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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远道而来的那一位……叫做什么来着?”
“刘正卿,字一鸣。”
“哦,是了,一鸣兄是吧。他住处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安顿好了么?”
“已经弄好了,之前稍微耽误了一下,前天已经完全搬过去收拾好了。他现在也在复习春闱,等着明年开春的考试呢。”楚风笑着道。
“能够通过府事进士科的人物,都是很有些能力的。”傅乐和赞道,“你能认识这样的人很好,日后也是有所帮助的。什么时候一起叫出来吃吃酒,让我也认识认识。”
“那是自然。”楚风点头应了。
一时无事,师兄弟两个便叙起旧来。
傅乐和为楚风说起旧日的种种,包括跟着师父的时候,还有画院的种种趣事、见闻。二人最初都不喝酒,傅乐和自己说到兴起,便问小二要了一壶小烧,自酌自饮着。
隔壁换了一桌子人,刚刚进来的人身上还带着飞雪,傅乐和微微一怔,将旁边的窗子开了一半去瞧,果然发现外面已经飘起雪来。
看着飞雪发了一阵子呆,傅乐和轻轻的呢喃了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
“嗯?”楚风没有听清,好奇的看他。
傅乐和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个姑娘。”
“一个姑娘?”楚风微微挑眉,觉得有趣,这好像还是师兄第一次跟自己提起女子,于是很殷切的为师兄填了一杯酒,好奇的问道,“谁家的女孩子让师兄你这么痴痴念念的?还吟上诗了。嘿,飘飘大雪何所似么?”
飘飘大雪何所似。
这是东晋谢安石一日在家中赏雪时,随口问子侄们的话语。
有人回答了一句“撒盐空中差可拟”,意思是说,在空中撒一把盐的话,看起来和大雪差不多罢。
谢道韫却说“未若柳絮因风起”。春日光景,柳絮随风或许更好一些。
咏柳谢道韫,这是一介女流之辈留在史书中的名声。
“哪有你这样调侃师兄的?”傅乐和笑起来,忍不住抬手在楚风的脑门儿上敲了一下,道,“不过我的确是在这个时节遇见她的,那时候风雪正胜,我在酒庐外躲避一阵子。刚好旁边的窗子被推开,她看着满天的风雪,吟了这样一句。”
傅乐和这样说着,目光看向远方,手上依旧拿着那杯酒,许久不动,发起呆来。
楚风不禁一笑,摇了摇头,没想到自家师兄这样的人物,竟然也会因为女子感慨起来。
“你是不是在心里笑我呢?”傅乐和缓过神来,笑着问道。
“岂敢岂敢,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皆然。”楚风摊了摊手,“只是师弟我有些不明白,师兄你怎么说也是画院的画师,宫廷待诏,这到底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孩儿,不能去提亲之类的么?何必苦苦相思?”
傅乐和放下酒杯,淡笑着摇了摇头:“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跟随师父学画而已。那姑娘……现在怕是早已嫁人了。”
楚风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愣了愣。
傅乐和叹息一声,笑容里平添一分苦涩:“你想的不错,我最初有了这份进宫做官的想法,就是因为那个姑娘。那个时候……跟那姑娘在一起的,大概是她的弟弟的,我当时……现在想想也的确有些唐突了,可是不想错过,于是便上前询问芳名郡望。那女孩儿的兄弟,语气很是高傲的反问我,问我是什么样的身份,凭什么跟他们说话……我当时,心里苦涩,很多想法开始浮现起来……哎!现在想想,也真是少年意气了。”
为自己填了一杯酒,饮下,尤觉得不解渴,于是连喝三杯,傅乐和才接着道:“我以前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是师父收留了我,教我学画,所以我那些时候的想法都很简单。想着师父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跟随师父归隐乡间一辈子,闲云野鹤的作画就好,简简单单。可是直到看到了那个女孩儿,听到了她兄弟说的那句话,我当时只觉得,仿佛耳边响起了两道惊雷一般,很多从来没有想过的东西,开始在脑海中蔓延开来,再也收敛不了了……你知道我当时的想法有多么的幼稚么?”
傅乐和看向楚风,笑着问他。
楚风摇了摇头。
傅乐和的眼中已经有了些醉意:“我只是很单纯的在想,只要我有了功名,有了钱,我就可以娶她为妻了。所以我跟师父吵翻了脸,宁愿被逐出师门,也要自己来到这京师之地拼搏一番。可是,如今……”
傅乐和自嘲的笑了笑,眉头紧皱起来,可是嘴边的笑容却没有散开,于是表情看起来竟是那样的苦痛与纠结。
“如今,谁又知道她在哪里,嫁给了什么人呢……”傅乐和自嘲的笑着,笑容浓烈的仿似心中的相思,“谁又知道,她在看到眼前雪落的时候,是不是还会咏叹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呢……”
楚风看着他,看着他眉间浓浓的眷恋,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算了,不说我了,这多过去多少年的事情了,如今走到这一步,虽说当时的事情是因由,可说到底,这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终究是我自己。”傅乐和揉了揉脸,将眉间眼前的眷恋之情全都揉尽了,于是云淡风轻的笑起来,“你还是好好跟我说说,你与那位范家的小娘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只是听说过这位小娘子的名号,怎么我出去回来也不过个把月的功夫,你就跟人家订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点从实招来!”
