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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度使府里几株桃树结满果实,艳红欲滴,在一应物品紧缺的凉州城真算是稀罕物,围城足足有二十多天,城中粮草耗尽,柴米尽断,已经开始挑老弱病残的战马宰杀为军士们充饥。
就算是吃了桃子会出疹子,忆君也要为孩子吃下去,她一小口一小口咬破桃皮,尽量不让汁水流下一滴。
“阿娘,你也吃一个,尝一尝,可甜了。”忆君把桌上的盘子的推到罗大婶面前,一心也想让她尝个鲜。
罗大婶忙摆手,“不用,阿娘粗茶淡饭吃惯了,能吃得下那些糙米粗粮,你不同,自小脾胃弱,又在大长公主府里精心养了两年,更是比以前要娇贵。现在又怀着个小的,短了谁的,也不能短了你的。”
忆君微笑,轻轻抚摸隆起腹部,想起年初桃花盛开时,尚坤让她少摘几朵花。难道那时候他就有先见之明,能预料到一树的桃子解她燃眉之渴。
“阿娘,晚上你还是回卢家罢,我这里一切太平,你也没必要留下。”
“不去!”
罗大婶很是坚定,她在卢家住了近十天,情形一天比一天坏,再也安不下心,日日跑到节度使府里陪着女儿。说句难听的话,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小侯爷不在,她怎能让阿圆一个人呆着,这府里缺个经过事的老嬷嬷,女子怀孕非同小可,凡事还得要她操着心。
忆君也希望身边有人陪着,可她也想让罗大婶躲在安全的地方,卢娘子信誓旦旦保证过,一定能让罗大婶平安无恙。
每天傍晚,子君都要回来一趟,向妹妹和阿娘汇报外面的情况,报喜不报忧,全是杀敌若干人等振奋人心的话。
“还没有郎君的消息吗?”忆君望眼欲穿,每天都是这句话,问得子君哑口无言根本没法接话。
“快了!”他安抚道,“城外的叛军这两天进攻无力,我站在城楼上,眺远了看,他们当中居然有偷偷开溜的人。肯定是郎君在西边打了胜仗,剿了陈老贼在甘州的老巢,消息传过来,人心慌乱,他们也都坐不住了喽!放心罢,郎君定会平安回来,就在这两日。”
忆君微点一下头,情绪明显很低落。尚坤离开快有一个月了,那个人该不是忘记还有个她,若是想着,怎么不派人来送信?
她心里胡思乱想,感觉快要撑不下去。
罗家母子两个对视一眼,偷偷叹一口气,编出好听的话来哄忆君高兴。
“阿圆,你要是不嫌英娘太闹腾,明天唤她来府里,陪着你玩上一整天。你是不知道,她一张小吧啦吧啦,嘴甜得哄死人。”罗大婶顺口一说,全为哄女儿高兴。
听到子君的耳朵里,他偷瞄一眼阿娘,陪着傻乐。
这是在人前,特别是当着阿圆的面,母子两个装成没事人。背地里没人的时候,罗大婶没给儿子好脸色过。
忆君明白阿娘的心思,赖在她身上撒娇:“阿娘,你瞧着别人家的女孩儿可心,难道我就不可心?你也是喜新厌旧,都快忘了我这个女儿。”
罗大婶开怀大笑,轻拍着忆君的背,“哪能,我只疼你一个,让你那没良心的阿兄靠边站,他想入赘卢家随他去罢,咱不拦着。”
“阿娘,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入赘?”子君急忙解释,被阿娘狠狠瞪一眼,他又闭嘴装老实,谁叫他犯错在前,对着阿娘确实是理亏。
听着母子两个斗嘴,忆君竟然睡着了,眉头轻锁着,含着一丝忧色。
罗大婶心疼地替女儿盖上薄被,全程忽视及于想和她搭话的儿子,扭着脖子就是不看子君一眼。
“阿娘,我先回去了。”子君挠了挠头,等不到阿娘的回应,悄悄从妹妹屋子里出来,走向府门。
等儿子走远了,罗大婶才回过头看,目送儿子疲惫的背影,她有心想喊住,叮咛叫他小心行事。想一想还是算了,那个没良心的小子自有人疼,用不着她操心。
子君一步步挪动脚步,困得直想找个地方躺下睡上一觉,眼皮子在打架,大脑都是浑浊不清。走出节度使府大门,倚在一堵土墙上,累得爬不上马背,他觉得自己眼睛都是花的。
天上那是什么,一盏又一盏的灯笼,没时没节的谁在放天灯?兵荒马乱的,也不知是谁吃饱了撑的,放甚劳什子许愿灯?
