不听管教的粗鲁丫头,再看看旁边的安然,真该学学李四姑娘呀。开口问道:“李姑娘若不愿等,我差人送你回去。”
安然抬头道:“我也想去瞧瞧。”
贺均平顿了顿,不由问道:“你会骑马射箭?”
安然摇头:“骑马会,清妍教过。只是射箭不会,胳膊拉不开弓。”
贺均平失声笑笑:“那你跟在我身后吧。”
秦老板弯身递过两块布条,笑道:“只剩一条红布,其余都是绿方。”
贺均平想清妍在红方,得看着那野丫头,否则一不小心定要冲进猛兽林去,便拿了红色的。
安然问道:“分队伍么?”
贺均平拿过给自己系上,秦老板蹲身帮安然绑好:“分的,等日落之时,两方交上猎物,哪边的少,那晚便负责烤猎物,胜者只要在旁喝酒就好。”
安然笑笑:“有趣。”
贺均平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倒是真觉有趣,心里不由奇怪,都说李四姑娘性子温婉,今日一看倒非如此。莫非是跟清妍待久了,也成了个直爽大胆的姑娘?
山上林木茂密,灌木丛生,只是路是特地开的,又铺上了石板,未免有野兽袭人,两旁也架起了密集的铁架子。
安然第一次进深山,瞧着满目苍翠,侧耳听风,越发喜欢这浩瀚山林。
见后头没声音,贺均平还以为这阴森老林把安然吓的安静了,偏头看去,却是眸有笑意,甚是高兴的模样。
走到半山处,前头已是一大片空地,约摸十七八个人站在那,除了清妍,也有两三个小姑娘,安然一眼就看见了宋敏怡。
清妍正与旁人聊的欢快,也没见安然来了。倒是宋敏怡四处张望,瞧见安然,顿觉亲切了。虽然她与安然同在一处学堂,两家长辈又交好,平日也有见面,但并不是太投缘。可比起身边这些一点也不熟络的人来,就觉安然可亲可靠了。原本是在折细小的树杈玩,见了她,立刻起身摆手,远远就喊道:“安然。”
安然也招招手,见了她也是高兴。
清妍听见喊声,也回过身来,快步朝她跑去,到了跟前已开始喘气:“你们也太慢了,我们都快开始了。”
贺均平叹道:“分明就是你这丫头步子太快了。”
清妍撇撇嘴,见了安然手腕的布条,瞪大了眼:“你怎么不是拿红布条?”瞧见贺均平的是红条,探手就要抓过来,“我要和安然一队。”
贺均平苦笑,安然忙说道:“绿方就好,你们兄妹自然要一块的,否则你让世子怎么安心狩猎?”
贺均平意外她甚是懂事,清妍这才没强要。
两队共有二十人,贺均平不让清妍那些小姑娘去,让人圈了个场子放了山鸡野兔。因此真正去狩猎的,只有十六人。
安然虽然想去,但也知去了只是涂添麻烦,扰了他们的兴致,便一起在平地上等他们回来。等姑娘都留下来,她才瞧见第四个姑娘竟然是秦依。那将军和郡主的女儿,曾欺负过安然姐妹的跋扈女童。
秦依显然早就看见了她,故一直在旁人那躲着,只是众人出行,兄长也一同离去,她才不得不出来。她的母亲虽然是郡主,但和皇族的血缘也远的很,哪里比得过清妍那正统郡主。早就听她们两人玩的好,她也是尽量回避,免得被安然惦记上。谁想就碰了个正面。
安然倒是没想故意找她麻烦,去寻宋敏怡的身影,见她在不远处和一个少年说的欢喜。那少年黑发梳得整齐圈在白玉发冠里,侧脸白皙,低垂眼眸和宋敏怡说着话,时而淡笑,毫无疏离之感,隐约有一股书卷清气。
说完了话,宋敏怡往姑娘那边走,又回身朝他摆了摆手。宋祁笑笑,抬眼就看见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的李四姑娘,目光对上,皆是微顿片刻,随即双双颔首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四人围圈坐下,中间摆了个简易木桌,下人在旁奉茶。 清妍最是愤然,将那红布条儿缠来缠去:“爬了半日的山竟然让我去抓小兔子,那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做的好么!”
