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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佐虽然年迈但眼清明,远远见着一位颇显贵气的青年,自然晓得该是那令牌主人萧国四皇子,可再往旁一瞅,一个激动险些踉跄摔倒。
“快、快、快去通知王爷,”他高兴地连话都说不全,小短腿就朝华锦媗加速迈来,不忘吩咐这个人找王爷、那个人找世子,以及通知国师府和烈风营等等。
待真正走到华锦媗跟前,这老人更是不顾形象,当场喜极而泣:“媗小姐,您可回来了……”
华锦媗自幼受荀佐照顾,尊老之心自有,寒暄问候结束,方才追问:“荀管家,现在外面都说您家世子三日便纳七个妾侍,相当威风呀?”
“这个老奴可以代为解释——”荀佐汗颜,话锋机智地绕个弯,“再说了我家世子不也是您的?媗小姐您先进府等着,老奴已派人通知世子,世子这些时日在外寻你寻得柴毁骨立,王爷看不下去,前几日才命人将他强行押回府。这些时日,他日夜借酒消愁,招的那些妾侍纯属胡闹罢了。”
“胡闹的理由呢?”
“这种话你们还是关上门说吧。”荀佐自己也没琢磨透,按理说世子借酒消愁喊着全是华锦媗的名字,可又命人大肆宣传给他招妾侍,委实矛盾。
荀佐使了眼色,让婢女们赶紧“连拖带拉”地将华锦媗搀进府,然后又邀萧纪涯过门后,火速甩手命人关门,以防万一连门拴都上了,就怕人又跑了。
众人簇拥着华锦媗刚走到前院中央,人未到声先到——“儿媳妇你终于回来了!”就见凤火王抱着一个奶娃风风火火地走出来。
华锦媗还未开口,就见凤火王身后跟随着七个燕环肥瘦的女人,扭着各种千奇百怪的姿态,搔首弄姿地跟在凤火王身后殷勤应道:“公公,儿媳妇在这呢……”
扪心自问,这些人丑得天赋异禀、且绝不雷同,看得阅女无数的萧纪涯只觉眼要瞎,忍不住要吐槽凤金猊口味怎么变得如此独特时,却见华锦媗一反常态地安静了,若有所思。
荀佐急忙挡住华锦媗视线,摆手让人拦下那七位碍眼的“妾侍”送回后院。
凤火王亦是头疼地抚额,他也搞不懂自家儿子发得是哪门子的疯,且不说华锦媗生死未明,但即便死了未免一年就纳妾,实在离谱。
凤家历来一夫一妻制,除非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凤金猊几岁?未满二十!
而且还纳了七个妾侍!
关键是这些妾侍丑得不堪入目,有时候见着还以为白天撞了鬼。
凤火王拨开荀佐,抓着华锦媗转了圈确定她安全无恙,这才仰天颂了声“祖宗保佑”,然后摸着她头颅,冲荀佐咆哮道:“那混小子呢?还在明月轩喝酒?这儿媳妇都回家了,没喝死就赶紧叫他过来,否则像什么话?”
荀佐正想说已派人去通知,可华锦媗却逮着一个点:“王爷,明月轩是什么地方?”名字很陌生,刚开张的?
荀佐和凤火王登时一怔,异口同声道:“酒肆。”“食楼。”
华锦媗愣了下,“到底是什么地方?”
凤火王和荀佐异口同声,对调口径:“食楼。”“酒肆。”
“该不会是窑子吧?”华锦媗打量着两人神色。
得,不用挣扎、不用解释,这两位老人家没有戏子天赋。
凤火王自知瞒不过,便转开话题想引走华锦媗注意,可惜转得太生硬,荀佐都听得尴尬。
华锦媗也不拆穿,因为目光已被他拢在怀里的小团子吸引了。小团子白白胖胖,精雕细琢,长得十分可爱,正睁着黑白分明的眼朝她打量,两只小肉手还长着涡。她心中一动,道:“王爷,我想抱抱孩子。”
“看本王这记性,快瞧瞧,乖孙长得跟金猊小时候一模一样,如假包换,绝不是冒牌的!”
