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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儿被官府的人捉走,这是长心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但眼前这个男子想要把她卖了换钱,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要知道,她出现在这个男子眼前,可不是让他拐走的。
长心幽幽地看了眼前略显猥琐的男子一眼,皱皱眉,为何只是十来年未离情谷,世人便变了这般多。若不是一路上还遇到过陈铁三,她就像断定这世人皆是包藏祸心了。
“心儿姑娘,你若是跟着哥几个去城里,定是能找到红缠娘子的。”
冷冷地打量着伸手欲扯住自己袖口的男子,长心朝前一步,惊起了男子一身寒气,那个总是缩在红缠娘子怀中的孩童何时变得这般有气势了?
长心凝视着男子的变化,手紧了紧,她是来寻证据助缠儿洗去冤屈的。她虽厌恶眼前这男子,却也无多少在此处除去他的念头。
“赵五!你弄好么?进城的牛车就要走了!”隔墙的吆喝声壮了赵五的胆子。
“哎哎!就来了!就来了!”赵五应了隔墙的哥几个,屏气正准备拽着长心走,却发觉自己的手腕被拧住了。
“做些伤天害理的事,何必再活在这世上。”
“你——”女童稚嫩的声音让赵五仿佛置身于寒潭,“你怎知我做了什么?”
“杀了陈三,如何能睡得安稳?”长心看着赵五,拽住他的衣领,点足朝着官衙的方向去。
她记得,那日官府抓缠儿的由头是缠儿为财杀了陈三,嫁祸给赵大官人不成,便起了歹念,试图杀了赵大官人,谋赵家的银子。
纵然当时她神志未清,她也知那由头实在是漏洞百出。
故她隐在院内静候着赵大官人。
可谁曾想,她等了良久没等到赵大官人,却等到了赵二官人。好一手绝地反击呀!赵大官人怕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出自己竟是死在妾室的榻上了。真是枉费了他一番心思。
但如此一来,缠儿便是要把那牢狱坐穿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谋算了陈三的小厮也着实沉不住气——赵大官人尸骨未寒,那小厮便急着邀功。她可是亲耳听到这小厮与赵二官人道,是他杀了陈三。
长心扬指点住小厮的哑穴,拽住他的后襟,朝着府衙去。
府衙在城中,故而长心的步速极快,惊得被她拽住的赵五起了一身冷汗。待到了府衙,看了看紧闭的府门,长心眉间轻蹙。此时的天还是黑的,她若贸然上前,或是等不到缠儿出现,就已是回到了儿时神志。若是不上前,便是白费了这次机会……
当着长心一筹莫展之时,她突觉身后有步履声。
这么晚了,何人会来衙前呢?
长心眸光一闪,带着赵五闪到一侧隐藏。
而走到衙前,那夜行之人也放慢了步子。
“赵二官人,你且放心,那女子已是认罪了。”那夜行的人一到府衙前,便听到衙门‘吱’的一声,裂开了一条缝。
“当真?如是便多谢刘大人了。”走近府衙的男子微微朝着那条缝一躬身,便匆匆消失在了青石板上。而隐在暗处的长心却被二人的话弄得心神一乱。
何谓那女子已认罪?
缠儿是认下了杀人的罪过么?为何呢?
长心低头看了看手中拽住的男子,暗笑自己真是太愚昧。
“你走吧。”随手解开男子的穴道,长心转身便要离去。,却被小厮的声音阻住了步子。
“心儿姑娘,你切莫去寻红缠娘子!”
“何故?”长心没有转身,只是默默地想为何缠儿要跟着官府的人走。明明,凭着她的本事不会被困住。
“那衙门怕是已被赵二官人上下打点好了……”
“那我该做什么?”
“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心儿姑娘与其去自投罗网,不如就安安静静地候着给红缠娘子收敛尸骨……”
赵五小心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世道人命轻贱。红缠娘子的命既然已经搭进去了,便犯不着在把长心姑娘搭进去。
“收敛尸骨?”长心低低地复述了四个字,让赵五以为自己的话说到了长心的心里。毕竟只是一个□□岁的丫头……
唉。赵五在心底暗叹了一口气,才慢慢走到长心的身侧:“姑娘要知道,人活着还好,若是死了,才是真麻烦呢。人死了,要棺材,要寿衣,要纸钱,要灵屋,还要块埋人的风水宝地。除了这些,要发丧,要请道士先生,要……”
听着赵五长吁短叹,长心才恍惚想起死在她手中的人或是都不会有赵五口中言的那些。情谷中人没有那么多讲究。死了便是死了。最多丢到情谷后的那个蛇窟中去,喂喂情谷中的毒物。可缠儿若是死了,她便要带着缠儿的尸骨回情谷,而后抛下去么?
