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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牛痘的推行,民间已有百姓给郁偆供起长生牌位,这让郁偆觉得很不自在。
更有传言,郁偆其实是玄女娘娘下凡,专门下凡来造福社稷的。
这些事的背后,或多或少都有杨溍的身影。
人,往往很难接受新的事物。
杨溍为了尽快普及新的种痘之法,直接采用了愚民之策。
一点似是而非的流言,再加上一些或真或假的实例,最后再添加一些仙人传说,自能引得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纷纷效仿。
牛痘在大范围普及之后,众人发现,这确实比人痘更好,这些人供奉起郁偆来,也自然更加虔诚。
郁偆都能得此恩惠,杨溍自然也不落人下。
“如今宫外都在传,陛下是天下紫微星下凡,真仙转世。”宫人跪在床尾,正给郁偆揉着腿。
郁偆支着脑袋,半眯着眼,道:“怕是这宫里都在传吧……”
脚一踢,郁偆挽着衣袖起身,拢着头发召来宫人梳妆。
“娘娘,太子求见。”
郁偆刚戴上一只绞丝金镯,就听外头侍立的内侍进来道。
“别让他在外头等着,进来说话。”郁偆不疾不徐道。
对于这个便宜儿子,郁偆自然没有对两个亲生女儿那样上心,但既然叫了她一声母亲,郁偆自然也得负起这个责任。
“儿子见过母亲。”太子袍子一掀,双膝跪地,作揖道。
郁偆手轻轻往上一抬,道:“起来吧……”
“谢母亲。”
“可是出宫去见过你母亲了?”
杨溍在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那真是愿意将最好东西送给一个人,比如郁偆眼前的这个太子。
太子的生母,原是黄庄妃宫中的宫人,那宫人一生下孩子,黄庄妃就将孩子和那宫人彻底隔绝开,打算自己养育这个皇子。
黄庄妃这是要走贤太妃的老路,或者说是学着太后那样,将人幽禁起来,使得这对母子相见不相识。
但黄庄妃忘了一件事,贤太妃和太后做这样事,其实是得到上皇默许的,况且这本是两个人做的事,如今她一人全做了,又是在前人还在情况下,怎能不招人厌恶?
杨溍将那宫人送走,又将孩子送到郁偆这儿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然记事,但杨溍依旧对外宣称,这个皇子是郁偆所出。
皇后所出之子,自然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子人选,这孩子送到郁偆这里月余,杨溍就下旨立他为太子。
就在今年正月,刚举行了立太子典礼。
有了个做太子的儿子,郁偆这个皇后的位置好像更加稳固,就连太后的宝座也近在眼前。
太子未及弱冠,但做事已极有章法,拱手道:“奉母亲的话,已去见过。”
郁偆满意地点点头,道:“那便好,那是你生母,又正逢她生辰,去见一下也不为过。”
帮别人养了孩子,郁偆自然不会真傻的什么都不做,自然要将这孩子拢到手中,又要让孩子的生母感恩戴德。
“儿子刚去见过父皇,当时见父皇正给皇姐挑选驸马,想来不日就会有好消息,儿子先在这里恭喜母亲和皇姐。”太子有礼道。
“知道了。”郁偆不咸不淡地道:“就不多留你了,已请了半日假,还是赶紧回东宫补上课业要紧。”
太子疑惑,不知为何自己提到关于皇姐的婚事,会惹得郁偆不快。
青鸟脚下蹬着马靴,手背贴着赤红的脸儿,对着一棵直跺脚。
一声疾风从青鸟耳边掠过,青雀手中拿着根马鞭,摇头晃脑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姐姐你这是害了相思病了?”
青鸟扬起手,厉声道:“讨打呢你,谁害了相思病了,我正生气呢?”
青雀拉起青鸟的手晃了晃,讨饶似得道:“我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回去,妈一定等急了。”
姐妹两人手挽着手,从内侍手中接过各自马儿的缰绳,潇洒利落地翻身上马,打马飞奔。
回了长宁宫,青鸟连衣服都不换一身,直接趴在床上,拉过被子将头一罩,一生不吭地生闷气。
青雀换过衣裳来找青鸟,见姐姐连她都不理,只能搬来了救兵。
郁偆好笑地掀开被子,道:“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快些起来换衣裳,你身上被扬了身的土,又出了汗,你都不难受?”
青鸟盘着腿坐起身,道:“妈……我不想成亲……”
听着女儿有气无力的声音,郁偆的手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们都下去吧。”郁偆看着青雀,道:“青雀留下来,咱们母女三人,好好聊一聊。”
青鸟摆着手,道:“不行不行,我得先洗漱。”
看着女儿紧张地下床,郁偆拉着青雀,笑道:“你可别学你姐姐,一遇到事就逃避。”
头发刚散了一半,青鸟忍不住回道:“我可不会逃避,咱们一会儿好好聊!”
青鸟梳洗停当,紧握着双手,紧抿着嘴不说话。
此时宫人都已出去,只有郁偆母女三人。
郁偆等着青鸟开口。
“女儿不想与男子成亲。”青鸟梗着脖子道。
郁偆并不是不开明的人,道:“这话不是你第一次说,原以为你只是说笑,没想到你这样坚持。能告诉为什么吗?”