华锦媗小心接过孩子,细细瞧着这小眉这小眼,没错,正是被萧弘昼掉包带走的亲生儿子。
“焚音,谢谢你。”她衷心之言,低头用鼻尖轻轻蹭着他的脸。也许是母子天性,半岁大的孩子没有半分排斥,反而伸手摸住她的脸咿呀咿呀叫。
凤火王欣慰极了,暗地里又使劲给荀佐打眼色:金猊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荀佐摊手:老奴也不知道,人可是派了一拨又一拨的。
凤火王皱眉,又见有陌生男子将头凑近华锦媗,赶紧喝了一声:“你想对我儿媳妇做什么?”
萧纪涯满脸茫然地看着凤火王,见他眼神方才醒悟,赶紧退离华锦媗十步远。他可以对天发誓,纯粹是好奇华锦媗和凤金猊强强结合生出来的儿子是何等模样!
华锦媗见众人眼冒火光,连忙解释道:“王爷,这是萧国三皇子萧纪涯。我跟萧弘昼险些同归于尽,全靠他善后将我平安带回来。”话音刚落,众人瞬间改换肃穆之色,尤其是凤火王当场撩袍就要朝他一拜。
萧纪涯直呼使不得,可凤火王坦言:“三皇子,你必须受本王这一拜,你不知锦媗对我凤火王府来说何等重要!”管家荀佐和府邸所有奴仆亦是齐齐跪地,随着凤火王这一拜,齐齐磕首。
萧纪涯受宠若惊,惶恐地看向华锦媗,华锦媗也是略感意外,因为凤火王为她屈尊显然是真心接纳她这位麻烦儿媳,她不得不感动,随后抱着孩子也朝萧纪涯福身一拜。
从未受到如此礼遇的萧四皇子,刹那间——灵魂得了从未有的升华,简直飘飘欲仙。
华锦媗抱着孩子险些笑出声,这些时日也着实辛苦这位浪荡的皇子,他是该嘚瑟嘚瑟。
凤火王将萧纪涯奉为上宾,亲自迎到客厅招待。华锦媗则因身子羸弱,被荀佐领回凤金猊的院落歇息。可瞧这院落装饰比以往更冷清,周围与孩童相关的玩意更是半点都无。一问,她不得不给凤金猊再记一账:孩子打从被焚音找回就没管过,全是凤火王照顾。
华锦媗摁腕。
荀佐将孩童用的摇篮、衣物、玩意等等都搬进来,忙里忙外,不忘派人去抬府里修养的阁老。
没多久,坐在小轿里的阁老就晃悠悠地出现,可怜他年迈忘性大,一路还在念念叨叨地问前后抬轿的小伙子是谁,长得挺俊的,娶亲没?但再瞧见怀抱婴孩的华锦媗时,倒是脱口而出:“哎哟,小凤凰的媳妇回来了?快把手伸出来让老朽瞧瞧,日后三年抱两可不会少。”
华锦媗无奈地看着这古怪老头,将手腕往前抬,另一只手则晃着摇篮要将孩子哄入睡。可孩子哄入睡后,仍是不见凤金猊踪影,乃至入夜了也未归,就连凤王府派出去的人都没半点消息。
华锦媗只能拜托奶娘和婢女们代为照顾孩子,打算亲自出门寻人。
可荀佐不让,华锦媗以往不是被人掳就是遭人抢,意外频繁令人心有余悸,他必须死守着,再说了阁老都说她身子弱要娇养,此刻外面更深夜露,怎能让她亲自……可终究说不过华锦媗,只好派随从跟着她。
几人刚走出凤王府大门,就见一人杵在角落阴影里,显然等候已久,肩有湿露。
时隔半年,熟人相见,对方步伐迈得又长又快,“回来了?不是说被玉娇龙附身了吗?还好吗?”
