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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上方的不那么熟悉的脸庞,冯氏愣了一下。
昨晚发生的那一幕,渐渐回到脑海中。眯起眼睛,冷笑一声,神情瞬间变得阴厉。
“夫人,您现在起吗?”莲枝掀着帐幔,神情有些战战兢兢。
昨晚江子兴牵着珊瑚的手,状若亲密地离开,一干丫鬟们全都看见了,个个惊呆了。
今早,珊瑚并没有回来。众人想起被江子兴牵着手带走时,珊瑚脸上隐隐的魂不守舍,全都明白了。
有的骂珊瑚吃里扒外,有的诅咒珊瑚没好下场,更多的却是在心里暗暗打算起来——老爷最近开了荤,她们拾掇拾掇,是不是也能捞个姨娘当一当?
抛开这些不提,只说冯氏身边如今没了人伺候,谁顶上去呢?
两个大丫鬟,珍珠和珊瑚,不过半月的工夫,全都被老爷摸走了。便是傻子也知道,现在的冯氏招惹不得,谁也不愿上前伺候。
一番推脱后,众人想出个主意,抓阄。谁抓到,就去伺候冯氏。
叫莲枝的丫鬟,不小心抓到了阄,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服侍我穿衣。”冯氏坐起身,冷声说道。
余光瞥见莲枝战战兢兢的脸庞,抿紧了嘴唇。小贱蹄子心里,只怕在嘲笑她吧?嘲笑她被江子兴和珊瑚合伙,狠狠打了脸!
哼,江子兴,胆敢如此给她没脸,且走着瞧!
还有珊瑚,吃里扒外的小贱蹄子,真以为飞上枝头就能当凤凰了?
她这些日子忙不迭,倒是疏忽了,一个个都敢造反了!
“夫人,今儿穿这身可好?”莲枝从衣柜里挑了两身衣裳,挨个抖开叫冯氏挑选。
冯氏搭眼一看,抬手指了那身大红色的绣着并蒂莲的褙子,叫莲枝伺候着穿上了。
她要叫小贱蹄子们瞧瞧,只有她配穿大红!她,才是江府的女主人!
“夫人,今儿梳个什么头发?”伺候冯氏洗脸漱口后,莲枝摸了梳子,站在冯氏身后轻声问道。
冯氏看着镜子里的脸庞,已经不是昔日的年轻细嫩了,就连一头秀发,也失去了年轻时的柔顺与光泽。好在脸上还没有皱纹,头发也还没有白。
“捡着庄重的梳一个吧。”冯氏道。
莲枝轻声应是,抓过冯氏的一缕头发,开始梳了起来。
“其他人呢?”冯氏挑眉问道。
她原是有专门的梳头丫鬟的,身为太师府的嫡女,冯氏自幼娇生惯养,身边的大丫鬟最多时四个,二等丫鬟八个,其余小丫鬟数不清。
嫁给江子兴后,一应数目全都砍了一半。但是伺候梳头、穿衣、针线上的丫鬟,还是都有的。绝不至于走了一个珍珠和珊瑚,身边就没人伺候了。
莲枝的嘴角动了动,老老实实说道:“她们,她们怕夫人生气,都不敢进来。”
冯氏听了,火气蹭蹭往上冒。
不敢进来?什么叫不敢进来?都知道她眼下处境难堪了?
往常珍珠和珊瑚在身边伺候时,何曾有人敢说这些话,给她添堵?
眼神闪了闪,汹涌的怒气被她压下,转而问莲枝道:“你在我身边多长时间了?”
莲枝答道:“回夫人的话,已有九年了。”
“这么久?”冯氏皱了皱眉,“比珍珠和珊瑚还要早两年?”
莲枝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给冯氏梳着头发,口里答道:“是。”
从前怎么没注意过呢?冯氏有些奇怪。她从镜子里盯着莲枝看,只见莲枝生得一般,手脚也不够灵巧,进来这么久了,一句漂亮话也没有,木讷得跟一根木头桩子似的,顿时明白了。
她不喜欢笨手笨脚,一点儿也不机灵的丫鬟。
出神间,莲枝已经给她梳好了头发,果然是中规中矩。冯氏皱了皱眉头,若是往日给她梳头的丫鬟,胆敢弄出这么个发式,她非臭骂一顿不可。
然而此时……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身边的大丫鬟了,顶替原来珍珠的位置。”冯氏顶着一张温柔和蔼的脸,对镜子里的莲枝说道。
珍珠跟了江子兴后,冯氏一直忙不迭,还没来得及再提拔一个上来。大丫鬟的位置还空着一个,之前是没有好人选,今天冯氏却有了别的主意。
外头那些小蹄子们,不是不敢进来伺候吗?当她是什么?猛兽吗?她就叫她们瞧瞧,老老实实伺候她的丫鬟,她会多么优待!
