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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心里有事,午饭周宝珍就没有吃好,只拿茶汤泡了半碗饭,就着什锦酱菜勉强吃了点。在房中等了一下午,也不见萧绍回来,她坐立难安,心里油煎一般,只盼着他回来好给她一句准话。
到了晚膳时,兰萱料想主子也没什么心思好好吃饭,因此特意让人去厨房,说晚上只要做几样清爽开胃,能送粥的小菜。到了晚膳的时候厨房送来饭食,兰萱打开食盒见里头一碟拿杏酱浇了的杏花鹅铺,酸甜开胃,一碟撒了辣椒面的炸鹌鹑,辣辣的吃下去出一身汗,心里倒也痛快。下头一层是双菇菜心,糟茄丁,拌水芹,清爽适口,最底下一碗热腾腾的酸笋鸡皮汤。主食除了几样粥品又有做成一口大小的薄壳烧饼,饼薄如纸内里中空,外头撒了炒熟的芝麻香酥诱人,另有一样荷叶饼,拿细嫩荷叶连枝磨成细末参米粉做成,色泽淡绿,荷香扑鼻,让人精神一振。
兰萱看着都还算是王妃平日里爱吃的,只对着那碟杏花鹅略皱了皱眉,对一旁的小丫头吩咐到“把这个撤了,拿下去你们几个人分着吃了吧。”小丫头诧异“我记得前两日王妃还夸说这杏酱的味道好呢?”“往日是往日,今日却是不必了。”兰萱也不多说只吩咐她撤了菜换上一小碟中午的酱菜,就打发她出去了。小丫头答应一声,端着那碟鹅脯兴高采烈的跑了。
将晚饭一一在桌上摆好,兰萱走过来,对着正望着院门处发呆的周宝珍轻生劝到“王妃,好歹先吃点东西再等吧,您中午就没吃什么,不论有什么事,总不能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就是了。”
“先放着吧,”周宝珍没什么精神,望着院门处有些蔫蔫的说到“没准表哥一会儿就回来了,我等他一起吃吧。”
兰萱看看天色,想着都这个时辰了,王爷多半是不会回来用饭了,就又劝到“您心里着急,奴婢是知道的,可这一时半刻的也没什么法子。再有王妃既然想从王爷嘴里问出些什么,就得等王爷高兴的时候才成,您知道他向来最在意的便是您的身子,若是一会儿王爷回来知道您为此事竟然不吃饭,只怕想问的话还没问出口,就先要糟了……”
兰萱说的这倒是实话,也不全是为了哄她吃饭才说的。在萧绍看来天下万事重不过她的珍姐儿,若知道她因为一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就如此自苦不爱惜身子,回来必定是要生气的。
周宝珍闻言不免又生出几分久违的无力感来。表哥自是处处都好,只是这人有时候也自负的叫人咬牙,竟然妄图连她的喜怒也要操控,认定她凡事不需操心,但有风波自有他为她遮挡,她只需乖乖呆在他身边,安享尊荣就好。只是人非草木,既开了鸿蒙便有自己的思想,七情六欲诸般喜恶,又哪有时时欢喜的道理。
“唉——”她长叹一声,揉皱了手中的帕子,停一停又将帕子甩到一边,最后终是站起身往饭桌边走去。
兰萱看着暗自松了口气,今日这事不管真假,桂月没有经过王爷就将事情捅到王妃这里,王爷回来了她们这些人都必定是要挨罚的,若就此放任王妃,任由她糟蹋自己的身子,那她们这些人就只能等着被王爷发落到二门外随意配人的命了。
突然院里有踢踢跶跶的脚步声传来,周宝珍惊喜转身,几步来到门边。
“母亲——”
暮色中,是朝哥欢快的笑脸,周宝珍一愣,脸上的表情凝住,不是表哥——
“母亲?”见母神色凝重,见到他也并不似往日欢喜,朝哥走近站在她脚边揪着她的裙摆,抬头脸上的神色疑惑。
见儿子这般,周宝珍按耐心绪,俯身将他抱在怀里,含笑柔声细语的问到“听说你今日同你五叔去了城外,玩的可开心?吃过晚膳了没有?”
