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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克图公主殿下?
眼前穿青绿色衣裙,头发简单地挽起来,不施粉黛的圆脸小丫鬟竟然是一位血统高贵的外族公主?
卫嫤满怀疑惑地看向面前冬雪,此刻的她哪还有半点身为丫鬟时的谦卑和谨慎。刚才还稍有些控制的仇恨如今全部外放,而被她盯着的人正是她旁边的镇北侯楚英。
“镇、北、侯。”
咬牙切齿的三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冬雪进来后可从来没人介绍过楚英身份。镇北侯楚英十几年来深居简出,别说刚从西北过来的冬雪,就连京城土生土长的刑部衙役不看腰牌也没认出他。
所以说冬雪真的是一位公主?
这也太荒谬了!卫嫤至今还记得初见冬雪时的情况,十二个丫鬟由凉州最大牙行的得力牙婆领着进来,分两行站在晏府第二进的院子中。她站在第二排最边角的位置,穿着一身带补丁的青花褂子,剪刀随意修两下的齐刘海跟狗啃得似,一张圆圆的脸上两朵高原红。
在十二个人中冬雪不算起眼,但她相中了她大眼睛中那股子机灵劲。问了几句听她口齿清晰,她也就将人留了下来。果然冬雪没辜负她期待,学什么都很快,没多久眼见着就能顶替谷雨。因为她做事利索,她也没拘泥于丫鬟等级,平常对她也是多有赏赐。而每次受赏时,不论是便宜的蜜饯还是贵重的银镯,她都是一脸感激之情。
正因如此,虽然觉得她有点不妥,但这次进京时,在谷雨和立秋两个知根知底的老人都不能来的情况下,她想都没想便带上了她。一路上冬雪殷勤备至,所作所为完全符合一个丫鬟的本分。
这样周到妥帖的冬雪,怎么可能会是一位公主。卫嫤认识一位真正的公主,庆隆帝的掌上明珠九公主。九公主阿怡虽然平易近人,但一举一动皆不经意流露出皇家良好教养。不说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就连没落的豌豆公主,举止间也会不自觉露出点遗传的公主习性。
而这些,她一点都没在冬雪身上见过。卫嫤仔细想着平日的细节,发现真是一点都没发现。
正在她惊讶之时,旁边楚英嗤笑出声。似乎对冬雪几欲化为实质的仇恨毫无察觉,他自顾自地喝口茶,端茶盏的动作完全符合一位金尊玉贵的侯爷应有教养。
放下茶盏,他轻佻地打量冬雪一眼。
“勃克图汗家的汉子都死绝了么?让一个姑娘顶上来。还是一个这样……”
顿了顿,似乎在找形容词,瞅一眼冬雪身上衣袍,他接着说道:“脑子不灵光的姑娘。如果我没看错,你衣裳上绣的应该是勃克图汗曾经的族徽?”
而后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用鼻子哼笑一声,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意思很明白,都把族徽绣到衣服上了,这样大摇大摆穿出来难道还不是犯蠢?
刑部厅堂内气氛陷入凝滞,对面杨尚书终于没有了一开始的沉稳。勃克图,这称呼怎么如此熟悉?想了又想,有些年岁的传闻从记忆深处闪出来。
勃克图汗,好像曾经西北一个不大不小的汗王。在大越还没这般强盛之时,勃克图汗雄踞凉州一带,靠盘剥丝绸之路往来商人赚得盆满钵满。后来韦相继位,中间不知使了什么计谋,勃克图汗最有本事的两个儿子争权夺势,部落分裂后与大越百姓半混居。没过几年,当时还在镇守西北的那代镇北侯一举出兵荡平这个部落。
一文一武,计谋与兵力相互辅佐。大越几乎没费任何代价,便大获全胜。当时举朝欢腾,时在兵部任职的韦相名望进一步提高。要不是后来他出了事,此战绝对可以载入史册。
可凡事没有如果,韦相失势,连带他曾经的丰功伟绩也成为禁忌话题。想到韦相,连带着杨尚书不自觉想起这次关押晏衡的原因。两年前他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西北官场那次大清洗所造成的后果至今尚未平寂。皇上似乎跟贪官污吏杠上了,从西到东、从北到南,近几十年来账册逐一核查。户部杜尚书也不知吃错了哪门子药,一点都不帮忙遮掩,皇上要他查哪他就查哪。
一点点查下来,查出来的每一名贪官都不轻饶。两年下来满朝文武人心惶惶,大家不敢怨恨皇上,所有的怨恨都转移到了始作俑者晏衡身上。
边想着杨尚书边抬头打量着面前的丫鬟,站在厅堂中间的少女此刻脊梁骨挺得笔直,高昂起下巴神色倨傲,哪还有半分方才自称奴婢时的卑微。视线下移看向她衣裳,他不认识什么勃克图族徽,但她衣裳上花纹越看越有异域风情。
当年剿灭勃克图部族之事由楚家全权掌控,如今楚英这样那八成错不了。即便他死咬着不承认,闹到御前自有专人辨认,到时只会闹出更大笑话。
