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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正阳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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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春风和畅,柳絮轻飞扬,阳光挥洒温热,正值踏青的好日子。大周朝都城上京的大街小巷被不计其数的人群挤得严严实实,他们不为出城郊游,全都为了一睹征西大军胜利凯旋。

    与犯边的突厥交战近两年,大周胜得艰难,损兵折将无数,才能力克敌寇,将数十万突厥逐出边境,并签定盟约互不相犯。

    西边的战事牵动京中无数户人家,几乎家家都有儿郎在军中效命,使得京外的开元寺香火鼎盛。寺中各大殿堂中点着经久不熄的大小海灯、长明灯,数百位僧人日夜诵读经文,即为超度往生的英灵,也为沙场上侥幸生还的军士祈福。

    至于香火钱也分个三六九等,上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权贵“北上南下”——即定国公尚府及安国公夏家都是豪掷千金,成车的金银丝帛送往各大寺庙中供奉。一般官吏家则要逊色得多,再到平头百姓之家更是不计多寡,只求心诚。

    人群中罗大婶正兴致勃勃对几个同龄的妇人说起此事,眉是上挑着的,眼中笑意溢出,声调也比平时高了几分,“这回臭小子能平安回来,也不枉我和阿圆从嘴里省下钱粮,月月往几个寺里跑,又是吃斋,又是求平安符。阿弥陀佛,佛祖保偌,人终于囫囵着回来了。”

    说话的几个妇人都是知根知底,素日也常走动,旁边有个大婶笑着挪揄:“你也不怕亏了阿圆,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说及女儿,罗大婶的眼睛又弯了弯,给略显精明清冷的外貌添了几分丽色,扳着手指头对大家夸女儿:“你们是不知道,阿圆懂事的不得了,自从三年前那场大病后,她的身子骨比小时候要强上百倍,也不怕吃苦,跟着我吃斋。”

    罗大婶兴致上来,对着几个老相识大说特说,眉眼盈着喜色。

    声音传到几步开外,一处闭门的酒肆屋檐下,五六个穿红着绿的豆蔻妙龄少女也能听到一多半。她们全都抿嘴笑,冲着当中那个穿着浅绿色绣西番莲小袄的少女戏语,“阿圆,你娘又在可劲夸她的好闺女。”

    被唤做阿圆的少女年约十四五岁,肤色白皙,弯眉似黛染,一双杏眼水漉漉笼着雾气,鼻子小巧,唇若红樱,衬着春日的朝阳,分外娇艳动人。

    听见大家的调侃,她回一句:“就让我娘夸吧,反正我也差不离。”

    几个少女轻嗤阿圆的厚脸皮,调笑几句,复又把目光投向征西大军即将要抵达的正阳门,盼着自己的父辈及兄长们早点能进城回家。

    从天不亮一解宵禁就赶着出门,直站到现在也有些时辰了,觉得脚麻,阿圆扶着廊柱轻轻活动两个脚腕。听着罗大婶仍滔滔不绝夸着自己,她不由会心一笑。

    谁能想到,罗大婶嘴中的好闺女已脱胎换骨旧貌换新颜,早不是从生下来就病恹恹随时都会断气的那个瘦阿圆。

    阿圆自已也没想到,大学毕业后为庆祝与公司正式签定合同,约了几个朋友吃火锅,又去了酒吧狂欢,再醒来时就变成病床上躺的小女孩,而且还是在古代,吓得她差点没跳起来。

    只不过那时候本尊的身子太弱,别说下地活动,说话都费劲,阿圆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多月才能勉强下地,近一百天养病的闲时足够让她了解自己现在所处的朝代和家中的情况。

    本朝取国号为大周,国姓为武,大概是从武则天时代历史拐了个弯。正因为是女人做开国皇帝,后来又出来两任女帝,所以大周朝民风开放,允许女子抛头露面,更甚者还能光明正大会情郎。据说京中的贵女们私下里生活放浪无形,光听一下就令人乍舌不已。

    阿圆只是她的小名,大名称做罗忆君,早逝的亡父是京中一位不入流的小吏,寡母罗大婶独自一人将一双儿女抚养长大。

    忆君还有一位年长她五岁的兄长,唤做罗子君,两年前跟着征西大军出征,一直有书信传送至家中报平安,今天他也要跟随大军回城。

    天还不亮,罗大婶就拉着忆君起床,穿戴整齐后,带着小丫头顶着月色穿街过巷,候在这十丈开外宽的朱雀大街旁等待。

    说实话,忆君真还有点想念这位小哥哥。

    前世的她刚满一岁父母就离异,又各自组建家庭,她只有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从小到大所有的开支也由两位老人来负担,很少见父母为她做过什么。偶尔去父母的新家做客,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人。

