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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经历过真刀实枪拼杀的人,永远都不会了解战争的残酷。尤其是在枪还没有发明之前,交战双方必须贴身肉搏。每看到一处,地方身上喷薄出的鲜血带着腥味直接挂到你脸上,那股黏腻、恶心以及其带来的恐惧之感,足以激起一个受过专业训练兵卒内心深处的血性。
以及,摧毁大多数人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在如今的凉州,大多数人的反应皆是后者。平民百姓一来本就是硬着头皮提着菜刀上,二来他们的身体素质没法跟日日受训的兵卒比。
交战双方本就属于下风,瓦剌人残忍的手段露出来,大多数人选择的反应是逃。
逃、不顾一切的逃。
卫嫤想象中的画面很美好,但本以为数倍于敌军的平民联合起来,加之有晏衡从旁只会,这场仗定能胜利。可现实却给了她当头棒喝,战争是有学院的,想从这所学院毕业,变为一个英勇无畏的战士,绝不是短期速成班可以做到。
平民的反抗反倒激起了瓦剌人的斗志,此消彼长之下,整座凉州城成为了狩猎的乐园。
逃,逃到死胡同,眼睁睁看地方染血的刀刃落到自己头顶。生死一瞬间再想反抗,可命运哪会再给他们机会。
凉州城一片哀鸿遍野,晏衡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兵卒,再看看身后拿着她佩刀,神色始终坚定的卫嫤。面露不舍,心下却是很容易地下了最后一个决定。
“阿嫤。”
“我不会走。”
多亏了这一年来与晏衡喂招,风雨无阻的锻炼的确很艰苦很困难,但收效也是显而易见。如今的卫嫤依然瘦削,可她身材却越发匀称。白皙肌肤下紧实的肌肉蕴含着比一年前强数倍的能量,同时她身体的灵活性和协调性也有所增加。
吴指挥使收集了各种兵刃,抄家时全便宜了晏衡,卫嫤从中挑选出的是种类似于武士刀的狭长刀刃,握在手里轻盈不说,锋利的刀刃也很有杀伤力。在她一心想要血战到底时,体内潜能被无限激发,这把刀也是斩敌无数。
“我有身孕了。”
捂着肚子,坚定的面色变得稍显温柔。
而这句话却以堪比核弹的威力,炸的晏衡一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下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提到朝卫嫤身边扑来。刀刃擦着她耳尖过去,身后扬起一股鲜血,目露凶光的瓦剌人死不瞑目。
“去州学。”
心中原本坚定的想法因这一句话彻底改变,晏衡很明白,如果单阿嫤一个人,现在逃了凭借修书可能逃脱责罚。但如果在加上孩子,朝廷前段时间抄家时刚抓了一批童丁,以此为前提,她肚子里的孩子肯定逃不过,除非孩子没了。
可后一种也是唯一一种办法是他所绝不能接受的,扬起刀带人杀出一条血路,晏衡一路往州学门口冲去。
只要躲进地窖,那就安全了。
卫嫤的手悄悄松开腹部,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握紧长刀她与晏衡背贴着背。入夜前吃的那顿饱饭这会已经不太顶用,舔舔唇角,血腥味让她保持清醒,同时也让她稍稍兴奋。
又是一把弯刀砍过来,举起长刀,两刀在空中对碰激起火花。卫嫤手腕一酸,就着火光看着几乎折成锯齿状的刀刃。一路抵抗,州学终于近在咫尺。
更近在咫尺的还有州学门口不断攻击的瓦剌人,想到地窖里那些孩子,疲惫的身躯一下有了斗志。
“差不多到最后了。”
“恩。”
晏衡本能地将卫嫤护在身后,可身边敌人实在太多了,即便他艺高人胆大,如今平坦开阔的地形也没他发挥的优势。身边人一个个倒下,防线很快被突破,在她身后的卫嫤左右抵挡,终于在力竭之后跌倒在地。
刀尖还在流血的刀刃砍下来,寒光逼近,反射出挥刀之人那双冷漠的冰蓝色眼珠。心脏似乎被冻结住了,卫嫤闭上眼。
“夫人。”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传来,身上压下一股重量,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同时在他后方传来熟悉的号角声,操西北口音的兵卒冲过来,瓦剌人望风而逃。
援军终于到了。
虽然此时此刻谁都搞不明白这堆援军是从哪儿冲出来的,但结果比过程重要。望着抱拳站在身前的西北军千户,满脸血的晏衡神色冰寒。望着城中处处火光,还有脚下死不瞑目的百姓,他冷声下令:
“全力追击,不留活口,俘虏一:一、个、不、要。”