……
……
这个时候,几百里之外的庭院里。
李良辰推开窗子,看着窗外散散淡淡的飞雪,轻轻的发出一声叹息。
“未若柳絮因风起。”
“啊?”正在往嘴里塞红豆羹的李良骥没有听清,傻乎乎的问了一句。
“没什么。”李良辰淡淡摇头,回头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如今你在这杭州城里也是名声大噪了,竟然要娶琴操姑娘为妻,怕是多少人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听不清东西了罢。”
李良骥嘿嘿一笑,脸上有些难得的傻意,将嘴里的东西咽尽了,才挠头傻笑道:“是啊,昨夜喝酒的时候,还有好几个哥们儿问我,是不是染了风寒,脑子烧糊涂了,竟然要娶一个画舫上的姑娘做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不是纳妾,嘿嘿。”
看着自家弟弟难得的傻样子,李良辰不由得会心一笑,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回答的?”
“我也没多说什么啊。”李良骥笑道,“我就是说,我喜欢琴操姑娘,喜欢为她花钱赎身,喜欢为她明媒正娶,喜欢为她终身不纳妾!”
轻轻松松,简简单单。李良骥说出的话语,足以让千千万万的青楼女子感动的落泪,他自己却并不自知。
李良辰微微一笑,淡淡道:“日子都帮你算好了,琴操妹妹如今正安安稳稳的等着你呢。你可要记着,这些话我都是听入耳中的,若是日后你对琴操妹妹有一分的不好,看我如何收拾你。”
听着自家阿姐的威胁,李良骥平生第一次并不害怕,反而心中涌出一股子浓浓的喜悦之情,仿佛那些责任并不是束缚,更像是一种任劳任怨的甜美,让他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看着自家弟弟又开始傻乐,李良辰心里也觉得暖洋洋的,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不免觉得有些怅然,这样“何当共剪西窗烛”的温暖,是她这一生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了。
她看着外面的风雪,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许多许多年前,家族还没有发生那件大事之前,自己也曾经这样在窗前伫立着,看着外面的风雪,吟诵起谢道韫咏雪的名句。
只是那个时候,还有一位少年站在窗外的屋檐下,听到自己的声音后回过头来,与自己对视了一眼。
也不知,那个曾经的少年,现在在何处……
不过事到如今,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李良辰微微抬头,看着雪片从屋檐外慢慢的飘落,偶尔能够感受到脸上有一丝丝的凉意,那是被风吹进来的一片雪花,融化的温度。
“阿姐,等我和琴操成亲之后,咱们要不要去外头避一避?”李良骥忽然道。
“避什么?”李良辰回过神来,微微蹙眉,“你是害怕别人的嘲讽?想要出去避风头?”
“不是啦,大丈夫敢作敢当,娶妻这件事情有什么好避讳的。”眼见着阿姐要生气,李良骥连忙解释,“再说了,琴操妹妹那么好的人儿,我就是要让全杭州城都知道,她不但嫁了个好人家,还是明媒正娶绝不纳妾的好人家!我这要大操大办的给她长脸呢,哪有什么逃避的意思。”
李良辰的面色稍微缓和下来,淡淡问道:“哦?那要出去避什么?”
李良骥认真道:“阿姐,我不是开玩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城外似乎有了什么贼寇,不是往常的那种小打小闹,而是聚众的那种,听说在外面已经落下一些命案,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往年间虽然也有不少类似的团伙,可是没有这样大的势力和规模。城内许多富户都开始往外面搬运些东西,明显是想要避祸的。我想着,咱们的东西是不是也相应的转移一下,阿姐你和琴操,也去外面避上一避,也算是有备无患了。”
“盗贼劫掠之事,每年都有,为何今年如此严重?”李良辰微微挑眉,冷静的问道。
“今年的水患算是一个原因,但说句实话,杭州城处理的的确要比往年好上不少,城内当时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灾祸发生,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只是单单杭州城的救济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其他城池的灾民仍旧是有的,因为灾难死去的人,他们的家人活不下去了,铤而走险是最为正常的选择。在加上……花石纲,一直都在苏杭之地征缴,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就差挖地三尺了。多少家庭因此家破人亡的,真是不可胜数……”
说到这里,李良骥叹息了一声:“而且,如今这一次的盗匪,听说为首的叫做方腊,摩尼教的一个舵主之类,最开始只是他们的教众胡闹些事情,小打小闹的,可是这一次,却不知怎们规模大了起来……听说去前些日子抓了一个县的县官,直接在百姓面前活刮了,手段之残忍让人不忍直视。”
“官逼民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李良辰淡淡说着,对这些血腥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李良骥是知道自家阿姐在方面的冷静的,这时候劝道:“不管怎么说,咱们多少要准备一下。原本我也想过这件事情,店里的这些书画,全都放在一处实在是不妥,万一有个走水之类的祸患,那可就是家底连锅端了。最起码应该分散一下。而且阿姐你……就算是自己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安危,也多少为咱们李家想一想。你还没收徒弟呢,万一这临仿的手艺在你这里绝了怎么办……嘿!阿姐我说的是实话嘛,虽然难听些,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弄得我怪害怕的。嘿嘿。而且嘛,琴操的安危我也要考虑嘛,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若是真的有什么流寇打进杭州城来,就算是没有什么大事情,也会觉得害怕啊。阿姐你总要为琴操考虑一下嘛!”
听到琴操的安危如何如何,李良辰的表情略微缓和下来。她想了想,道:“你说的也多少有一些道理,但是,既然想要避祸,又去哪里躲避呢?近处必然是无用的,远处的话,咱们又很难站稳脚跟。”
见自家阿姐松了口,李良骥不免大松了一口气,愉快道:“放心吧阿姐,这些事情我都想好了!我之前在东京城就看了看店面,觉得有一处很不错的。不管怎么说,东京毕竟是都城啊,就算是有什么贼寇啊、乱世啊,京都总是固若金汤的。阿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