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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到了年下,周宝珍每日坐在屏风后,看母亲接见各地进京的掌柜和庄头,居然也发现了里面的不少门道和有意思的事。
就像现在这个正在同柳氏回话的阮庄头,他肤色黝黑,一脸风霜之色,手掌骨节粗大,穿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乍一看倒像是个老实巴交的佃户。
只是一说话,就看出此人不同来了,虽说不如那些能识文断字的掌柜们文雅,可他的话却透着股子与众不同的朴实讨喜。
“。。。。。。托府上的福,今年风调雨顺,庄子上的收成倒比往年好了两层。。。。。。小人听说咱们七姑娘定亲了,还是定了王府这样的人家,这真是天大的福气。。。。。。乡下人也没什么好东西,临来前小人让人进山里逮了几只兔子和鹿,不值什么,给姑娘看个新鲜吧。。。。。。”
这话说的柳氏和周宝珍都笑了起来,周宝珍心里惦记着那兔子和鹿呢,想着要是养在园子里,每日里去喂了,倒也是个趣味,别人如何先不说,络姐儿必定是欢喜的。
“倒难为你,还想着这孩子。。。。。。。今年年景固然不错,可有这样的收成,你阮大功不可没。。。。。。”
柳氏看着阮庄头,口里笑道,不过这到是实话,这阮大可是远近闻名的庄稼把式,什么样的地到了他手里都能被收拾出来,如今他管着公府在京郊最大的庄子。
“夫人客气了,小人固然对种地还算有几分心得,可也靠着底下这班子佃户老实勤奋,不然小的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一个人也种不了那些地.”说着阮大抬头朝上坐的柳氏憨笑了一下,对她说到“难得今年年成好,小人便想替底下的佃户们,求主家一个恩典。。。。。。”
周宝珍见阮大朝母亲磕头,面上的笑容虽憨,但眼睛里却藏着点毫不掩饰的小算计,可意外的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果然,就见柳氏拿手点了他笑到:“好你个阮大,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我就说你阮大的礼可不是好收的。”
话是这样说,可柳氏到底是答应阮大,今年过年的时候每家给两斤肉、五斤鱼、外加十斤新米,这可是天大的恩惠了。
阮大细之不胜,连带着其他庄子上的庄头们一起给柳氏磕头,说这下子大家都可以过个好年了。
周宝珍在一般看得暗自纳罕,心想两斤肉一家子人怎么够吃?可看着这些庄头们的神色,又像是这恩典已经不小了。
事后柳氏对女儿说到:“珍姐儿,当主家的固然要体恤底下这些人,可切忌施恩过重。如果你的一次赏赐就让他们获得了远超平日辛苦劳作所得,那样还会有谁愿意踏踏实实劳动,都变着法子想着怎么讨好主子去了。”
周宝珍心下思量,或许这同表哥说的过犹不及是一个道理吧。
过了年便是春闱,所以这些日子,周延明多半时候都在柳府里读书,连带的周延康每次旬假回家,也多是往那边去的。
李贵姐自周宝珍处回去后,又想法子给周延康送了几次信,可是同往常一样,也都如石沉大海一般,音信全无了。
到了这时候,她就算再不愿意相信,也知道自己必定是被人盯上了,她心下很是忐忑。心中的烦闷无处排解,最后思来想去倒还是知情的七表妹这里能说两句话,因此她最近没事倒常往周宝珍这里来。
这天,周宝珍歇过午觉起来,就听双福说李表姑娘已经在外头坐了有一会儿了。
周宝珍出来的时候,就见李贵姐正坐在榻上,拿着她做了一半的绣花绷子在看,阳光从外头照进来,落到她身上,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色。
十六岁的李贵姐,正处在一个女孩最美好的年纪里,如果能有个人为她真心打算,让她有个依靠,现在也该是安心待嫁绣嫁衣的年纪,而不必同现在这般辗转腾挪,为自己熬心费力了。
周宝珍走过去,姐妹俩在榻上对坐了,李贵姐放下手里的话绷子,嘴里夸到:“表妹这话绣的真好。”
老话说字如其人,可说到底难道不也是画如其人,绣如其人?心境舒缓安宁的人,不管写字作画或是绣花,就连平日里行事说话,也都透着股子让人如沐春风之感。
就像眼前的七表妹,李贵姐心里明白她对自己所做之事并不赞同。可她即不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随意的批判你什么,也不会故作清高的不屑与你为伍。她便如现在这般,含笑在你对面坐了,什么也不说,对她来说已经是巨大的安慰了。
“表妹——”李贵姐抬头,看向周宝珍,口里轻缓的说到:“无论如何,我总是要试一试的,不然我不甘心。。。。。。”
周宝珍没有说话,她既不能说你不要试,当然也更不可能鼓励对方或给对方出什么主意。其实这会儿李表姐也未必真就要人出什么主意,她也不过是想着个人说说话罢了。
“我知道,那些人必然认为我是因为见识了公府的富贵,所以才在心里生了妄想。”说到这里,李贵姐自嘲一笑,坦言到“当然,我也并不能全然否认说这里头完全没有这个原因,毕竟谁能见了富贵不动心,谁在能攀高枝的时候愿意往下流里走?”