“弱弱相争,我靠机智险胜。”华锦媗答道,看着数月不见却一身气质沉敛的赫连雪,眼眸中透出劳累,间或闪烁着忧郁。“怎么这副沧桑模样?”
“拜你所赐。”赫连雪垂眸掩掉笑意,抬头故作冷道:“我跟先生天天占卜,卦卦皆碎。这是死人才有的卦,所以大家都以为你死了——”唯有他,以及,“凤金猊不信。”
华锦媗豁达一笑:“我也以为必死无疑,但天不收。”
“祸害遗千年,谁死都轮不到你死。”承蒙熏陶,赫连雪也是毒舌。
这半年来,大家着实都难过。凤金猊险些发了疯,日夜在外寻找,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一双手翻遍了无数具被水泡肿的浮尸。而他则苦学术士,日夜为她占卜,可卦卦皆无——毫无声息的无。直到七日前,卦头一回没碎,他不敢声张唯恐是幻,直到每日卦象完整以致今日引他前来凤王府。
赫连雪看着华锦媗锦服遮挡不住的病态身骨,关心溢于言表:“你体和魂看起来太虚弱,让先生给你仔细检查再说。有什么事都交给我,我帮你处理。”
“我出门是想找凤凰。”华锦媗答道,眉眼弯弯:“要不你帮我占占他在哪?”
“我今早那卦占你了,不过先生的卦还在留着。”
一旁有人小声嘀咕唤道:“世子妃。”明眼人都瞧出雪国师觊觎她,身为凤王府侍卫,务必死死捍住自家世子的墙角。
可华锦媗闻若未闻,就事论事:“也行,那我先往国师府走一趟。”
反正凤金猊在这弘阳城内跑不远,不急一时,可她除了身子落着病根,魂曾遭玉娇龙排挤,颇为担心墨莲或者玉娇龙还做了其他手脚,未免防不胜防,务必让自己彻底安全,方有与凤金猊的日后长久。
华锦媗要去国师府,四名侍卫自然跟随。
国师府里焚音虽然面色不显,但从摆乱茶具的手势看出内心明显焦虑,直到赫连雪将人活生生带回来,这才暗中叹了口气。他冲她招招手,微笑道:“说说这回又是如何死而复生?”
“一直活着就没死过,让您老失望了。”华锦媗说道,拂袖做到焚音身旁,那手就罩在她头顶,直接撸乱她发髻。
华锦媗抱头吼道:“老妖怪,你越发为老不尊了。”
“那你可曾尊老在先?”焚音回道。两人静了下,随后失笑。没事就好,真得很好。
焚音抚着她的头,忽然听见华锦媗开口要一个占凤金猊的卦,他不禁嘲笑:“不是说与小凤凰素来心有灵犀很默契吗?怎么找他还需要占卦?”但笑归笑,看她急切模样,这卦还是给占了。
一旁的赫连雪瞧了眼卦象结果,起身出门。
焚音让她在国师府等就好。
华锦媗见他劳神在在,好奇问道:“琳琅国王城被灭,国土被三国分尽,您心里当真毫无芥蒂吗?”
焚音瞟她一眼,哼道:“寻常人不会在意王权的更替,除非它影响到切身利益。一照城消失了,其他城池各自纳入东圣国、唐国、萧国之中,以唐宜光脾性、萧玉卿胸怀、少熙帝野心,他们自然会尽快将它们纳入本土国化,加以善待。这对原来百姓而言兴许是善事,与我何碍?”