莲枝听罢,顿时愣了:“夫,夫人,奴婢,奴婢恐胜任不了。”
进府十年了,仍然在针线上做一个没名气的二等丫鬟,莲枝自知不是个聪明的。她也没有掐尖要强的心,因此每月做些针线,领一吊钱,就很知足了。乍听见冯氏提拔,一时惊倒是大于喜。
冯氏见她居然没有跪下来谢赏,心里着实不快,真是个没眼力见的丫鬟,木讷得要死。然而眼下用得着她,便做出一副和蔼模样,看着莲枝说道:“你胜任得了。”
于是,针线上的二等丫鬟莲枝,一跃成为冯氏身边新晋的贴身大丫鬟。
听到这个消息,方才推三阻四不肯进屋伺候的丫鬟们,全都后悔极了,抓到阄的人,为何不是她们?
然而面上仍然是恭维与贺喜的,倒叫老实丫鬟莲枝有些适应不了。
冯氏却不管这个,点了一个下人去江子兴那里,探听情况去了。
不多时,下人回禀:“老爷是跟珍珠姨娘歇在一处的,珊瑚姑娘昨晚上了药,便自个儿歇了。”
冯氏点了点头。
这才对,珊瑚长得并不好,至少跟珍珠比起来是差一截的。她就说,江子兴怎么突然看上珊瑚了?
“老爷昨日去了哪里?”冯氏问道。
下人道:“小的并不知。但是昨日跟老爷出去的是长平,不如把他叫过来一问?”
“叫他过来。”冯氏说道。
不多时,长平来了:“给夫人请安。”
“老爷昨日去了哪里?”冯氏直接问道。
长平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支支吾吾起来。
昨天江子兴带他去了一个地方,见了已经“死”去多年的青菱姨娘。回来后,便对冯氏异样起来。
长平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但他不敢说,也不能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顶着两道针扎似的目光,支吾道:“老爷昨日下朝回来,便带着奴才出去走了走。”
“哦?去哪里?见了谁?”冯氏眯起眼睛问道。
长平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额头上有些汗意:“就是,随便走走。”
“昨晚老爷把珊瑚领走了,你是知道的吧?”见他不肯说,冯氏忽然换了一个话题,“珊瑚的年纪也不小了,我本来是想把她配给咱们府里的小厮的,但是瞧着她稳重得很,又很犹豫,要不要……”
长平果然抬起头来,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你向来是个好的,往常又惯为这边着想,我心里是很中意把珊瑚配给你的。”冯氏意味深长地说道。
她身边的两个丫鬟,珍珠是个内向的,但是细心体贴,往日又藏的好,因此并没招得很多人看她几眼。倒是珊瑚,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又爱掐尖儿,虽然生得普通了些,却是府里许多小厮都看上了的。
冯氏又怎么可能放过她们的婚事呢?心里头早就打算好了,要借着这两个丫鬟,将江子兴身边的小厮笼络过来。
可惜,珍珠是心大了,先斩后奏,爬了江子兴的床。至于珊瑚,她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手段。冯氏也不会再允许有人如珍珠一般,打得她脸上啪啪响。
“老爷,昨日去了……”长平犹豫了一下,便将江子兴的踪迹透露给了冯氏。
反正老爷也没说,不能告诉夫人?
何况,这府里头,谁能与冯氏抗衡?除了江子兴,便是冯氏了。而他们两个,夫妻一体,又岂会真正有翻脸的时候?
长平认为,江子兴和冯氏恩爱了十多年,眼下偶尔有些小矛盾,也不是什么事儿。因此,面对冯氏的诱惑,没多犹豫便和盘托出。就连江子兴之所以去那条巷子,全是因为珍珠姨娘做了个梦,也都说出来了。
“好,我知道了。”冯氏握着椅子扶手,手指险些嵌进木头里,面上却强忍住愤怒,对长平和蔼一笑,“你和珊瑚的事,我记在心上了,你先下去吧。”
长平得了这句承诺,高兴得什么似的,连连跪谢并下去了。
冯氏坐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都是珍珠那小蹄子吹的耳旁风,才叫江子兴与她离了心!
她就说,江子兴怎么无缘无故,忽然如此打她的脸?
原来都是珍珠!
可是,珍珠到底从哪里得知的青菱的事?青菱死的时候,她们可才刚进府?冯氏皱起眉头。
看来还是小瞧珍珠了!冯氏想不通,忍不住抓起茶杯,狠狠掼在地上!
“咔嚓!”瓷器碎裂的声音,惊呆了站在后头的莲枝,身子一僵,讷讷说道:“夫人息怒。夫人,这瓷器贵重得紧,夫人要是实在生气,奴婢拿些便宜的来给夫人摔?”
“滚出去!”冯氏狠狠瞪了她一眼。
真是个没眼力见的!
她缺银子吗?
莲枝被唬了一跳,弯腰拾起地上的瓷器碎片,讷讷下去了。
等到江子兴过来用早饭时,冯氏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柔体贴:“老爷昨晚休息得可好?”
见到冯氏没有摆脸色,江子兴倒是颇惊讶:“不错。夫人休息得可好?”