李贵姐从不认为自己做错,正所谓“抬头嫁女,低头娶妇”这女人嫁人,自然得向上看。
“只是,若说我全是为了公府的富贵权势,这也着实冤枉了我。说起来三叔固然读书做官,可说到底他也是个庶子,更何况二表哥的性子,我也早看出来了,在官场上难有作为,说起来,倒是当个教书先生更适合他些。。。。。。因此,我也从未盼望过,有朝一日他能封侯拜相。我心里盼着的,也不过是得一良人,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罢了。。。。。。”
周宝珍有些惊讶的看向李贵姐,不想这个表姐能有这样的见识。其实自家三哥也说过,二堂哥即便是中了进士,恐怕以后也离三伯母的期望甚远。无它性情所致,像二堂哥那样的人,全然不知变通,在官场上是走不下去的。
“所以,珍姐儿。。。我也想好了,明年春闱之后,如果二表哥愿意为我争上一争,那么无论上天入地,以后我便跟着他了。”李贵姐抬头,看向周宝珍,目光里满是坚定。
“如若不能呢?”
“如果不能——如果二表哥不愿为我争上一争,那么愿赌服输,我也没什么好埋怨的,就当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
突然,李贵姐起身,在周宝珍身前的地上跪了,抬头看向她说道“表妹,如若是那样,那么就请你成婚后,替表姐我做一次媒吧。”
周宝珍被李贵姐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要起身去扶她,不想却被李贵姐一把按住了,对她如此这般说到。
周宝珍惊讶,这李表姐到底哪里来的奇思妙想,居然要自己成婚后替她做媒?可转念一想,又不得不佩服她想的长远周全,如若明年,她同二表哥的事闹出来,成了自不必说,若是不成,她在这国公府里就难呆了,到时候母亲必要想办法赶紧将她嫁出去的,至于嫁给什么样的人家,那还真就不好说了。
看若是自己呢,一旦她成了世子妃,那么要替自己的表姐做回媒,想来别说什么地主士绅,便是那表哥帐下的将军,和封地上的官员,也有的是人会来求亲的吧。
这位李表姐,将话说的坦荡,再想想她素日行事,虽不可爱,可到底也让人恨不起来。
送走了李贵姐,这回连双福都不得不感慨一句,这位李表姑娘自己之前还真是小看了她了,说到底她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且这一环扣着一环的,谁还敢说她傻?
不过再一想,姑娘成婚后必是要去封地的,如果在那里有几个自己人,倒也真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还为时尚早,所有的事还是等过了春闱再说吧。
国公府上下,这几日忙成一片,离京几年的国公爷要回来了。或许是体恤国公爷的年纪,又或许是明年公府里要尚公主,所以前些日子,皇帝特意下旨,召靖国公父子回京。
五夫人这几天也是喜气洋洋,走路带风。五老爷一走就是三年,她一个人在家侍奉婆婆,照看孩子,也确是难为她了。
这日一早,三老爷四老爷连带周延明等人便上码头接人去了,家里的女眷们也是打扮一新,一大早就聚在朱夫人处等着了。
终于,听外头的丫头抱说国公也一行人已经入城了,朱府人大喜之下,便带了人往大门上去接人。
周宝珍一手牵了络姐儿,一拉着辉哥儿走在长辈们身后,就听络姐儿仰头对她问到:“七姐,爹爹和大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了,络姐儿想他们了?”周宝珍低头,含笑着问她。
“八弟说他爹爹要回来了,我再敢欺负他就让他爹揍我。”原来,刚才几个孩子一起玩耍,五房的八少爷平日里没少受络姐儿的欺负,所以听五夫人告诉他爹爹要回来了,他得意非常便如此这般对络姐儿炫耀到。
“所以呢。。。。。。”周宝珍好笑,就知道这鬼丫头底下必有下文。
果然就见络姐儿鼓了鼓包子脸,神气的挥了挥手小拳头,说到:“让爹爹回来,揍五叔——”
小孩子的声音,脆脆的,络姐儿这话又说的铿锵有力,逗得走在前头的朱夫人等人也笑了起来,这丫头她怎么就知道自家爹爹能管得了她五叔呢。
只有周延辉皱眉看着自家的土匪姐姐,有些无奈的皱了皱眉头,心想这长大了怎么嫁的出去?
众人在门外站定,不一时就见一行车队缓缓行来,当先一架马车,周景和兄弟几个骑马随在了车侧。
马车停下,朱夫人激动起来,丈夫这把年纪,出征在外,她心中的担忧自是不少。
国公也从车上下来,人比走前瘦了些,可看着精神倒是健旺,如此大家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朱夫人率众人给丈夫行礼,公国爷亲自上前将她扶起来,“夫人在家辛苦了”,接着又让大家都起身。
这里,周景和又跪地给朱夫人请安,朱夫人见了小儿子,自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周景和给朱夫人请安,又谢过诸位嫂子在他不在家时,对五房的照顾,柳氏诸人自然连说不敢。
这里,周景和也顾不得大庭广众之下,便握住了五夫人的手,饶是五夫人将门虎女,脸也少不得红了起来,只是面上的神色却是欢喜的。
就在这时,后头的一架马车帘子掀开,从车上下来一位穿粉色袄裙的年轻妇人,就见她在丫头的搀扶下,在地下站定,向着众人所在之处缓缓行来。
随着那妇人走进,朱夫人皱了皱眉,柳氏等人脸上的神色虽看不出什么,可想着五夫人丈夫在外经年,如今好不容易回家,却带回个小的,搁谁心里能好受?大家不免感同身受起来。
周景和看向五夫人,脸上的表情也有几分尴尬,齐氏倒是神情不变,可眼中的神色却淡了下来。
周宝珍看向那个女子,就见她腹部高耸,显然是怀了身孕了。
原本和谐的气氛,因着这个女子的出现,突然沉默了起来,周景和对了那女子皱了皱眉眉头,说了句:“先扶姨奶奶下去吧。”就见那女子微咬了唇,想说什么可到底还是被丫头搀走了。
回房的路上,周宝珍想着刚才五婶脸上的神色,心下有些同情,这大约是任何女子也不愿面对的场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