华锦媗扬眉,“那就好。”
“把神智放开,让我瞧瞧你的三魂六魄。”焚音右手拈花抵在她眉间那滴朱砂,入神海检查,隔了会儿,确定她魂体一体绝无外加隐患,方才释然。
他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小丫头,你这回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就连那个生死劫都自动烟消云散,没人再能夺她舍。善恶已结,四海也许真得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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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府能耐在东圣国终究是屈指可数的。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赫连雪便回,身后跟着被人抬手抬脚抬回来的凤家大世子。可后者满身酒气,臭不可言,实在是醉得一塌糊涂。
华锦媗从未瞧见如此颓废的凤金猊,惊得捞住他冰凉的手,问向赫连雪:“你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城北桥洞下。他倒是真会找地方躲,在那里就算喝死都不会被人发现。”赫连雪说道,就命人将他抬去客房。
华锦媗想了下,这是凤金猊当初向她逼婚不成就跳河的那个地方。她急忙跟过去照顾,惹得焚音连连摇头感慨小儿女只知道情情爱爱连跟老人家叙旧都不肯。
“我来照顾他就好,你们先退下吧,顺便回凤王府报个平安。”华锦媗屏退众人,坐在床头打量着满脸胡须的凤金猊,衣衫又湿又脏,哪有往昔风采?这副模样岂止是喝多,简直是拿命在糟蹋!
她心里不由得记多一账,正想搓个热毛巾给凤金猊擦脸,哪知这醉鸟居然还手,直接打翻搁床头的热水铜盆,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胡言乱语:“滚,都给我滚!”
华锦媗试图安抚他却又近身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凤金猊又哭又闹:“说好不丢下我的!你次次反悔,没信用!那我就娶妻纳妾气死你……”
“……”是真醉,不然怎会哭?
华锦媗虽然想到凤金猊纳妾的理由,但亲耳听他说仍是觉得荒唐。难道在他眼底,没有她,婚姻大事就能儿戏?这世道,人有旦夕祸福生老病死,活着何其难得,就不能为了死者而加倍生存?这厮,越活越回去了!
华锦媗真想拍扁他,可又舍不得,她嫌弃地刮着凤金猊挺翘的鼻梁,罢了,还是先给他擦擦身子好睡得舒适点吧。忙碌一宿,她窝在凤金猊怀里打着呵欠沉沉睡下了。正当睡意正浓,整个人猛地被推到床里去,直接“噗通”磕上床板。
等她捂着疼到清醒的脑袋爬起来,始作俑者衣衫不整、早已踉跄而逃,然后满屋狼藉,外面庭院还倒了几个被他打趴的侍卫,两道身影飞疾窜上屋檐,拳脚交战,大片瓦砖踢得四处落。
华锦媗愣住,怎么回事?
被宿醉未醒的酒鬼迎面追打的赫连雪,也是同样迷茫:“凤金猊,天还没亮,你又是发哪门子的疯?亏我还把你从桥洞抬回来!”
“赫连雪,你确认你是好心而不是扔个女人在床上算计我?!”凤金猊头还疼,但想起自己刚迷迷糊糊地醒来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裹着棉被缩成茧的女人,他又气又恼,当即吓得跑出来。一逮着出现在走廊的赫连雪,而这里又是国师府,除了是他搞鬼还有谁?这拳头自然就不含糊地打了。
“凤金猊,你狗咬吕洞宾!”赫连雪愤愤回道,但下一刻就听出其中误会,看着下方干着急的华锦媗,他也不点破,反而顺水推舟地戏弄道:“我算计你又如何?你都纳了七门妾室又岂会在乎多一个?我送你的这个是不是没瞧清模样?兴许瞧清了,就看上眼了。”
“赫连雪,我原本以为你是懂我的心情,可没想到你、你——”被寒风吹得头脑终于清醒的凤金猊,即便意识到赫连雪是讥讽之话,又气又恼,但懒得再废口舌跟力气,直接颓废地坐在屋檐上抱成一团,饶是赫连雪再挑衅也绝不吭声。
他这副模样,当真是要多委屈就多委屈。
赫连雪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更何况是华锦媗?