“原来是外族余孽,来人,拿下。”
随着杨尚书的喊声,外面走进来两位衙役,动作利索地将冬雪捆起来。
似乎察觉到自己命运,整个过程中冬雪没有丝毫挣扎,只用一双幽冷的眼睛死盯着卫嫤。到门边时,她突然发出诡异的笑声。
“当年我祖上便是好心办互市,想让西北百姓生活的好一些了;阿爸也告诉过我,韦相分化部族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想让两族彻底融合。可他们最后是什么下场?州学、减赋,卫嫤,你和晏衡别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抬起头好好看看这片天,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在下面等着你……哈哈哈……唔。”
疯狂地吐出这番话,几欲癫狂的冬雪被衙役捂着嘴拖了下去。
坐在厅堂内的卫嫤却是将她那番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稍加思索后她发现,尽管这番话有些地方刻意歪曲事实,但她却明白了冬雪原意。
好人没好报,归根结底是因为有些事牵扯到社会资源再分配——将资源从一部分人手里抢过来,分给另一部分人。就拿她曾经手的西北贪腐一事来说,从大义上来说,贪官贪污是绝对不对的。皇上这样想,老百姓也这样想,甚至连贪官污吏本身也有这种认知,但有认知不代表赞同和忏悔。谁不喜欢白花花的银子,吃到嘴里的肉让他再吐出来,这是多难受的事。有人不想吐,便会采取种种手段。
偏偏在这场博弈中,贪官,也就是错误的一方占据着大多数社会资源,他处于优势地位。地位的不对等,往往让有心作为者无能为力,最后甚至闹个遍体鳞伤。
有能力的不想撒手,甚至想获得更多,没能力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越发弱势。长此恶性循环,好人可不就不长命。
“哎,冬雪她……”
卫嫤后半句没说出来,本来她是可惜这么个水晶玲珑心肝,可她的叹息听到其它三人耳中就变了味。
“阿嫤不用担心,刑部大牢安全得很,如此重要的证人肯定不会突然暴毙。杨尚书,你说是不是?”
被楚英点破了心思,杨尚书老脸有些挂不住,讷讷地应道:“那是自然。”
“那就好。”
收到满意的答复,楚英继续说道:“没想到堂堂刑部竟然找来这等证人,好在本侯明察秋毫。不然让一个外族余孽随意污蔑朝廷命官,传出去整个大越朝堂都会沦为笑柄。”
杨尚书脸黑下来,声音阴沉:“多谢镇北侯。”
“大家同在京城,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杨尚书这般客气作甚。”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客气!杨尚书咳嗽两声,还没等开口,楚英已经接上话:“都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好了好了,本侯知道杨尚书读书人,向来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过本侯是粗人,也用不着你涌泉那么多的报答。眼前这不就一点小事,你把本侯女婿利索放出来就是。”
谁要报答他!见对面楚英满脸坦然,杨尚书感觉胃里昨夜的嗖饭在不停翻涌。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镇北侯十几年不出来见人,这等脸皮真是人嫌狗厌。
“看把杨尚书感动的,”老神在在地说着,楚英利索地支使旁边穿蓝袍的刑部官员:“还不给你们尚书大人倒杯茶,让他缓一缓情绪。”
刑部官员还真不敢惹镇北侯,不管对方怎么嚣张,一顶侯爷帽子砸下来绝对能把他扁成肉泥。
倒一杯茶递过去,他小声说道:“大人,审案这么久您应该渴了,喝杯热茶润润嗓子。”
好茶就是好茶,一碗铁观音喝下去杨尚书总算抑制住了气血翻涌。看着对面几乎粘在椅子上的镇北侯,这会他陷入了两难境地。其实他也知道,仅凭幽州城地道一事就定晏衡罪那根本就不可能。那份图纸工部就有存档,如果晏衡有嫌疑,当年经手的工部官员也都干净不了。可现在就放人的话,再找机会可就难了。
“有些事还没……”
没等他说完,楚英已经接上话:“杨尚书是想知恩不报,还是想承认刑部办事能力低下,或者承认自己老眼昏花错将叛党当证人?”
拦不住,他真的拦不住……
“放人。”
杨尚书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