“缠儿不会死的。”想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化成情谷毒物的一部分,长心的心忽地颤了一下。缠儿于自己而言是不同的。不同的……她不想让缠儿葬身在蛇腹中。
慢慢地走到府衙门口的大鼓下,长心抬眸凝视着高过自己头顶的鼓槌,顶定了定心神。
伸冤吧!
听着‘咚咚咚’的声音响在耳边,长心便觉自己与缠儿近了一步。
而被关在牢中的苏红缠听着‘咚咚咚’的声响,唇间浮起了一抹轻笑——这世间的冤狱真是多呀。
“红缠娘子,你可是看清这纸上的每一个字了?”站在苏红缠身侧的大人听着鼓声,眉头拧了一下,可手上的动作却半点未含糊。
殷红的印泥,浓黑的墨笔都搁在了苏红缠眼底的桌案上。
“自是看清了。”慵懒地拉起墨笔在纸上画完押,苏红缠闭目吸气,“之前你们与小妇人说得可全都作数?”
“这,不知娘子指的是?”
“寻一好人家……”苏红缠看着带着官帽的大人,眸中闪过几分认真。
“呵呵呵……此事便请娘子放心。赵二官人虽算不上一言九鼎,但也算一方翘楚……为娘子的女儿寻一个好人家算不得难事……”
“如是。那……”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又隔着狱窗抬头望了望天,苏红缠伸舌舔了舔唇瓣,“劳烦大人再为小妇人上一坛老酒,小妇人还想在临死前饮上一杯。”
“这自是能满足娘子。呵呵呵。”
凝视着狱卒与官员有序地从自己这方寸之地退出去,苏红缠不禁合目轻笑,她竟是要死在这么一个鬼地方。
不甘心啊!不甘心!
她还未寻到师尊呢!她还未看到心儿呢!她活着究竟是干了些什么呀!哈哈哈,从情谷弟子混到阶下囚,世上还有何人有她这般际遇呢?
武艺绝世如何?容貌倾城又如何?纵使这张脸能让赵二官人也垂涎三尺,却也不能让她躲过这牢狱之灾。纵使她能勒住方才那位大人的脖颈,她也逃不脱这杀人的罪责。她原来避权势如蛇蝎,如今看来,却是她愚昧了。
没有权势如何保得住自己在意之人?没有权势如何能寻到自己在意之人?
只要那大人拿心儿的性命来威胁,她除了顺从也没有其他的出路,不是吗?
想着那大人开始竟是以慈母来比自己,苏红缠拿住酒碗的手不禁抖了抖。她竟是又一次把自己活到了尘埃里。她的命,似乎又被自己轻贱了。
可,若是不轻贱,便看着心儿去死了?
想着心儿那脸渐渐失去血色,倒在一片灰败的夜色里,苏红缠不禁笑着摇头,那只是个孩子!只是个极其依恋自己的孩子呀……近几个月来,那孩子的辛苦皆是因自己而起,而自己的欢欣也多是伴她而生……
罢罢罢!苏红缠仰头灌下第二碗酒,眸中闪过清明。
她与师尊的缘,一半是天赐,一半世她的强求。师尊失了她,不过是少了个眼熟的徒儿,而她失了师尊,却是生无可恋。
何其可悲?
抬手再满上一碗酒,苏红缠想了想多年前紫檀与她的痴缠,那压在情谷中的一方方旧帕,或是她欠了紫檀。如今,紫檀的孩儿便寻她讨债来了。
明明没有经过多少事,不过是全心的依赖便让她苏红缠轻付了性命……这世上怎会有这般轻巧的事情?
伸指摩挲着碗沿,苏红缠的眼前一片模糊。
呵呵呵……任着清泪在面颊上纵横,苏红缠忽地懂了自己与师尊究竟是何样的羁绊。她之所以那般追逐师尊,不就是因为自小而来的依恋么?
若是自己与心儿这般漂泊几十载,心儿会不会如自己一般痴迷着自己的师尊?
遐想着十年后,心儿摇身一变成一绝色佳人,而自己已是佳人迟暮,苏红缠便又觉自己死在此时未必不好,她不是能教好一个孩子的寻常女子,她只是一个浪迹在江湖独行人,心儿跟着自己,前途堪忧。
可,她为什么还是有些舍不得死呢?
苏红缠端起酒碗,想着她死后许是回不了情谷,也入不了蛇窟,更妄谈棺椁。
她死后,怕只是乱坟岗的一具女尸吧?
想着自己失了头颅倒在一堆尸身之上,苏红缠突然有种浮生若梦的寂寥。
原来人世不过如此,死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