她直接捡了块石头砸向赫连雪的裤管,怒喝一声:“他都这副模样,你还作弄他?”
赫连雪摇头轻叹:“喂——”拍了下凤金猊,示意他目光往下移,“亏你平时观察入微,刚刚怎么就不顺便看请是谁睡在你身边?”
底下人很护短,“赫连雪你还敢说?!”
凤金猊一怔,抬头往下瞧,就看见庭院里叉腰怒瞪的人。
他怔住,迅速起身往前走,竟忘了自己还站在高高的屋檐,脚一迈就失滑直接往前滚,赫连雪急忙抓住他的手却也连带着被拖到屋檐边缘,好在最后又及时抓着身边的檐角稳了身子。
凤金猊被吊在半空,配合着赫连雪的松手,一个翻身就利落降回地面。但他看着站在眼前的华锦媗却似有怯意,唯恐是梦,就用力晃着脑袋,直到被人用力抱住,隔着衣衫有温热传来,告诉他,这好像不是在做梦!
“你怎么尽做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华锦媗嘴上怒,心里却又酸又甜,“就你这脾气,哪个女人嫌命长敢往你枕边凑?喝醉就耍酒疯,现在酒醒也发疯,居然还敢推我去撞墙,胆子很肥呀!”
凤金猊还没反应过来,食指轻轻点了下她额头的红肿,痛得华锦媗“嗤”地拍开他的手,手背发疼,他这才怔怔道:“你是真的?”
刚落地的赫连雪听着这话,轻哼走过:“高兴傻了?”
“兴许是吧。”华锦媗看着凤金猊憔悴消瘦的脸颊、发白的嘴唇,睁眼后那双深邃幽黑的眼睛牢牢盯住自己,仿佛一个黑色的漩涡,要将她的身心卷入。她的心又疼痛起来,伸手抚着这张胡须扎手的脸,想哭却笑:“胡须这么长都不刮,太丑了,亲不下嘴怎么办?”
“我不嫌你你倒嫌我?”凤金猊顿时恨恨地瞪她两眼,伸手将她狠狠抱在怀里,力度之大,抱得她肋骨丝丝生疼。
华锦媗抱着闷在颈间的脑袋,感觉到有一股湿热滴在脖上,她不知该说什么,只听见他低声喃喃问道:“华锦媗,你不会再离开我对不对?”
她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发颤。
她虽被冰封、境况凶险,但数月来毫无知觉也就没有所谓的痛苦与绝望,可凤金猊他们并不是,他们每时每刻都在寻找她,数月来历经希望失望到绝望的无数次转换,再坚强的心也被戳得千疮百孔。
华锦媗忍不住抱紧凤金猊,哽咽道:“不会了,我这不就信守承诺回来了吗?”这只宁折不弯的凤凰鸟,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赫连雪识相地退离开,转身却见自家先生倚在墙角看戏般。
他乖乖上前,听见焚音问道:“这回舍得放下吧?”
赫连雪坚定地摇头。
焚音不由皱起了眉,“阿雪!”
赫连雪摇头浅笑:“先生,这或许就是我目空无人的报应吧。得不到固然伤心,但心若能装满一人,不似以前那番空荡荡,于我而言,很是值得。”
焚音目光雪亮,直接望入他心底:“当真值得?而不是自欺欺人?”
赫连雪点头:“甘之若饴。”
焚音叹了口气,笑骂一声“痴儿”,然后望向庭院,看着两个久别相逢的冤家忽然间闹起来,竟是凤金猊被华锦媗揪着耳朵骂。
“你行呀,我好不容易把儿子生下来,几经生死,你就这样对他不闻不问?房间连张婴儿床都不摆设!另外我人没死,你就迫不及待纳七个小妾进门,行呀你——是不是一直没放弃娶那什么温柔贤惠、以夫为天、沉鱼落雁的世子妃?”