宋敏怡说道:“那郡主抓兔子吗?野兔比家里养的兔子凶多了,我们家的厨子杀野兔子都要多打起几分精神。”
她的本意可不是说兔子凶猛,只是不想清妍郡主真的跑去拿兔子出气。那兔子多好,抱在怀里喂草,吃东西时声音窸窣作响十分可爱。
秦依撇撇嘴:“你家厨子是哪找来的,杀只兔子都手抖,早该换了。”
宋敏怡被她堵了一嘴,憋的脸红:“我们家的厨子很好!”
秦依轻笑:“那还杀不了兔子。”
宋敏怡性子本就柔弱些,差点被她气哭。安然笑笑:“想必是厨子喜欢兔子,我们家厨子喜欢鹅,每次厨房里有鹅都要跑的远些让别的厨子去。”
清妍听见这话拍手笑笑:“我家厨子怕虫子,那些素菜他都交给仆妇洗,要是炒菜时见了有虫子,立刻就丢掉锅铲逃走,竟然有大男人怕虫子的。”
宋敏怡扑哧笑出声,眼泪全咽了回去。秦依见风向逆转,想随了她们也说说自家厨子,可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厨子的习性,只好随便胡掐了个。
于是四人就从厨子身上聊开了,因都是官家小姐,也常去各处酒楼吃喝。便说到哪家的好吃,什么菜色好,哪家的小二最殷勤。
都是十岁上下的小姑娘,话一聊开便亲近了许多。
等到日落黄昏,就见红绿两方陆续回来。马身两边都挂有猎物,清妍也不去迎,见贺均平拿了猎物过来,也轻哼一声。拉着安然就往山下烤场那跑,贺均平又是一阵苦笑。再看看宋祁,他的妹妹早就凑过去问长问短了。怎的人家的妹妹就体贴温柔,自家妹子却是像弟弟。
到了山下,秦老板早就架好炉子,生好炭火,搬上桌子备好茶酒。一众下人齐排站开,见了众位公子,立刻过去提今日战果,拿到棚里宰杀。再端出来,已是干干净净的肉。
说是败者去烤,实际不过是守在那炭火前,换个位置喝酒罢,秦老板哪敢真让他们做那抹料放炭的粗活。
胜的是红方,安然是绿方,以为真是由他们看那烤肉,早已欣喜的拿了盛着香料的碗挑了个烤山鸡的围炉,坐□抱着碗盯着它,已是咽了好几回。好一会才察觉对面有人,抬头一看,就见宋祁瞅来。
夜色已落,周围地灯已点,又有炭火映照,将对方看的分外清楚。宋祁笑的淡然:“李四姑娘?”
安然点点头:“宋公子?”
两人默契的笑笑,宋祁微微指了指山鸡:“我将它翻个面,你抹些料酒。”
“嗯。”
宋祁转了转架子,安然立刻拿刷子将料酒抹匀在鸡身。不一会清妍也凑了过来,安然见了,笑问:“红方的姑娘,你怎么跑到绿方来了。”
清妍龇牙道:“我跟人换啦,他乐意极了,呶,这会正在那边喝酒呢。”
宋敏怡也拿了油过来,见宋祁和安然在,想着这两人可算是见着了,待会回了家就告诉娘亲去。
四人聊的欢快,也不让仆人过来帮忙,自己动手,烤的倒也像模像样。不过拿上桌子,到底还是比那些烤过几百回的人差些。
清妍缠着贺均平尝了一片,见世子动口,其他人也纷纷“赏脸”品尝。等游走一圈,只剩下半只了。
众人意不在吃,寻乐狩猎,但也到了晚膳时辰,奔跑半日,腹中饥饿,吃的倒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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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一人坐在房中看账本,想着大房那边的用度,又该在二房扣了。今年新季的衣裳可以做少些,时新的盆栽除了正堂,各个院子里的也可减少。好好计划了一番,灯火忽然亮了许多,见是宋嬷嬷在挑烛芯,便问道:“安然可回来了?”
