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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怎么就没用了?要是爹你真的没用,怎么能让我住上了这青砖瓦房?”郁偆故作开心的道。
郁爹脸上笑笑,盯着郁偆的腕子不说话。
外头的人,说是赶着回去卖西瓜,喝了口水就要走,留也留不住。
郁偆舅舅带着儿子进来看了看郁爹,又留下些钱,说是给郁偆压惊。
等人都走了,刘氏关紧了门,跟没事人似的,洗着郁偆没洗完的衣服。
郁偆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一旁,帮她妈漂衣服。
“妈……”郁偆停顿了一下,想了会儿才道:“素姨昨天跟我说了一件事,我觉得挺好的,也能解决大伯那边儿的算计。素姨说有……”
郁偆将田素有门路让她去做宫女的事,含含糊糊地说了出来。
刘氏一愣,衣服也不洗了,失神地道:“这家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刘氏能继续维持着生计,已是不易。可再不易,也不能改变,这家中的愈发艰难的情况。
儿女渐渐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刘氏也不是没有发现。事情一桩连着一桩,让人没个停歇。有时刘氏都想算了,能过就过,不能过了,还能怎么着?
刘氏强打起精神,低着头,将衣服洗了,又埋头进了灶间,准备将她男人要喝的药煮上,竟是将郁偆当成了透明人。
刚在灶间生了火,刘氏的眼睛被那细细的烟火一熏,连忙拿袖子擦了擦。
郁偆在她妈边上站了站,嘴里一个字也吐露不出,只好回房里继续做她的通草花。
到了傍晚,郁佳怀里揣了个小袋子回来,里头是他这些日子赚的钱,整整二十个铜板。
这些钱,原本都被郁佳藏了起来,如今既然家里人都知道了,自然要拿回来,让自己妈收着。
一家人除了郁爹躺着,其他人都拿着碗筷坐在桌边,静悄悄地吃着饭食。
“咚!”
刘氏将手里的碗往桌上一放,道:“阿侑,今天阿佳和你妹妹都和我说了点事儿,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郁侑慢慢地放下碗筷,嚼了两下嘴里的食物,咽下后才将他的事说了出来。
原本在一旁捧着碗默默吃饭的郁爹听了,也是一愣。
这二儿子在书铺做伙计,沾了点墨水,认得几个字,他们心里自是高兴,可要真去下功夫读书,他们又感到害怕。
他们这样的人家,哪儿供得起啊!
“学费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我去先生家做工,那位先生同意我在一旁听听,没有师徒的名分,倒还能省些钱。”
郁佳在一旁直哼哼,合着只有他在前几年花了家里的“大钱”。
刘氏这一回倒是没有哭,这些日子她也哭的够多了,再哭也有点儿不像样。
看着三个孩子,刘氏满心凄惶。明明还都是孩子,却生生地被逼成了大人。
刘氏虚弱的问道:“书铺那里的那份工怎么办?咱们得了掌柜的帮助,总不好……”
郁侑道:“去那位先生家里做工,还是掌柜做的中人。我头三个月的工钱,都给掌柜,之后的才让我得。”
“一个个都成了事了才说出来,还说什么说!”
郁侑一个轱辘就跪在里地上,冷静地说道:“那头包吃住,也能减轻点家里的负担,不签什么卖身的文书。”郁侑特强调。
郁爹本就因为那一碗一碗的苦汁子没了胃口,这会儿听了这些,更觉无力。
“原本……我和你们的妈商量着,让你们两个做哥哥的,回乡下和你们舅舅种地去。我和你妈带着阿偆,继续在城里过活。可没想到……”
没想到孩子都那么有主意。
更没想到,孩子们的心思,竟是半点儿都拗不回来。
大儿子不去学木匠了,出去卖力气赚钱。
二儿子做的更绝,都央求着人将事情办好了,做父母的由怎么能去拆台。
至于小女儿……
“哆,哆,哆……”外头想起了敲门声。
“郁家嫂子在家吗?”是田素的声音。
就算今天郁偆不和她妈说那事,田素也是要上门来说的,只是田素遇上了尴尬事,所以才等天暗了才上门。
三个孩子争抢着收拾碗筷,谁也不想在这屋里头多待。
刘氏和田素面对面坐着,一旁还躺着郁爹,一时间三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到底是刘氏先开了口:“你这脸上是怎么样?”
