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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盈盈一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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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每次在这里用侧峰的时候,力度都会有些奇怪,不是重了就是轻了。重了就显得沉闷,轻了又不合乎气韵。只画这一块地方,五十遍,之后我再瞧瞧。”

    程源先生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教起课来都十分严苛。

    楚风看了看挂在中天的夜色,又看了看右手旁不过三四天功夫就已经差不多被用光了的墨条,脸上泛起一层苦涩的笑意:“我说师父啊,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伤残人士,您能不能对我宽容宽容,最起码让我多睡点觉……”

    程源先生白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这话你留着对判卷的先生们说去,你看他们是否答应。”

    楚风无可奈何,悲从心生,却又不敢跟程源先生拧着来,于是哀叹一声,乖乖罚五十遍去了。

    画了二十三遍,手酸眼酸,楚风便放下了笔,回头去瞧师父。见后者正拿了几张画作细瞧,楚风起身走近了,才发现是自己之前的几张习作,程源先生正在油灯下一一批改着,煞是用心。

    楚风心下感动,又觉得胸前的伤口有些痒,用拳头蹭了蹭,笑嘻嘻的道:“师父您说,我要是跟画院的画师们相熟的话,秋闱的考试,他们会不会帮我走个门路?嘿嘿。”

    程源先生白了楚风一眼,继续看手中的画:“这东西我是不懂的,你要是非得走这歪门邪道,我也没有什么办法。要不你就去问问傅乐和,想必他是十分清楚的。”

    傅乐和就是楚风的师兄,二人同出于程源先生门下。但如今很明显,程源先生是不喜欢认傅乐和做徒弟的。

    楚风其实私下里一直想要与傅乐和师兄联系一下。奈何他并不太认识画院的人,之前倒是在樊楼见到了那位张奉之张待诏。曾经想要通过它代为引荐,可是前些日子去问的时候,才知道张待诏去洛阳办事了,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总不能冒冒失失的跑到画院的大门前,去叫自己的师兄出来吧。主要是楚风不想将事情弄得太大,害怕再传到程源先生耳朵里,引得师父生气。

    师父的脾气,楚风现在可算是体会良多了。

    “开玩笑嘛师父。这深更半夜的,不说笑一番都没有精神学画了。”楚风嘿嘿一笑。

    程源先生懒得理会他。

    知道自家师父一旦犟起来。是八匹马都拉扯不回来的,楚风自然也没有与师父坐而论道的想法,于是只插科打诨一番,便又转回自己的桌子上作画去了。

    按照师父的规定,算是五十遍的惩罚总算做完,楚风放下笔揉了揉手腕,发现程源先生正站在一旁,仔细的看着自己罚抄的笔法。

    “嗯,好多了。”程源先生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胸前的伤口好些了么?”

    楚风笑着道:“好多了,就是还有点痒。”

    “回去歇着吧。”师父吩咐了一句。

    “好,师父也早点歇着。”楚风起身一礼。准备离开。

    “与人来往的事情,我不懂。”楚风走到门口,程源先生的声音又在身后再次响起。“你为什么非要去画院,原因你曾经跟我说过。我虽然不敢苟同,但是也的确无法反驳。其他的东西我不敢说。但你在画作上的天分绝对是要高过傅乐和的。既然他能够考得上,你就更加应该轻松的迈过那道门槛儿。”

    “但其实你说得对,画院的秋闱与寻常的科举不同,很多东西都需要考虑的。人情往来的东西,我的确是不懂的,弄不明白,同时也不想弄明白。但是,你既然已经想清楚了自己要走的路,就应该全力以赴的。这方面的东西我帮不了你,你应该去求教与陆文端的。”

    程源先生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

    即便是这时候,先生也依旧没有抬头,就仿佛正在自言自语一般。

    楚风听着,看着他的侧影,心里泛起种种复杂的情绪,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又是欣喜,这种种积攒到一处,最终只能化作深深一揖,以及一句应诺了。

    程源先生是最厌恶画院的人,可是如今为了楚风,不但同意他参加画院的秋闱,甚至还同意他为秋闱的高中而做一些人事方面的走动……所有的这些,都是与程源先生的价值观完全不相符的。可是偏偏他却同意了。

