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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箭转身走了。齐云站在城市的高处,打了一个冷战。她想起一个不好笑的笑话:说有一个富家的女孩子,和她的未婚夫进山里的度假村去玩,认识了一群新朋友。一天半夜她的未婚夫不知何故失踪了,凌晨新朋友们回来告诉她:原来她的未婚夫一直是想谋夺她的遗产继承权才和她在一起的,昨夜想对她下手被他们发现,他们仗义出手杀死了他,但是杀死的时辰和方位却正好能使死人变厉鬼,他们让女孩子和他们一起逃走,免得厉鬼回来诱骗她去做替身。于是女孩子就跟着新朋友们逃,逃到半路已是晚上,新朋友留她一个人在山洞里,说他们先去探路,让她留在山洞里等是因为她的气息对厉鬼来说最为熟悉,怕厉鬼闻到气息而来。女孩依计躲在山洞里,正瑟瑟发抖却见她的未婚夫全身是血地出现,说自己被那群新朋友陷害,九死一生才逃出来,要带女孩逃走,如果等他们回来,他俩一个也活不了。
——这是一个在网络中流行的故事,齐云已经忘记了结局是什么了。但她还记得自己初次读到这个故事的心情:那种渗入骨髓中的恐惧和寒冷,并不是因为怕鬼,也不是因为怕被杀死,甚至不是因为怕被厉鬼捉去做替身。而是她完全不知道,在这个故事里,还有谁可以去相信?!
原来这种感觉这么痛。齐云一步步从高处走下来,晚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满城的灯火渐渐鲜明起来,却没有一盏是为她点亮,没有一个地方,是她疼痛、恐惧、疲倦时可以想回就回的家。
终于,她感觉到包里手机的振动。手机大概已经响了很久了,只是她心思恍惚才没有察觉。她伸出僵硬的手指进包里去够出了手机,贴在耳朵边。
是陆忧打来的电话,陆忧在电话里的声音透着他一向少见的热情高涨:
“小云,你在什么地方?”
“我?”齐云环顾了一下周围,说出了一个地名。陆忧马上说:
“好,你就在那里等我,我开车去接你。”
齐云想说什么,但陆忧已经挂了电话。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态度与往常不大一样。陆忧一贯是个清淡而克制的人,从少年时候起便从不在人面前露出一丝孩子气,长期和这样的他相处,齐云似乎已经习惯了陆忧就是一个早早被生活强逼着长大的人。可是刚才电话里陆忧的声音,却透露出一种如同孩子急于和好朋友分享难得的高级糖果似的口吻。齐云太不习惯,一时有些怔忡。
没过多久又接到陆忧的电话,他的奥迪A6在车水马龙的河流中流向她。齐云跨步上车,立即被一股暖暖的气息包裹住,车厢里暖气开得极大,温暖如同春天。陆忧的脸颊也少见地红润发亮,紧紧地抓住刚上车的齐云的手。
陆忧把齐云的手抓在他自己手心里,埋怨道:
“手这么凉,又穿少了吧?”
齐云轻笑一声,陆忧也不再责备什么。他的姿态、脸色和声音都透露出一股掩饰不住的雀跃之情。
“怎么了小云,不高兴了吗——我知道,何觅良找过你。”
齐云闻言一呆。陆忧更加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边开车边伏身从副驾驶前面的车斗里拿出一个紫红色封皮的本子。
“如果她认为威胁你就是战胜我的方法,那她就真是错得厉害。”陆忧眉头紧皱,直视前方的脸上透出一种隐隐而凛然的傲意:“我陆忧自问不是不能忍的人,但是无论是谁,总也有不能被碰触到的底线——而我的底线,就是她绝对不能找上门去伤害你!”
“可是……”齐云张了张嘴,陆忧却把她下半句话堵了回去。
“小云,你不用担心。何家势力虽大,但现在我们和肖厅长交情非浅,倒也不必怕他们。”
齐云内心乱纷纷的。一会儿想起何觅良如同高中生一般无辜的清水脸,一会儿想起何觅良说儿子如何依恋“爸爸”的种种话语……一会儿,又想起洪箭说的:“小云,要好好保护你自己……这件事情可能和很多人有关,你一定要适当地和别人保持距离。比如,那个姓邓的洗浴中心的老板,黄厅长,还有……陆忧。”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沉默地咬着下唇。耳畔听到陆忧似乎憋笑般的声音:
“仔细看一看,你手里是什么?”