田素摸了摸脸,道:“昨儿晚上摸黑干活,不小心摔了一跤。”
刘氏扯了扯嘴角不再问,这田素什么都好,就是嫁的男人不大好。那男人不仅喜欢喝酒,喝多了还爱打人,田素那一脸的青青紫紫,说是自己摔的,刘氏说什么也不信。
言归正传,田素道明了来意,接下里的对话倒也顺畅了不少。
田素的那位好友崔司籍,年纪比田素还要大那么几岁。只是人在深宫,留不下后人,百年之后无人祭扫有些凄凉。
崔司籍两年前当上了司籍,便想着收个徒弟,好等百年之后,有人能念着她,为她上柱香。
只是本朝规定,宫女二十五岁便可归家奉养父母,以全孝道。
虽说到了年岁出宫的宫女只是少数,可外头有个家在心里惦记着,崔司籍到底觉得不放心。
挑来挑去好些时候,崔司籍一直都没有挑到个称心的。
再者,宫人五年一选,有时唯恐劳民伤财还会延后,粗粗算来都有六年不曾选宫人。这些年下来,好的早就被挑完了,哪儿轮得到崔司籍。
崔司籍盼啊盼,好不容易中宫降下了旨意,明年要在民间采选宫女,自是欣喜非常,便领了差事,尽心准备起来。
田素能和崔司籍相遇也是偶然,只是遇上了,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当听闻田素有一女的时候,崔司机就想着,能不能将那女儿带入宫廷,等到了年岁,便带着好友的女儿一起出宫。
到时候,也好与好友做个伴,一齐终老。
只是,哪里有样样都好的事,田素便是从那宫里出来的,宫里的那些日子,田素都不愿去回想,又哪里肯让自己的女儿,再去经历一番。
崔司籍今天一提就被回绝,便没有强求。崔司籍会看中李娟,多半是因为田素,想着有那么一层关系,怎么也比旁人来的亲近。
崔司籍原先满心满意地中意李娟,如今不能成事,自然要另外找个人。
都说第一眼的印象最重要,崔司籍今天一见郁偆,就觉得眼里舒服。
郁家家境不算好,真要说起来还有些穷困。
郁偆长得也不算好,头发枯黄,个头瘦小,因为缺乏营养,小脸白里泛黄,嘴唇上的血色也是淡淡的。在见惯了美人的崔司籍看来,也只能算个普通。
但许是经过一世,郁偆总透出股与别人不同的精神气来,不似别的乡下小民一般,有着一股畏缩劲儿。一双眼睛黑黝黝的,带着几分灵气,一看就是个可塑之才。
田素也知道郁家的境况,她又算是看着郁偆长大的,听出了好友的话音,自然愿意在里头牵线搭桥。
“就算选不上也没什么,当今仁慈的很,等着送回来的时候,还能带上几身衣服,以及一些银两布匹。你们做爹妈的要是愿意,不说十成十,这事九成九也能办成。到时候成了,可就有二十多两银子送到家来,你们也能……”田素勉强地笑着,扯得泛青的脸庞疼。
“行了……”郁爹打断道:“让我们再想想,这到底是大事。”
刘氏起身道:“我送送你,天就要黑了,我得赶紧打水洗脸。”
郁家的房子就那么点,就算说的再小声,可这家里只要是长耳朵的,还都是听见了。
郁偆的两个哥哥,倒是想挺直了腰板,对着田素说上一声:‘他们是不会卖妹妹的,更不会让妹妹离开的!’可现实里,到底是容不得他们说这一句。
做爹妈的,心里也舍不得,只是随着家中米缸渐渐见底,一家五口人以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也只能是忍痛做出了决定。
郁偆本就不胖的身体,直接瘦成了一把柴禾,脸颊略微凹陷。
但就算过得再苦,郁爹的伤还在继续治疗,药也没有断过。
既然做出了决定,就再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两边通了气,就此定下来,郁偆和家人也只有一百多天的团圆日子好过了。
崔司籍虽不能常出宫,但对郁偆还算上心,拿了些银钱给郁偆的爹妈,又置办了几身过得去的衣服给郁偆。
再多的,便没有了。
田素这中人做的也尽心,一头向崔司籍说了不少郁偆的好话,一头又教导着郁偆,好让郁偆能顺利入选。
从和田素的交谈中,郁偆也知道了为什么,那位崔司籍要费尽心机的,找一个能给她养老的人。
期间,郁大伯那一家又来闹了几次,狠话放了一堆,最绝的,说是要断绝关系,郁偆的那位奶奶要不认郁爹这个儿子。郁爹听了这狠心的话,当天晚上就起了高热,迷迷糊糊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
经了这件事,郁偆越发不想在家里呆着,只想早点进宫里去,也好让她的爹妈少受点骚扰。就因为她是个女的,所以在别人眼里,她和能随意买卖的货物没有一丝差别,而阻止这桩“买卖”的郁偆爹妈,在别人眼里倒是成了怪人。
郁偆有时丧气地想想,既然都是做下人奴才,那为什么不去做这世上最尊贵的人的下人奴才。
今年天冷,十月中旬就下了一场大雪,也让郁家的日子过得越发艰难。
十一月的时候,刘氏的哥哥嫂嫂带着妈来走亲戚,顺便也捎了些东西。郁偆的姥姥本姓许,是个识字的老太太,郁家兄妹的名字,全是这位老太太取的。
这位极有见识的老太太,听了她女儿女婿说的,要将郁偆送宫里的事,直说是好事。
“咱们阿偆这样的好的孩子,就该出去见识见识。那离巢的鸟儿可不管雌雄,那都是要展翅高飞的。你们也别觉得生在正月初一有多精贵,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这天下可有不少和那庙里的菩萨同一天出生的呢,也不见得,那些人也都生了一幅菩萨心肠不是?还是要看个人的造化。”
这话听着有几分埋汰的意思,可也是大实话,也只有这样的话,才能让做父母的安下心。
这个年,一家五口窝在自家的小家里,简单地过了过,也没回乡下去。
等到了上元节的时候,郁爹已经能下地走动,可街面上也渐渐传出,宫里要选宫女的消息。
郁偆了解之后,才知道这个朝代对于选秀方面的政策十分宽松,若是女儿家的父母不愿意,便不会让人骨肉分离。
其实,像郁偆这样的人家,那些宫里出来的公公嬷嬷还不一定看得上,可不知怎么的,入了二月,还没等郁偆爹妈将女儿送过去,倒是此地保甲拿着册子,引着公公嬷嬷,一家一家的过来看人。
如今只是粗粗地看相貌,郁偆很容易的就被选中,带上了车。
之前虽有准备,可真见着女儿要离开了,刘氏还是忍不住痛哭,郁爹更是瘫坐在地上,捶着青砖石。
进了大车,郁偆见到不少女孩,年龄有和郁偆一般的,也有十三四岁的,更有比郁偆还小的。
郁偆后来才知道,因为有那二十五岁就能出宫的规矩,宫里特意挑选年纪小,亲缘尚且浅薄的,只为了能将那些姑娘,牢牢地锁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