攻城半夜的瓦剌人,哪是这些全盛状态西北军的对手。此刻的凉州城依旧是狩猎的乐园,不过狩猎者和猎物双方发生了根本逆转。大街小巷内,西北军追击着丢盔弃甲的瓦剌人,每追到一个,锐利的刀刃直接朝要害招呼。
不是汉人天生作战不勇猛,而是占据优势的汉人有仁慈的资本。在伤人性命有伤天和的思想体系下,一般时候汉人处于上风时都不会下死手,而且俘虏敌军后也会优待战俘。当然这些战俘,最后在赎回去时会为大越带来无数的金银财宝。
然而如今晏衡却一反常态,他不再仁慈。
凉州城的满面疮痍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顺风形势下,原先被压迫的拼命国民百姓重新拿起菜刀。
报仇,为死去的爹娘、孩子、媳妇、邻里报仇。
今夜我们都是一家人。
有新生力量的加入,东方出现鱼肚白时,在瓦剌人包围下坚守近半个月的凉州城,终于在破城之际绝地反击。残余敌军彻底退去,街边房子噼里啪啦在烧,偶尔不见火苗的黑漆漆门窗,手指轻轻一戳便化为飞灰。
轻声嘱咐卫嫤回家洗个澡好好歇息,劳累半个月的晏衡开始马不停蹄地安排救火救灾。
目送她离开,卫嫤满脸肃穆地望着盖着白布中的人。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在她一生中最危难的时刻,竟然是这人出来救了她。
掀开白布,首先入目的是乱糟糟的头发还有脏兮兮的脸,乍看上去这就是个普通乞丐。可跟她有过接触卫嫤却能认出来,这人正是初到酒泉是,试图勾搭晏衡,还好赖不分偏帮周氏与晏百户,招得周千户上门来惹事的立夏。
当时她毫不犹豫地把立夏赶出去,而后她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潜入周家帮她打探消息。
周千户伏法后,其家产被没收,家眷全部回到乡下祖宅。不在跟前看不着,日渐忙碌的卫嫤也渐渐忘了有这么个人存在。以至于后来周老夫人婆媳被有心人利用,造成幽州火灾,最后周家九族连诛时,因为有凉州城一众官员大清洗的消息,她没有过多关注,连带着也从未想起还有立夏这么一号人。
她不知道立夏中间经历了什么,才成为如今这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但她却清楚地记得,临死前立夏最后一句话是:“夫人……是对我最好的人。”
虽然早已清楚立夏那副贱骨头,可当别人为救她付出生命代价时,她没有丝毫立场去谴责这种性格是如何如何的不好。半是感叹半是感恩,此时此刻她由衷希望下辈子立夏能投胎到一个富足之家,有能给她足够爱的家人,让她真正明白那些人才是值得交付真心真诚的。
“一路走好。”
沉重而感激地走上前,她亲自给立夏合上眼睛,嘱咐旁边一脸伤感的立秋。
“找几个人给她洗干净,换身好衣裳。葬礼的话……陪葬品就算了,徒惹宵小之辈打扰她安宁,多烧点给她。”
办丧事的不只卫嫤一个,杀戮一晚的普通百姓,第一件事便是为自己死去的家人入殓。沉浸在家人逝去的悲哀中,他们唯一的安慰大概是从州学回来,毫发无伤的孩子。
钱老夫人也在昨夜破城之时不幸死于乱刀之下,倒不是钱夫人不管她,而是人家先管自己的一双儿女。钱家一部分护院被派去参与守城,剩余那些大部分先护着后院,等后院平静下来再去前院时,见到的便是瓦剌人闯进钱老夫人富丽堂皇的院落。
所以如今面对钱同知的指责,钱夫人什么都没说了,而是直接指指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院落。钱老夫人多年来从她那扣去的钱,造就了这座钱家后院最奢靡的院落。瓦剌人也不傻,看到这样的院子能不抢?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开始给钱老夫人张罗葬礼。钱家好歹是官家,葬礼主色调是黑。见城内因办丧事之人太多而造成白布紧俏,她二话没说直接开仓放布。不论棉布麻布,刚织出来的原始布料大都是白色,后续还得经过一道染色工艺,故而钱记绸缎庄中囤货最多的便是这种料子。
钱夫人没有因奇货可居而哄抬物价,相反她反倒压低价格,只以成本价出售。再后来遇到那种城外全身补丁,一看就很穷困的人来买布,她只意思意思收那么几个铜板,所需布料一应全送。
卫嫤那边则做得更直接,她不仅经营晏记小米,还以京城的卫记米铺为依托,押运小米的人从京城雇佣车队往这边运粮。她在州学跟前搭个粥棚,大米熬成浓粥免费发放。在她带动下,城内好些有余力的官家和商家都做起了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