宋嬷嬷回道:“方才下人来报,快从屯围那回来了。”
沈氏微点了头,又问:“二爷可回来了?”
宋嬷嬷笑笑:“二爷最近常在外头与同僚相聚,每晚都晚归,太太倒还是没习惯。”
沈氏笑笑:“随口问问罢了。”
宋嬷嬷说道:“一个是为娘的心,一个是为妻的心,哪是随口问的,分明是摆在心里了。”
沈氏只是浅笑,继续看手中账本。看了不过半盏茶,李仲扬就进了房里,满是酒气,神志倒还清醒。沈氏忙让宋嬷嬷去拿醒酒汤来,替他换下一身衣裳,蹙眉:“还好安然没进屋,否则又该说你了。”
李仲扬说道:“同僚应酬,必不可少,她大些就懂了。”
沈氏说道:“可如今她可还小着,吃多了酒对身体总是不好的。”
“为夫明白。”李仲扬忽然握了她的手,附耳低声,“太太,你要做丞相夫人了。”
沈氏一愣,李仲扬又说道:“再不是那翰林家的李夫人,岳父岳母再不会薄待你。等后日圣上下了诏书,你便等着他们来贺吧。”
“二郎……”沈氏初嫁他,确实是想过日后李二郎登了高位,她便可以在娘家人面前扬眉吐气,将她受的苦通通泼回去给他们。可如今真真切切放在眼前了,却又觉那样做不妥。她现今想要的,只有夫君和女儿一世安康,李家繁盛。
李仲扬酒意上来,略有些醉了,伸手抱了她:“太太哭什么。”
沈氏抹了泪,叹道:“高兴罢了,二郎快歇着吧,切莫太过得意,免得有心之人作祟。”
李仲扬自然不是那种娇纵之人,这般“扫兴”的话也只有是真心待他的人才会说罢,当即应声,实在是累了,倒在床上片刻已沉沉安睡。
沈氏坐在床沿压下下面被沿,免得冷风窜入。看着李仲扬的冷峻面庞,不觉已是做了十余年的夫妻,眼角已有些褶皱了,细细看去,还未到四十的人,却能看到几根银发。看着十分痛心。
下人端了热水来,沈氏让他们退下,拧干给他净脸,刚擦拭完,就听见宋嬷嬷在门口轻声:“太太,四姑娘回来了。”
沈氏放下帕子,开门出去,就闻到她身上一股炭火味,不由笑笑,这做爹的一身酒味,这宝贝女儿又一身烤肉味,倒真是两父女。
安然笑着唤她:“娘。”
沈氏笑道:“你爹已经睡下了,娘送你回屋。”
安然说道:“娘陪着爹爹吧,我沐浴后也睡了,明早还要上学堂。”
沈氏点头,又想女儿不让人操心也好。看着宋嬷嬷陪她离开,直至拐过廊道看不见,这才回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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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请安,吃过早食后,安然便去了学堂。刚坐下,宋敏怡就与她说道:“昨夜我回去,我娘一通好骂,说姑娘家的不该在外头晃悠到那么晚。然后我说你也去了,我娘立刻就转脸,说你真是个有胆识的姑娘。母亲真偏心。”
安然笑道:“赵姨是担心你。”
宋敏怡说道:“她就不说我哥,一个劲的说我不该跟过去。”
两人说说笑笑,昨日过后,亲近了许多。
傍晚放堂回家,就见外头等候的马车少了许多,人也比往日少。安然上了马车,看了四下,嘀咕“怎么人这么少”,王奇便悄声:“方才与别的马夫闲聊,说是吕丞相犯事被革职了。”
安然吃了一惊,王奇又沾沾自喜道:“这丞相必然是二爷的,小的也是跟着长脸了。”
安然立刻轻嘘了他一声:“王伯伯可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见她说的认真,王奇也知她不是在开玩笑,立刻应声允诺。
安然进了车厢,思量着难怪今日来的人少,许是心思都在这朝廷大臣变动上。又想起爹爹近日宴请颇多,怕也是与这有关。
回到家中去给李老太请安,就见自从搬走之后就再没来过的韩氏笑意盈盈的在和老太太说着话,刚迈进步子,便听见她说道:“若真做了丞相,那真是李家人的福气了,日后帮扶起来也容易。”
安然顿了顿,这话摆明了是要爹爹给大堂哥找个门路进官场吧。想到那巴豆之事十有j□j与她有关,心下不由嫌恶。她素来少讨厌人,可这种妇人,实在为她不齿。
沈氏在一旁笑的极淡,见了安然,笑颜才真散开了:“然儿。”
安然笑了笑,给李老太请了安,要去沈氏那,却被李老太拉到了身旁,摸摸她的发,笑道:“今日在学堂可有好好听先生的话?”
