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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
英莲才替床上的人儿重掖了一回被角,却见那姑娘的眉睫轻颤了几下,片刻之后竟幽幽地睁眼了。
待她恢复清明,看清了眼前的英莲和紫苏,眼底竟是无尽的恐怖:“你们……”
紫苏见状,忙道:“姑娘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奶奶是徐少爷的嫂嫂。昨夜姑娘病情忽然加重,我们奶奶亲自守在床前照料,直到现在都不曾合眼呢。”
不料那姑娘似乎并无半分感谢之意,只冷冷道:“你们大可不必救我。”
紫苏听她说出这等话,岂不生气,正要出言驳斥,不想却被英莲软语拦下:“姑娘醒了,你过去请小李大夫来瞧瞧。”
紫苏是个伶俐人,知道英莲此番是有意支开她,好与那姑娘单独说话,忙按捺住心头气闷,只福了福道:“奴婢这就去。”
英莲亲见了她将房门掩好,这才回头,柔声道:“陆姑娘可好些了?”
那姑娘眸中大骇,却显然是个极镇静之人,倏忽便已恢复漠然:“夫人弄错了,我并不姓陆。”
英莲并不理会她,笑道:“徐少爷听闻姑娘病了,很是担心,昨儿晚上加今儿个一共过来看了姑娘三回。可惜姑娘一直昏睡,只好又回去了。”
那姑娘闻言,心下竟是难得一暖,嘴上不由道:“烦劳转告徐公子,多谢他了。”
英莲笑道:“哦?看来姑娘对徐少爷倒是还有些情意呢,不知若是他来问,你可愿说实话?”
床上的人儿心头大动,却强忍着没有答言,只死死盯着英莲。
英莲自顾摇摇头,低笑道:“也是。他于海上救你,一路照料,算到今日已有半年光景,你也未曾透漏半分,今日又如何肯说?”
半晌,那姑娘终于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英莲徐徐道:“昨日你与公主相见,闹了不小的风波。你心里应该清楚,有些事情是瞒不得了。再则,我们并无心害你,你也无须再刻意瞒着,你身子不好,如此也是徒劳伤神。”
那姑娘闻言,眼底竟渐渐涌上泪来,俄顷却仍是固执地将头撇进里边去了,只颤着声道:“我并不懂夫人在说什么。”
“明明是个见风就倒的弱女子,怎生这般倔强?”英莲见状,却是长叹了一声,道,“只是你这般又是何苦?你若是真想好了抵死不认,也该先将你手腕上的赤金缠丝镯先褪了再说。”
“你……”这番话好似一道惊雷,那姑娘慌得手足无措,急忙扯过被子将手腕藏于其中,眼中却是已掉下两行泪来。
英莲看不过,从身上掏出帕子,欲要亲拭又怕她不依,只缓缓放将在她身前:“昨日我们已托公主打听清楚那镯子的来历,凭你腕上这赤金缠丝镯的规制,想分辨出来再容易不过。”
那姑娘顿时泪如雨落,只幽幽道:“我若早知道,他大师哥是镇西侯,便是死也不该跟他一起入京的……”
“陆姑娘何故如此灰心?”英莲因见她这番模样,只得重拾起那帕子,轻轻与她擦了擦脸,又道,“我们若真有心害你,这会子你如何还能在这里与我说话?你我既能相逢便是有缘,今日这般逼迫,原也是情非得已。人与人相处,头一条便是以诚相待。姑娘若是一味隐瞒,我们便是有心相帮,也是无能为力。”
“你们要帮我?”那姑娘眼底尽是踟蹰,忽而却再次潸然泪下,狠狠摇摇头道,“不,我不能,你若真想帮我,便将我送出这侯府,随便扔在哪里都好……”
“当真是糊涂话!”英莲因道,“我们将你送出去,然后呢,你欲何为?我们已查实,当今礼部尚书家的两个千金,长女陆知芙已在六月里风光大嫁,成了真真国王妃,幼女陆轻芍三月里不幸暴病身亡。难道你如今还想着悄悄回家去不成,不管你是其中哪一个,你觉得尚书府还敢让你回去吗?”