齐云依言看去,紫红色的小本上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离婚证”几个大字,此时的她,说一颗心不被强烈地震撼着那是假的,匆匆地翻了翻,里面确凿地写着陆忧和何觅良的名字,齐云合上证书,头偏向远离陆忧的一侧。
“终于自由了,小云,以后我们俩要好好过日子,”陆忧出一口气,拧开了汽车的音响,音乐声涌出来。他在音乐声中低低地补充了一句:“……好好相爱。”
车窗上凝结了一层乳白色的雾气,车内温暖如春,轻响着使人心脏像一颗糖一样软化掉的音乐。爱下去,地久天长?齐云看了一眼陆忧,许多年过去了,这张侧脸还是一样眉目如画,这句诺言,似乎她已经等待了半生。
如果此刻她点点头,难道就能像童话里说的,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日子?还是早有什么在红尘背后翻云覆雨,她心中那美仑美奂而薄脆的水晶玻璃世界早已经漏雨蒙尘?齐云张了张嘴,听到自己嗓音暗哑:
“可是……”
“小云,”陆忧抓住她的手,把她要说的话堵回去,“你相信我爱你,是不是?”
“是。”
齐云笃定地回答。多少年了,她似乎也是刚刚才发现,其实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其实从来也没怀疑过,陆忧是爱她的。
“好,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也什么都不用问。男人的事情自有男人们解决,你只要漂漂亮亮的,等着做我的小新娘。”
陆忧把一只手臂环到了齐云肩上,单手把着方向盘却猛然加快了车速,道路上盏盏车灯犹如银河里闪烁而过的流星,鳞次栉比,只一瞬功夫,市中心的富港中心酒店的高楼就矗立在齐云面前。
陆忧拉着她的手,牵她走上富港中心高达上百层的旋转餐厅,那里遍布着玫瑰、烛光,一低头便可俯视整个城市,梦幻得仿佛并非人间。
晚餐之前,侍者送上了一瓶红酒。软木塞拨开的刹那,甘酸的微香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陆忧微笑,说不出的清秀俊逸:“小云,为了庆祝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今天喝一点酒。”
齐云往桌上看了一眼,却没有看见盛红酒的高脚玻璃杯,她疑惑的表情才转上眉梢,侍者就用托盘托来了两只晶莹剔透的杯子。
两只一式一样的杯子,在跳跃的烛光映照下,晶光流转,犹如水晶。齐云如被施了魔法般,轻轻伸手过去,触手却极为寒冷,她猛地屏住呼吸。
陆忧默默地递上两只手套,看到这两只毛线织成的手套,齐云的眼睛顷刻被泪水蒙住。
汀汀的倒酒声,鲜红的酒在冰中流转,晶莹美丽。四周一片静谧,只是蜡烛的微光,以及低低的小提琴声,悠扬婉转。
齐云如坠梦里,却又不愿醒,就着手边轻轻嗅一嗅杯中酒,甘香清冽,冷得让人一阵心疼。
陆忧扬眉一笑,手中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齐云的:
“小云,很多事情发生过,然而终会匆匆谢幕,最重要的是我们仍然相爱……也相信我们要爱到天长地久。”
几年前校园里的一幕,仿佛回到齐云的眼前。她眼眶一片湿热,陆忧的手臂已经穿过她的臂弯,两人交杯,红艳芳香的液体就在各自唇畔。
齐云终于还是一饮而尽,几分酒意涌上来,四肢百骸都温暖起来,她眼波盈盈一如春水,陆忧抓住她的双手,举到自己额前叹息,微微醺然,微微倦怠,而又无限满足。
“小云,我们爱下去……地久天长。”
从旋转餐厅望下去即是整个灯光通明的城市,富丽堂皇,亦幻亦真。人人皆如飞虫般,扑朔在命运的指掌之中,寻找着自己的位置和归宿。
齐云轻轻闭眼,深深呼吸。
人世间最温暖的奢望,无非就是爱下去……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