“回祖母,好好听了。”
李老太笑道:“那便好。”
韩氏见话快要被岔开了,见缝插针道:“等二叔放衙回来,弟妹可要好好跟他说说尚和的事。那孩子一时失手未考中,无法施展抱负,如今也颓废得不行,可就指望二叔了。”
沈氏笑意淡淡:“如今二爷不过是个翰林官,哪里帮得上忙。”
韩氏心下嫌弃,却仍是笑道:“哪能这么说,可是未来丞相。”
安然实在是忍不得她,既然母亲不好开口,那便由她来说吧,当即说道:“吕丞相不是刚被革职,那一职还空着么?伯母竟然知道圣上心思,预知何人会做丞相,当真是厉害,日后皇上若难以定夺空职,那倒可以问伯母了,反正您知晓圣上的心意呀。”
韩氏当即面色青白,这话可不得了,直白了是夸她,拐个弯就是胡乱猜度圣意的大罪啊!强笑道:“安然说笑了,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安然倚在老太太身旁,睁大了眼眸道:“不呀,伯母是在贺喜爹爹,安然当然高兴了。待会就去跟门外的柏树说,伯母说我爹要做大官了!”
李老太只当她是童言无忌,韩氏急的额头都冒了冷汗,求助般看向沈氏。沈氏却早已将目光挪开,周姨娘站在后头,想笑却不敢,只好起帕掩嘴,假意轻咳好掩饰过去。何采素来喜怒不言于脸,倒也还好。莫白青在这请安场面上都是游离状态,根本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
安然见她说不出话来,也不想多逼她,否则这种人记起仇来,又该背后捅刀子。
沈氏终于是开口道:“安然乖,这话可不要乱说。”
安然点点头:“嗯。”
沈氏又说道:“ 二爷约摸也快回来了,宋嬷嬷让人去准备晚膳吧。大嫂可要留下来一同吃饭?”
韩氏是巴不得走了,哪里想留,起身尴尬笑道:“尚和和安阳正等着我回去呢,就不留了。”
沈氏也真的不留,越发懒得和她客套:“弟妹送大嫂出去。”
众人向老太太告了辞,便送韩氏出门。等她坐上马车,周姨娘才笑了起来:“呸,教她口无遮拦乱说,我方才听的心肝都快吓跑了,要是传出去可还了得。姐姐总说我说话少根筋,我看她何止是少了一根。”
沈氏淡笑:“不可这么说大嫂,没规矩。”
周姨娘知她不是在责怪自己,笑笑道:“若安素有四姑娘一半聪明,我可当真要笑醒了。”
安素听见这话,撅嘴道:“姨娘你总说我若有四姐一半好就如何如何,我当真那么差么?”
沈氏见她问的认真,俯身笑道:“安素很乖,也很听话。”
周姨娘说道:“孩子常夸要矫情。”
沈氏说道:“该夸的便夸。”
周姨娘应声,安素却仍是不高兴。她不过是想不通,自己已经很乖很乖了,也不跟四姐那样到处去闹腾了,怎的就总是连她一半都没有。
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后面有动静,转身看去,是莫白青那一处停下了。沈氏刚皱了眉,就见她捂了嘴要吐,旁边的仆妇搀扶住她,脸色十分不好。沈氏心头微顿,这副模样……暗暗叹了一气,对钱管家道:“去请个大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