朝哥见她恢复如常放下心来,同她说自己今日的见闻”城外林子里没有鸟,倒有许多人,住在野地里,没有饭吃,五叔说鸟都被他们捉走吃了。”想了想又说到“那些人不洗澡,脏的很,母亲肯定不喜欢——”
“那些都是受了灾的灾民,他们的房子和田地里的作物都被洪水冲走了,没有地方住,也没有东西吃,都是些可怜人。”她耐心同朝哥解释,儿子到底年纪还小,虽然比着同龄的孩子早慧不少,可有许多事,知道和体会是两回事。就比如他知道灾民吃不饱肚子,可他对于饿肚子这件事却并没有什么体验,因此他并不清楚在逃灾保命之前,是否干净整洁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把带的食物给了他们,可是人多,东西少。”朝哥脸上现出一种不好意思的神色。
“咱们家有开粥厂,那里每日都给灾民提供衣物和吃食。”周宝珍轻抚儿子柔软的发顶,耐心同他说到。
“我知道”朝哥点点头,父亲带他去看过一次“儿子还见到了慎王家的世子,在那里亲自给那些人施粥,有许多人跪在地上冲他磕头……”
“朝哥觉得这样可好?”这件事在整个京城里也算无人不知了,当然说好说坏的都有,慎王一家如今也算在风口浪尖上,宜阳大长公主在先帝即位前并不得宠,是靠着亲弟弟当了皇帝才风光了几十年,前期没有受到很好的教养,后来种种又来得太过容易,所以智慧和阅历似乎并没有同年纪一起增长。
“在其位谋其政。”朝哥肃着一张小脸,颇为认真的说到“师傅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与这个位置匹配的责任。”
况且父亲也曾同他说过“沽名钓誉,太过着迷于小道,难成大事。”
其实箫绍还有一句话没有同儿子说,民心民意固然重要,可百姓恰恰也是最容易愚弄和左右的。在绝对实力面前,弄这些小巧博些如同青楼名妓一般的浮浪名声,显得愚蠢可笑。
母子两个一处吃饭,朝哥出去跑了多半天早就饿了,一口一个小烧饼吃的香,他看桌上的炸鹌鹑眼馋,周宝珍忙吩咐人去厨房让再炸一份不辣的来,又看看桌上的菜,吩咐到“叫厨房做了世子爱吃的鸡髓笋,火腿炖肘子来还有三鲜鱼饺送来。”
因为儿子在,母子两个说着话,倒让周宝珍心思分散不少,晚饭喝了多半碗粥,又就着鸡皮汤吃了一个荷叶小饼。
晚上朝哥留在了房里,周宝珍在灯下轻轻拍哄他睡觉,朝哥心里有事,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巴巴的看着她。
“怎么了?”她轻轻摸了摸儿子的眉毛,朝哥的眉毛生的像表哥。
“母亲,什么样的人能留在我身边?”
周宝珍心下奇怪,这孩子好好的怎么会问这个,难道是看中了那个奴才家的孩子,想留在身边陪着玩耍。
“你是母亲和父亲的长子,也是咱们王府的世子,身份贵重,能在你身边伺候的人必要知根知底,信的过才好。就比如从家中世仆中挑选的可靠稳妥之人。”
朝哥一听这话,脸上的神色就垮了下来。其实方才回来的时候,祖母知道他从外头带了人回来也是这般说的,五叔还因此受了祖母的训斥,说他越活越回去了,这样不知根底的孩子怎么能贸然带回府里。
王府不比别处,主子身边伺候的多半都是积年老仆和家生子,就算要买人也都是通过相熟人牙子,精挑细选,上查三代才行。
“那,那如果是儿子自己看中的人呢?”朝哥抬头,犹豫着朝母亲问到。
“你自己看中了谁?”萧绍进屋,阻止了想要通报的丫头,就听母子两个在房中说话,待听到儿子说自己相中了人时,才抬脚进了房里。
母子两个从床上坐起身,同时转过身来,两对相似的大眼一起朝萧绍看去。
“表哥”“父亲”
周宝珍的眼中带着终于等到他的惊喜,至于朝哥看相父亲的目光里难免带了些心虚和忐忑,他偷偷朝父亲看了一眼,往母亲怀里躲了躲。
萧绍刚从外头回来,衣裳都还没有换,他目光威严的看着儿子“为父去沐浴更衣,你自己想一想待会儿要如何同我说。”说着他看了周宝珍一眼,转身往浴室方向去了。
“母亲?”朝哥抬头求救般的看向她。
“别怕,万事有母亲呢。”周宝珍安抚的拍了拍儿子,让人进来陪着他,她自己起身往浴室里去了。
萧绍脱了衣裳泡在浴池里,这两天在军营里,寻机亲自试了试军中几名小将,都是不错的苗子,倒是说不出的畅快。见周宝珍进来他微微一笑,伸出手柔声到“珍姐儿,到表哥这里来。”
周宝珍走过去,蹲身在浴池边坐下来,萧绍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在唇边亲了亲。她心里有事,显得心不在焉,萧绍看出来了也不说话,只张嘴在她的手背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呀——”她低低惊呼一声,看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手背,上头有一圈浅浅的牙印,两只眼睛哀怨的看了他一眼。
“小东西,对着表哥还敢走神。”萧绍伸手揽低她的脖子,仰头在她唇上亲了亲,目光扫过她嫣红的唇,转而伸出舌头轻舔她手上刚被咬过的地方。
“表哥——”柔软温热的舌尖刷过手背,引得她一阵脸红轻颤,想着儿子就在外头,很是有几分不自在。借着拿浴巾替他搓背,她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而说起儿子的事来。“表哥,儿子毕竟还小,一会儿就算他惹你生气,也请千万忍着些脾气,莫吓着了他。”
箫绍面上的神色颇不以为然,心想慈母败儿,那小子一肚子鬼心眼,也就珍姐儿真相信儿子是只小白兔。
”知道了,你只管放心就是。”关于儿子教养之事,他不欲同她多谈,转而问到“你今日让桂月在二门上等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周宝珍手上的动作一顿,这会子显然不是讨论那事的好时机,她将心事压下,遮掩到“其实也没什么事,时间不早了表哥先去同儿子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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梢间里,萧绍穿了件家常道袍坐在桌后,看着站在地下的儿子说到“说吧,何事?”