“生育之事太过辛苦。”这话青鸟说得似蚊吟:“小时见你生妹妹,我……我……”
童年阴影太过强大,导致青鸟产生了恐婚的症状。
“这有何难,你是公主,若是不想生,到时候不招幸驸马便是。”郁偆理所当然地道。
“可是……可是……”青鸟感到心虚,“这样到底是我对不住他人。”
孩子被教的太好,郁偆又是欣慰,又是纠结。
“若只是不想生孩子,不如找个有子嗣的做你驸马?”郁偆想着便说了出来。
青鸟经过考虑,摇摇头,道:“那样更不好,那人若是与妻子恩爱,定不愿再取,我何必做那恶人,若是个薄幸之人,我要来何用。”
郁偆早就听了出来,青鸟心里其实早已有了打算,最好的结果就是青鸟一辈子不成亲,若是不能,那做了青鸟驸马的人也是可怜,因为很有可能,在以后的日子里,他都不能碰女人。
所以,若能如了青鸟的愿,那是最好的。
“你父皇怕是不会改了主意,你大姐二姐都已定下,如今正帮你相看。”郁偆坦白道。
青鸟就跟漏了气的皮球一样,趴在桌上,头靠着胳膊,不明意味地道:“那就只有对不起了。”
青雀吃吃的笑着,道:“妈你别担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姐姐就改了主意了。”
“改不改主意都是自己的事,只要自己清楚,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那我就不会担心。”这话是说给三个人听的。
青鸟不曾改了心思,已经开始筹划,怎么教驸马一个乖。
可就在不久之后,青鸟再不必担忧这些。
本就银装素裹的宫廷,又人为的披上了一层素衣。
郁偆不愿再看那白茫茫一眼,闭上眼眸,两耳都是哭声。
“母亲……”年轻的帝王站在郁偆身后,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怠慢。
一团白白的雾气,从郁偆口中缓缓漫出,“我没事,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处理,不用守着我。”
年轻的帝王口中称是,但却依然坚守着,脚下不曾挪动半分。
郁偆只得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道:“我进去就是。”
尚未成年的帝王立刻抬手,请郁偆扶着他走。
郁偆推拒道:“我还没老呢……走,咱们去看看太皇太后。”
杨溍并没有继承他父亲的长寿,而且又是个天生劳碌命,硬生生将自己四十好几的身子,作耗的油尽灯枯。
就在死的那天,杨溍还在伏案批阅奏章。
杨溍的突然离世,使朝堂动荡不断,直到现在还没有彻底平息。
曾有人提出,太子年幼不堪大任,还需另觅明君的说法,好在太后力挺郁偆和太子,才是个这位稚嫩的少年,安然继位。
儿子的离世,对如今的太皇太后打击颇大,原本乌黑的头发,已是花白一片,眼角也有些往下垂,尽显老态。
如今的太皇太后,早已没了当初的神采,整个人就像是一朵干瘪发黄的玫瑰。
太皇太后一蹶不振,倒是方便了郁偆行事。
帝王尚未成年,都不用郁偆提,就有人提议,让郁偆垂帘听政,郁偆再三推脱,又在众臣的请求之下不得不答应。
郁偆并没有因此而任意妄为,她用更多的时间去倾听,坐在帘幕后的她更多的是具有一种象征意义,但不可否认,郁偆牢牢抓住了权利。
年轻的帝王孝敬郁偆,郁偆也投桃报李,将他的生母接进宫,并封为一品夫人。
杨溍这一死,倒是耽误了几个女儿,大公主和二公主都得二十出头才成婚,至于青鸟……好像是真打定了主意不成亲,在郁偆跟前撒了娇,自己开府出宫单过。
至于青雀,吵吵嚷嚷要学姐姐,好歹是被郁偆压住,得等她定了性再议。
郁偆在这皇宫里真的呆的够久了,等皇帝一大婚,她就带着青雀去了京郊行宫,打算去住个一年半载。
青年帝王送郁偆至行宫,恋恋不舍道:“儿子定时常来看望母亲。”
“可别。”郁偆看向立于帝王身侧的稚嫩皇后,道:“快些生个孩子才是真,都等着抱孙子孙女呢。”
帝王的生母躬身站于郁偆身后,眼中的慈爱都要溢出来,附和着郁偆的话,连连点头。
送走帝王,郁偆便在这行宫中畅玩,整个人都年轻了起来,有了朝气。
青鸟本就一人住着无聊,干脆也搬来了行宫,与郁偆同住。
一日,郁偆凉凉道:“该给青雀招驸马了……”
青鸟复议:“找个什么好呢?”
母女两个瞒着青雀秘密商量许久。
等到各家接了旨意,带适龄儿女来行宫时,青雀都还蒙在鼓里。
一场轰轰烈烈的相亲运动就此展开,各家男儿尽显本色,惹得姑娘们脸红心跳,倒是成就几桩姻缘。
最令郁偆意想不到的是,青雀的姻缘没有找到,倒是促成了青鸟的。
青鸟成婚之后十分后悔,自己居然没有早些成亲,白白浪费了数年光阴。
为了安慰青雀,郁偆道:“不如再来一次?”
青雀用被子盖住脑袋,闷声道:“我不要嫁人啦!”
郁偆笑得停也停不下来,现在她才意识到,有些事真的是天注定,但人若是不去争取,就算是注定了的事,也会离你而去。
等到白发苍苍,郁偆这才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唤来也已两鬓斑白的皇帝,道:“等我死后,无需金银玉器陪葬,你父皇在地下安寝多年,不必再惊扰他,给我另择一处地方安葬。”
“儿臣遵命。”
郁偆含笑安睡。
过了几十年舒坦日子,真的没必要死后再和人挤一处,她还想继续舒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