“啊疼疼疼——我那不是哀莫大于死吗?那七个小妾是我一时糊涂,想着激将法看看能否把你激出来而已。”
“好色就直说,休想瞎掰过关!”
“啊你轻点——我也就好你这口色,那七个女人就算倒贴都不会有人收,明摆着我只是……”
“别只是了!趁我不在就纳妾,欺负我儿子没亲娘在,还成天泡酒馆逛窑子喝醉酒,凤金猊,你敢做初一我就做十五!”华锦媗手脚并用地打上去,虽然这对于凤金猊来说是挠痒痒,但碍于旁人众多,实在是有辱他堂堂凤大世子的声誉。
正当凤金猊想耍赖抱住华锦媗止乱时,焚音直接凑上前将这只小鸟儿扫开去。
小徒痴心不悔,哪能由得这对有情人如此顺遂?更何况他正愁没什么理由可以举国热闹,一扫先前诸国大战的阴霾,华锦媗几句玩闹话恰巧给了他一个重大启发。
“对呀——”焚音搓着下巴,兴致勃勃地打量华锦媗:“媗丫头即便生子,但相貌身段依旧出众,唐国国师和义公主的身份也还在,天下俊才仍是趋之若鹜。既然小凤凰纳妾,你不如招面首,礼尚往来多公平?本座刚好闲着,不如亲自给你张罗?有啥要求尽管列出来,多少都能给你招齐。”
凤金猊一听炸毛了,急忙拉着华锦媗的小手要跑路,却被焚音捏着耳朵直接挪开。他气急败坏道:“你们国师府是不是见不惯别人夫妻团聚恩爱,成天到晚搞破坏?”
“小凤凰,就冲你喊的这句话——”焚音点头承认是,然后扬声喊道:“阿雪,送客。”
赫连雪立即上前,十分配合地将凤金猊往外推。
“华锦媗,你不许胡闹,不许招面首。”凤金猊又跳又窜,一群儒生更不知从哪冒出,十几个人围成圈,抬手抬脚又将他怎么抬进来的就怎么抬出去。
华锦媗伸手,拈这手帕,向凤金猊轻轻挥扬:“为何要听你的?我们尚未成婚,即便成婚也兴和离,我可不白白受你那七个小妾的气!”
待人被抬出府,她回头笑睨焚音,却发现后者仍煞有其事地详解招面首细节,大惊:“焚音,我可非真心招面首呀,即便有那心也没那体力。我对凤凰可是从一而终、矢志不渝的!”
“你当我心是黑的?就算你敢,我也让你没机会敢!”焚音目送凤金猊被撵,在她耳边嘀咕几句。
华锦媗狐疑地看着他,焚音安慰道:“人多凑热闹,你也想你们的事尽快了解不再生枝节吧?”
华锦媗再三思索,终于点头,于是一老一少握手,决定狼狈为奸。
***
当日,众人皆知唐国国师平安归来。
隔日,四国就传遍华国师要抛绣球招亲,未婚男皆可参加。然后物尽其用,前几日那片被凤家世子拿来招七大“夺命小妾”的街道,经前任国师巧手改装变成了华丽的抛绣球舞台。
消息一出,甭说王城里的青年才俊,就连唐国、萧国都有人千里迢迢赶来,导致城内酒店间间爆满,直接迎来百年难见的高人潮。
一群人匆匆忙忙赶往凤火府,一群人蜂拥转向国师府。
凤金猊早已谴走府里那七个玩笑纳的小妾。
——对这七位丑得从海选中轻易胜出的女人,他从头到尾连话都没说过半句。
——七人既未下聘也没抬轿连文书都不过,说白了,他跟这七个女人于情于理都是毫无关系,顶多是花钱让她们配合演戏,事后人钱两契。可华锦媗如今却闹着要抛绣球招亲,当真是弄巧成拙了。
在多次强闯国师府“偷人”未遂的情况下,凤王府成天坐满一群磕瓜子看他玩笑的损友。
这只凤凰鸟儿气得直跺脚,“孩子都生了,私房钱也掏尽送了两回十里红妆,我都说要娶她,她宁愿抛绣球招亲也不肯嫁我?她是什么眼光?天底下还有谁比我凤金猊更很匹配她?”