朝哥抬头朝父亲看了一眼,见他面色平常目光稳静并不像生气的样子,遂开口到“儿子今日同五叔出城……”
他大略将今日出城遇见陈却金的经过说了一遍,过后又有些心虚的说到“儿子觉得他很好……”
“哦?”萧绍目光沉沉的盯着儿子,一只手有节奏的敲击桌面“你刚见过几个人,就学会看人了?还有什么叫很好?”朝哥绷着小脸看相父亲,目光有些不服气。萧绍不在意的笑了笑,又问到“你看中他什么?”
这话对现在的朝哥来说有些难,他皱眉思索半饷,觉得很难讲意思准确的表达出来,最后简单说到“他知道的事,儿子不知道。”对,就是这样,师傅说三人行必有我师。
萧绍心下满意,觉得这倒还像句话,可嘴上却说“我看是你闲着淘气,看那小子有几分小聪明,就想叫他陪着玩耍吧。”
“儿子不敢。”朝哥说着,低下头去看着脚下地衣上繁复的花纹,觉得事情并不是父亲说的那样。
“行了,我知道了。一切都等我明日见过那孩子再说吧。现在睡觉去吧,你母亲还在等你呢。”
朝哥还要再说什么,想问问父亲,若是你不满意呢?不过在看过父亲的脸色后,他还是聪明的没有再问,心里想着母亲最是好说话,一会儿再去求求她,父亲虽厉害,可对了母亲却总是心软的。
夜里一家三口睡在床上,周宝珍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不想在表哥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和背后有节奏的拍抚,她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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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老王爷那里就派人将孙子接走了,周宝珍洗簌完毕,坐在榻上等箫绍晨练回来,心里琢磨着得会儿话要如何说。
不一时萧绍练功回来,见窗下的周宝珍,她今日穿的素淡,淡扫峨眉,眉眼低垂面上似有轻愁,斜倚在美人榻上别有几分西子捧心的娇柔美态。
“这是怎么了,可是不开心?”萧绍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吻她的眉心。
“表哥——”她抬头,一双含情妙目欲诉还休,她看着萧绍低身问他“表哥,我爹爹他是不是出事了?”
周宝珍思量半日,觉得与其迂回着同表哥套话被他识破,不如开门见山,反正玩心眼她时玩不过表哥的。
萧绍面色不变,只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低头看着手心里她的小手问到“为什么这么问?”
“昨日有人给母亲送信,说是父亲失踪,多半是凶多吉少了,母亲不信,便叫我来打听。”
“你说有人给岳母送信,是谁?”
“信是匿名送来的,咱们并未见到送信的人,因母亲对上头说的事并不相信,可事关父亲,我便想来问一问表哥,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她抬头,盯住萧绍的眼睛。
萧绍低头看她,半响没有说话,仿佛在思量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笑了笑安慰到“岳父无事,你不要胡思乱想。”
“表哥没骗我?”周宝珍心下狐疑,方才萧绍听到有人送信时片刻的异样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多年夫妻,萧绍固然了解她,可同样的她也了解萧绍,能从细微的枝节里窥到几分真相。
萧绍避开这话,没有回答而是说起了别的“好孩子,不用担心,一会用完早膳跟表哥一起见一见儿子相中的那个小子。”
见他这样,周宝珍的心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