子君揉了揉眼睛,天上确实升起无数盏孔明灯,月出云端,苒苒升起的灯笼上写着字,该不会是叛军在联络城里的同伙,这是他头一个生起的念头。
府里值守的亲卫们也看到动静,纷纷嚷着射下一个灯笼探看究竟。
“我看清楚了,灯笼是个圆字。”有个小军士嚷着。
子君回过神,撒腿跑向节度使府里,直冲进妹妹的房里、
“阿圆,你快醒醒,快看天上是什么?”子君推醒妹妹,让她也看向夜空,气得罗大婶在一旁抄起家伙直想揍儿子一通。
忆君迷迷糊糊中被人喊醒,找了半天才找到天空的位置。银月如霜,繁星闪烁,无数个亮点格外的大,慢慢飘近凉州城方向,她努力想看清有灯上的字,越揉眼睛越模糊。
“是个圆字,肯定是郎君在城外向你报信。”子君兴奋不已,郎君回来,凉州城终于有救了。
忆君差点跳下地,撇着嘴似哭似笑,“我也要放天灯,来人快把灯笼寻出来,在上头写上字告诉郎君,我甚好。”
一听尚坤在城外,院里炸了窝,婢女们欢欣雀跃,叽叽喳喳去寻灯笼,又准备好笔墨。忆君抹着泪提笔在灯笼上写下平安两字,才写了两个灯笼,她泣不成声。
“阿娘,他还记得有个我。”她把心里的委屈吐出来,知道他平安回来,比什么都要好。
“好好,小侯爷心里全是你,他从来没忘。可这男人家总是要把大事摆到前头,回头你不许埋怨他。”罗大婶温声劝慰女儿。
怎么会?她怎么忍心责怪他,心疼还来不及,哭过一场后,打起精神再在灯笼上写字,写过十来个之后停下手,交给其他人去做。
等灯笼上的笔墨干透,凉州城里也升起孔明灯,写有平安两字的天灯渐渐混到圆字灯中,在夜空中随风飘散,越过城墙,飞到城外荒野中。
尚坤亲自射落天灯,命手下捡拾过来一一查看,十盏里有一盏是阿圆的笔迹,新墨初干,瞧着起笔转呈,书写的人应该体力不差,有几个笔划失了力道,想来是她过于激动罢!
这就好,她安然无恙,尚坤大松一口气,陡然倚在树干上,有那么一瞬,心中漏跳一拍,为阿圆捏把汗。
“郎君,何时动手平叛?”身边尚家军的将领问道。
“即刻,记住不受降,不留一个活口。”从雁塞到甘州,再到凉州城下,尚坤已经杀红了眼。比起突厥人,他更恨出尔反尔的叛军。裕王给他们多少好处,值得他们替夏家卖命,勾结关外的突厥人,做出叛国通敌的事。
“可是”,那人还在犹豫,做最后的劝说:“郎君,不如假意受降,等过几日再处置这拔叛军如何?”
“杀降不详,不做那等假仁假义的事。就要杀得他们胆战心寒,看今后还有谁有胆生叛?”尚坤的决定不容置疑,手下人明白能办仍是领命下去。
取下背上大弓,他以射箭为号,与凉州城内的守军里应外合,一举歼灭甘州一干反贼,留下重要人犯准备押解上京,其余万余人全数剿灭,不曾有活口留下。
此役史称凉州平叛,最为公正的编史官也用暴戾两字形容当年的节度使——武英侯尚坤,至此河西府乃至关外提起尚氏无不胆战心惊。
忆君却不知城外血流成河,她只专心致志等着一个人回来。从早站到天黑也不见他,连着等了三天,茫茫夜月下,才见一个高大的人现身。
“平安奴”,她几乎是小跑着扑着他怀里。
尚坤疼惜她身子不方便,紧赶慢赶还是叫阿圆抢着急跑了几步。
“慢着点!”他打横抱起她,一掂人重了许多,大步走到屋里,将阿圆小心翼翼放在榻上,也顾不得自己一身血污,半跪在她面前对着人瞧不够。
“我一切都好,他也好,平安奴,你呢?”忆君眼中盈着泪,楚楚生怜,叫人看了好不心疼。
尚坤心内酸酸的,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用力吻上她唇,告诉她,他有多么想着她念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