“暴病身亡?”那姑娘脸色煞白如纸,竟强撑着半坐起了身,“不,不会的,你骗我……”
英莲低叹:“我知道姑娘顾忌什么,欺君乃是大罪,换作是我,怕也不能轻信于人的。可我没有理由骗姑娘,若是你不信,我可以叫徐少爷来说与你听。你与他相处数月,他的为人你应该清楚,相信他的话你是能听得进去的。”
原本娇弱的病容愈加颓然,她此刻已是泣不成声:“不用了……我信……”
“姑娘,我今日与你说这些,或许是叫你为难了。”英莲望着她,良久才道,“但姑娘你需清楚,我们并非歹人,对你也绝无半点恶意。救治姑娘也是出于心中道义,并无所图。若姑娘信得过我们,有为难之处只管告知,我们定当竭力为你排解,若信不过,大可在这里养好身子,到时我们自会送姑娘出府,至于去路也全凭姑娘自己,绝不过问。”
那姑娘闻言,亦是惊怔,眼中却是渐渐止了泪,只拥着被子,死死凝望英莲,唇齿紧阖,脸上全无血色。
英莲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罢了,该说的我已全部说与姑娘听了。姑娘刚醒,受了风就不好了,好生歇着吧。”
说着,伸手欲扶她躺下,不料却被床上的人反手握住了手腕,英莲只觉那力道不轻,一抬头正好与她目光相撞,只觉那双眸里暗波涌动,似藏了无数春秋,再看她脸上极力隐忍的神情,料想大约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了。
英莲竟有些受不住,唤道:“姑娘,你这是……”
“请夫人帮我。”彼时,她终于开口,字字分明。
英莲知道,她此刻定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了,只冲她莞尔一笑,柔声道:“姑娘放心。虽我此刻还不能允诺你什么,然只要你信我,信这侯府,我们必不会任你有难而不顾的。”
床上的人终于渐渐松了手上的力气,却是重落下泪来:“夫人这番话,叫轻芍好生惭愧。轻芍信得过徐公子,也信得过夫人,还请夫人帮我。”
英莲颇有些吃惊:“怎么,你竟是陆家次女轻芍?”
“正是。”陆姑娘点头应道,“徐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镇西侯府上下亦对我有照料之情,轻芍感激不尽。先前之所以隐瞒身份,实属无奈之举,请夫人见谅。”
英莲因道:“哪里的话,你自有你的苦衷,我都明白。只是,此次去真真国和亲的应是你姐姐陆知芙,与你并无干系,你如何会出现在真真国附近,又如何会掉进海里去?莫不是其中另有变故,你替你姐姐去和亲,而京中暴病的才是你姐姐?”
陆轻芍忙摇头道:“夫人惠敏,这其中却有变故,然我却并没有替我姐姐去和亲,而是随了我姐姐一道上了那和亲的大船。至于京中,尚书府里两个女儿都不在,又哪里来的暴病身亡?”
英莲恍然,却愈发奇怪:“可是,你为何会随你姐姐一道去和亲?听闻你与你姐姐长相极为相似,如此行事未免容易招来祸事!”
“夫人说得很是。”陆轻芍苦笑道,“然这也是无奈之举。说来我与姐姐乃是双生姐妹,情谊非寻常人家姐妹可比。然姐姐不知为何,自七岁起突然染上怪病,每年夏季必会发作,入秋自消。从四月起,她身上便长满红斑,虽不疼不痒,然其状可怖,每每连母亲都不敢直视。父亲暗中遍请名医,仍是无力根治。直到去年发病快结束时遇见一名跛足道士,颇有些医术,留一古方与父亲,言明要姐姐自明年怪病发作之日服药,连服七七四十九日,怪病自除。”
英莲听罢,心中微有盘算,却仍是不解:“听来确实有些玄奇,只这与你有何干系?”
陆轻芍因道:“夫人有所不知,若单凭那药方,倒也没什么稀奇。偏那道士又说,这方子需一味药引,需得是患病之人其双生姐妹于药煎成之际现取七滴血入药,方得有效。”
“世间哪有这般奇怪的药引?”英莲不禁失笑,“如此说来,世间有几个人是生来就有双生姐妹的,若没有,又当如何?”
陆轻芍道:“可不是么?我父亲当初也问过同样的话,只那道士说,若不是双生姊妹,便也不会得这病了!还说我姐姐命里有大富贵,故而在此之前多灾多难。原我们只当是疯话,不想依了那方子只熬了一副药与姐姐喝了,那怪病竟当真比往年提前好了。”
接着,只重重叹了一声道:“更奇的是不久之后和亲的旨意就下来了,可是出发的吉期偏偏定的是今年正月里,然姐姐这病……成亲时正是六月里,如若尚不能根治,只怕陆府会有大祸。”
“原来如此。”英莲了然,只朝她脸上仔细端详了一回,垂了眉眼徐徐道,“我曾听闻你与你姐姐容貌酷似一人,寻常人根本分辨不出,既如此,为何不由你顶替你姐姐和亲去呢,这不比你二人同去和亲稳妥得多?”
陆轻芍因道:“起初父亲是动过这样的念头的,可这终究不是什么好主意。若我替姐姐去了,姐姐的病又该如何是好呢?姐姐受那恶病烦缠多年,每每发病几乎痛不欲生,如今好容易儿得了希望,我如何能弃她而去?那时父亲欲让我替嫁,姐姐心如死灰,险些钻了牛角尖丢了性命……”
说着,她竟是慢慢低下头去,哽咽道:“我犹记得她醒来时绝望的模样,我若替她去了,她绝活不成的……”
英莲见状,忙扶她躺下,又凝视她半晌,方叹道:“你确是好心,那时可曾想过日后要如何脱身呢?”
陆轻芍因道:“当日我求父亲准我同去,他原不同意。后来见我态度坚决,又有母亲苦求,才勉强应了。临去前,父亲曾在和亲队伍里安插了亲信,交代无论姐姐病愈与否,那人都会在抵达真真国半月之前助我们姐妹中一人回京。”
“那你又为何会落海?”英莲问道,心中却是大惊,“难不成,是你那姐姐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