“不会呀,今年高中榜首的梅文俊、萧国刚继位的新皇也不差呀。”偏偏,损友们很不配合,他抱怨什么就特地瓦解什么。凤金猊听得额上青筋一抽,死要面子,咬牙低咆:“行,她想抛绣球,就让她抛!她想招亲,就让她招!”
陆宝玉一愣:“表弟,当真?要知道想抢锦媗姑娘绣球的人可是不计其数,你确定你抵得过千军万马?而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眼光余光偷偷瞟了眼宓鸿山。
凤金猊斜眼睨去,磨牙冷笑:“当然确定!表哥,你给我派人去国师府,提醒她务必把这场招亲办得盛大热闹。若是人手赶不及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我会亲自下令,让全城百姓全力配合都没问题!”
陆宝玉按住想要摸凤金猊额头的手,捂脸转向盛悦心,挤眼暗示:莫不是被我们刺激疯了?
与凤火府的热火朝天相比,国师府这边倒是幽静安宁,各人时不时煮茶赏花甚至逗弄凤家第十代幼苗。须不知凤火王今早送来时,即便说好只呆两日就回,凤火王依旧是满脸心碎的劲。谁让凤凰崽虽小,耐不住人见人爱人不撒手?
焚音将六月大的奶娃抱在膝上,仔细打量着这粉雕玉琢的白团子,肉嘟嘟,笑起来咿咿呀,两只眼睛十分黑亮,惹得他连连赞叹:“圣香小时候是所有人里最俊的,小凤凰都长差他三分,全靠后天才追平。不过他们都比不上你生的这个,同样眼是眼,鼻是鼻,凑起来就是比谁家娃娃都好看。”
“我长得也不差,按照萧四皇子说法是我家崽是强强联合。”
焚音嗤了一声,又道:“小名凤凰崽,那大名呢?”
“王爷想了几十个名字,看起来都不错,还没定。”
“都不错那就是没最好的,等小凤凰名分上了再叫他赶紧起吧。”焚音看着小奶娃坐在他膝盖上低头啃脚趾,小小的一团,这颗老妖怪的心有点融化了。
“先生。”赫连雪刚从王宫退朝归来,来不及脱掉那身官服,先朝焚音拜了拜,对华锦媗说道。“华凤池和华离羽两位兄长来了。”
华锦媗神色一顿。
焚音扭头问道:“你对华家这几位兄长怎么看?”
华锦媗勾唇,笑得有些怅然:“当年是华凤池徒手满血将我从泥堆里挖出来,他给我重生的命。两人将我呵护至宝,是我为达目的不惜伤了他们。既然来了,是爱是恨都由他们决定,我接受。犹爱则再爱,若是犹恨索性怨恨到底,至少让华凤池知道真正的妹妹早已死了,对我有怨无爱总比又爱又恨来得好。”
“华离羽随性,华凤池则过分感性。从他当年对待华国辅等人就能看出,华凤池注重亲缘,若非你设局压迫,兴许他宁可忍受剥削也要维护那份虚假的亲缘。”焚音叹道,“这样的老实人,还是让他抱着美好的幻想为好,别故意捅破。”
话落,还将凤凰崽放入她怀里,“喏,给你壮胆,二对二。”
“我素来胆大包天,何须再壮?”华锦媗失笑,但好不容易抱着儿子就舍不得松开了,毕竟儿子太抢手,且不说凤火王、焚音,就连赫连雪、婢女奶娘等等哪个不是一有机会抱着就舍不得松开。
赫连雪将她带到迎客厅便自觉退下。
两兄弟,一个正忐忑端坐,另一个则来回走动看这看那,看着她来了,眼前顿时一亮,张臂迎上来:“锦媗,快给四哥抱抱。”小心翼翼拢着她和孩子入怀后,再歪头打量着精雕细琢的孩子,那双桃花眼笑得甚欢。“总算见着我的小外甥!五弟你快来瞧瞧,都说外甥像舅,长得可像我们了,真俊。”
华离羽熟稔玩笑的口吻,一下子消除华凤池和华锦媗再见时的尴尬。
华凤池看着她,难掩神色激动,可忆起当年——他误伤华锦媗,事后更因她隐瞒圣裁门孔雀的身份,恼羞过度,连她被驱逐出城都不愿送别。如今想起,总觉得自己怎会如此糊涂?他一直想找机会向华锦媗道歉,可每次得到的全是她遭难的消息。他事后才发现,自己身为哥哥却自幼从未及时庇护她,她自强自护,何错之有?