    这不是楚风矫情,而是他真的明白,同意让自己亲近的人去做与自己价值观不相符的事情,是一种多么大的信任。

    ……

    ……

    楚风在家休养了半个月,没有出门,于是便利用这段时间,为画院的秋闱努力做起准备来。

    程源先生教育的严苛是不必多说的,楚风几乎找回了当年准备艺考的感觉,****夜夜的对着画稿,紧张又充实。

    楚风受伤的消息自然会渐渐传开,不过两三日的功夫,许多认识的人闻讯而来。萧庭送来了一些生肌的药以及一些补品,马公公也登门笑眯眯的送了一些好东西,又特意找来一位御医为楚风诊治一番,这种待遇是楚风前生今世从未体会过得,不免觉得有些当不起。

    不知为何,甚至连王黼本人都亲自登门了一趟,只是当王黼见到陆府的匾额以及文端先生的时候,不免愣了愣。

    “在下眼拙,只是看老先生像是一个故人……敢问一句,您是否是当年在朝中为官的陆文端老先生?”王黼看着文端先生,总觉得哪里眼熟,却又不敢直接去问他,害怕话语往来之下曝露了徽宗的身份,于是趁着一个没人的功夫,偷偷的问了楚风。

    徽宗那个雨天走入范氏书画行的时候,正是王黼跟在身旁。

    自打楚风知晓了徽宗的身份之后,也不免在想当时跟在徽宗身边的王黼是什么人物。如今听说对方姓王,又听了旁人叫他“大人”,便将将猜出了几分。

    文端先生的身份并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听王黼这样问,楚风便点头答道:“先生姓陆,字的确是文端二字,早年是在朝中为官的。您认识我们先生么?”

    王黼听了,心底不免一惊,心想自己以往对楚风这少年的评估实在低了些,立时笑道:“文端先生的大名,我们这些人哪里会没听过。只是我识得陆老先生,陆老先生不识得我罢了。”

    楚风笑着应了,并不多言。

    王黼对楚风表现出和善与关心来就算完毕,并没有停留太多时间便匆匆离开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物来说,楚风只是一个前途未明的潜力股,只要示好即可,倒也不需要灌注太多的时间。

    除了这些人之外,书画行的同僚们也前来探望了几次,李良骥在回杭州之前也来转了一圈,倒也没多说什么场面话,反而因为听说楚风被女人所救,所以嘲笑了他一番,而后留下了一句不会跟楚风抢女人的话,潇洒的走了。当然,来的次数最多的还是范家的人。

    范秋白来了两次,二人在范家仆从下人们面前,只能说一些浅浅淡淡的话,一些情愫从目光中流转而出又接收过来,致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荼蘼花的味道。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在第二次离开之前,范秋白用一双水波一样的眸子望着楚风,轻轻吟诵了这样一句诗。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楚风暗暗接了后面一句,心中说不清是惆怅还是喜悦,淡淡的情愫就此蔓延开来……

    至于凶犯的身份,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其实就已经传开了。

    毕竟何君昊也是东京城的知名人物,而且何君昊的父亲就是京师守备,做出这种事情来,虽然说不上是“监守自盗”,但也是明知故犯了。

    更何况,这事情与买凶杀人不同,那样还有一些回旋的余地。可是何君昊是当街杀人,不但路上的目击证人太多,就连他自己对此事也供认不讳,一意求死……

    当时何君昊就求死的撞了南墙,但很不幸的,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介书生,对于人体最为坚硬的骨头之一头盖骨,他还没有那种一下子就把自己撞死的能力。

    何君昊昏迷了七天,在衙门私下的“审讯”里承认了自己的罪状,而后便闭口不言。据说,他至此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这件事情自然震惊了太多太多的人,包括萧庭,在通过四面八方的手段,打听了何君昊认罪的事实后,萧庭第一时间又来到了楚风的家中,郑重的抛开自己与何君昊的关系。

    “我其实说不上恨他,何君昊他……大概是那种‘既生瑜何生亮’的心情,可以理解,只不过他的行径的确偏激了些。”楚风看着面带焦急之色的萧庭,淡笑着安慰。

    周瑜和诸葛亮这对官配是要等到明朝才开始的东西,萧庭一时间闹不清这典故说的是谁,却也大概了解了楚风的意思,心底松下一口气来。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杀人放火的大罪状,官府必定不会轻易饶恕他的!好在楚兄你福大命大,没有被这种小人取了性命。”萧庭郑重其事的道。

    楚风听着,微微一笑,心里却也愈发明白,为何何君昊会觉得自己走投无路,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