    后来,上了大学,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因为两位老人把唯一值钱的一套老房子过继到她名下,为争房产,她与大伯及父亲打了近两年的官司。

    既要兼顾学业,又要打官司,没人知道,那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等好不容易官司打赢了,同父辈仅剩下的那点亲情也都消耗殆尽。许久不联系的生母又找上她,亲热的像换了一个人,套过几次近乎后,大言不惭提出要和她一起生活,就为弥补这么多年母女分离的遗憾。

    她的心拔凉拔凉的,生母一家三口人挤在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屋里,当然比不上祖父母留给她的那套三房两厅宽敞。

    绝情的话在嘴边晃悠了一圈,她最终冷声道一句:“没有你们,我一个人活了有二十年,以后也能活下去。”

    说完,她扭头就走,发誓一定要活出个形来,好亮瞎他们的眼睛。

    现在可好,在大周朝的天空底下等着名义上的兄长——实际却比她小上好几岁的少年郎,只因子君确实是个好哥哥,罗大婶更是一位十分称职的好母亲,他们给了她从未体会到的亲情与关爱。

    想着想着出了神,对着灿烂的朝阳盯得久了,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忆君忙用帕子捂了眼睛靠到墙根底下恢复。

    听见有人喊道,“来了,来了,他们进来了。”

    身边的人群又往前涌了一下,实在是人太多,说是往前凑,其实只不过是挤得更严实了罢。

    罗大婶翘长脖子望向正阳门方向,等了一烛香的功夫也只看到几个打头的兵丁策马开路,她晓得离大军进城还有些时辰,又转过身看女儿在做什么。

    见到忆君悟着眼睛躲在角落里,罗大婶不免慌了神,左右搜寻一圈,从家中带来的小丫头早不知跑到哪个地方撒了野。

    罗家是小户人家,买来的丫头都是权贵豪门挑剩下的,难免有点倒三不着四,只一样老实本份能说得过去。

    嘴里边念叨着丫头的名儿,暗暗发恨回家去好生收拾一番,罗大婶拨开密实的人群赶到忆君跟前,急切问道:“阿圆,你这是不舒服了?哪儿痛跟娘说,回去好顺道让大夫瞧瞧。”

    即使闭着眼睛,忆君也能猜到罗大婶的慈母模样,不由自己带笑说:“阿娘,不碍事,刚才不小心叫风迷了眼,缓一下就好了。”

    罗大婶轻吁一口气,没事就好,丈夫去得早,她只有这么一双儿女。儿子还好,从小海打胡闹,经得起摔打。可这个女儿,从生下来就没离开药罐子,前些年看着就剩一口气,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缓过来,不仅脱去一身病态还出落得水灵。

    若不是亲眼所见,罗大婶真当自己是做梦。女儿身子大好了,她更不敢掉以轻心,张望了一圈,见一旁有个石墩,倒也干净,拿出自己的帕子拭了又拭,硬按着忆君坐下休息,嘴里又絮絮念着小心身体之类。

    忆君轻笑应下,手下摩挲到荷包,取出两颗梅子糖,给了罗大婶一颗,她自己也含了一颗润喉,心下嘀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肚子都咕咕叫了。

    “我看见了,尚小侯爷骑着马已经进了城。”

    “我也看见了,阿圆,你快过来看。”

    身边几个女孩儿叽叽喳喳,声音中的欣喜显而易见,全都踮着脚尖,争相远眺正阳门下一个黑点。

    忆君稳坐没有一丝要动的意思,定国公尚府的小侯爷,听得她耳朵都长出茧来。年少扬名,束发之年就封侯,才及弱冠领着二十万大军出征,大名尚坤如雷贯耳。

    她想到京中关于尚家小侯爷的另一个传闻,说他嗜杀成性,脾气暴虐,究竟哪个才是真,别人也说不清。毕竟豪门大族内的*很难让外人得知,即使罗大婶与尚家沾亲带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阿圆”,罗大婶的声音打着颤,再唤一声女儿,“阿圆,快看,你阿兄就跟在小侯爷身边。”

    “啊”,忆君一把掀过捂在眼睛上的帕子,腾地站起来往前扑几步,同大家一起朝西看去。她的眼前仍模糊一片,只能依稀看到几个身影,第一个入眼的不是子君,却是另外一个人,忆君也没能瞧清他的脸。

    春日光芒下,一个高大的身影骑在马上,锃亮的铠甲又反射到人群中,独留一身铁器的冰冷,正是这回出征的主帅武英侯尚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