华凤池伸手抚着她脸,语气竟带哽咽了:“五哥当年不仅没有维护你甚至还当众打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五哥知错了,可从未想过不要你,你怎么就那么狠心,离开以后连半封书信都不寄回?”
华凤池的歉意与体贴,让华锦媗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复。她竭力隐忍着情绪。
华凤池却以为她仍在生气,忙道:“五哥向你赔罪,原谅我好不好?我已经把你的房间重新修葺了,比原来还漂亮,回了弘阳城怎么不回家?跑去住在别人府邸像什么话!五哥也不再阻扰凤金猊娶你了,可是新娘得从娘家出嫁上轿才不会被人笑话,你不回家又能去哪里找个亲哥哥背你上轿啊?”断断续续说完,这七尺男儿都忍不住要落泪了。
华锦媗听到这,情绪哪能忍住,急忙拉住他哭道:“华凤池,你别再这样说了!明明错的是我,是我不择手段,应该我求你原谅才对!你哪里需要我的原谅?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再纵容我对我好了……”
“锦媗,你连名带姓是真得不要我这个哥哥了吗?”华凤池听得这声称呼,眼果断红了。“我不纵容自己的妹妹还能纵容谁?”
“可是——”华锦媗欲言又止,看他的眼神充满悲哀:“如果我不是你妹妹呢?”
“你还记恨五哥当时骂你的气话?”华凤池语调更是哽咽,“兄妹吵闹明明是很正常的事,可为什么你就狠心走了不回家呀……”
“我只是……”华锦媗言语哽咽,她不敢将那虚实真假的真相拆开。
不知情的华凤池眼神渐渐黯淡,她于心不忍,昧着心中那股“虚”,含泪喊道:“五哥!”
华凤池恍神,情不自禁伸手抱住她:“哥哥在这!平安回家就好,平安回家就好。”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凤池素来流血不流泪,还是小七有能力,既然将他弄哭了。”华离羽掂着胖嘟嘟的凤凰崽,在旁取消:“好啦,一笔写不出两个华,赶紧回家,弟妹跟侄子侄女还在家里等着吃饭呢。”
“是呀。”华凤池拉着华锦媗说道,“我有了外甥,你有了侄子侄女,我们这个家更像家了。”
三人对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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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锦媗跟着华凤池大咧咧地现身回府,包括少熙帝在内诸方暂无动静,显然有关她孔雀身份的事就真得过去了。
她如今没有过错在身,再者还挂着唐国国师和唐皇义妹的头衔,对抗琳琅国和萧国叛皇子有功,在这弘阳城明面上就只有被捧的份,不怕牵连。所以当年结交的武将贵妇跟姐妹们即日就递帖来访,各个抢着要抱粉雕玉琢的凤凰崽,又听着有关抛绣球招亲的真实内幕,顿时笑呵呵地要求加入。
凤池府于是悄悄动的起来,各方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