冯氏抿了抿唇,才要嗔一句:“并不好。”蓦地瞧见跟在江子兴身后过来的珊瑚,脸上一抽,险些便控制不住。
“老爷昨晚给了我好一个没脸,我半宿没睡着。”冯氏好容易收住脸上的神情,目光从珊瑚战战兢兢的脸上挪开,看向江子兴似嗔似怨说道。
江子兴坐在椅子上,拿起杯子悠然啜了一口,漫不经心说了一句:“夫人休要多思。”
“我若不多思,如何将偌大的江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冯氏叹了口气,艰难地捶了捶自己的腰,“自从珍珠被老爷要走,我这里便没人给捏肩捶背了,老爷可拿什么赔我?”
江子兴抬头看了过来,忽而露出一抹笑容:“夫人说得什么话?满府里的奴才,可不都归你管?你想使唤谁,尽管叫到身边就是了。”
“老爷说得可当真?”冯氏的脸上有些受宠若惊,“既如此,回头我使唤珍珠和珊瑚,老爷可别心疼?”
“珊瑚是你的人,你使唤便是。”江子兴低下头又啜起茶来,“珍珠这两日不大舒服,我叫她在院子里静养呢。”
冯氏才焕发的容颜,立刻沉了下来。说来说去,江子兴就是宠着珍珠。
他就是要跟她作对了?!
一时间,忍不住抬头狠狠瞪了珊瑚一眼。同样都是她身边出去的,怎么珍珠就如此大的能耐,偏这个东西丁点儿也不得江子兴的爱护?
珊瑚本来就胆战心惊的,被冯氏狠狠瞪了一眼,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跪下做什么?过来我瞧瞧,脸上的伤好些没有?”冯氏却对她和蔼一笑,仿佛刚才的恶狠狠都是错觉。
珊瑚心里更加七上八下。她伺候冯氏多年,最是知道冯氏的脾气,她笑道越温柔时,心里越不可捉摸。
“看来老爷的药果真是好的,这小脸儿恢复许多了。”冯氏伸出手,在珊瑚的脸上慢吞吞摸了一把,又笑着看向江子兴:“珊瑚也是个好的,这些年跟在我身边,忠忠恳恳的。模样也不错,不比珍珠差。不如也给了老爷吧?”
江子兴顿了顿,抬头一笑:“夫人怎么舍得了?”
“这些年,我独自受老爷的宠爱,已是知足了。”冯氏叹了口气,“我早该为老爷纳几房妾侍了,否则也不至于这些年府里只有彤儿一个。”
江子兴的面上淡了淡:“还有絮儿呢,彤儿也不孤单。”
江絮?那个小贱蹄子,过了皇子选妃这茬,她就送她去见陶氏!
心里暗暗发狠,冯氏面上却是笑道:“是啊,瞧我这记性,倒把絮儿给忘了。说起来,这丫头真是个好的,彤儿脾气爆,跟谁都处不好,跟她却处得好。”
江子兴慢慢放下茶杯,没有搭话。
冯氏便又笑道:“这俩丫头昨日接了布政使家小姐的帖子,一会儿要出门去玩呢,也不知收拾得怎样了?”说到这里,对珊瑚使了个眼色,“去瞧瞧你家二小姐可收拾好了?”
待珊瑚出去后,又对江子兴道:“老爷,方才我是认真的。珊瑚是个不错的,你要纳了她吗?”
江子兴但笑不语。
“老爷若不要,我可给了别人了。”冯氏眯了眯眼,随即掩口笑道:“满府里的小厮,可都盯着我身边的珊瑚呢。”
江子兴这回开口了:“这些后宅之事,我是不管的。夫人想如何,便如何罢。”
既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冯氏脸上的温柔笑意便挂不住了。深吸一口气,到底撑住了。等到江子兴吃过饭离开,才猛地塌了下来。
“去叫于嬷嬷来。”冯氏死死掐着手心,低声吩咐道,“备轿,我要回太师府。”
江子兴的反应,似一条滑不留手的鱼。冯氏根本就抓不着,自然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可是,她摸不清,有人摸得清。
另一头,江予彤终于穿戴打扮好了,趾高气昂地出了门。
“二小姐,迎春和兰花还被关着,是不是放了她们?”下头有婆子请示道。
江予彤皱了皱眉:“谁?”
“迎春和兰花。”婆子又重复一遍,“她们被关在下人房里,已经有两日了,快要熬不住了。”
因着江予彤被画了一脸乌龟的事,府里许多下人都遭了秧。受罪最多的便是迎春和兰花,一个被打得半死,一个被打得半死之外,还被拔了舌头。
这两日被关在下人房里,吃喝不尽心就不必说了,只说两人受着伤,又没有喝药,眼瞅着进气多出气少。
“哼!”江予彤抬手摸了摸眉心,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把卖身契还给她们,赶她们出府!”
那道人逃脱之前曾说,举头三尺有神灵。江予彤虽然不信,到底也没意思故意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打死迎春和兰花?犯不着。全都丢出府,叫她们自生自灭!
“是,二小姐。”婆子听了,心中感叹一声,便下去办了。
江絮已经等在马车旁。见江予彤过来了,便笑道:“彤儿妹妹这样一打扮,可真是俊,仙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江予彤扬头哼了一声:“上车吧。”
冷子寒假扮的道人跑了,江予彤眉心的小乌龟到底也没消除掉。因着不影响满张脸,江予彤倒没那么气愤了。在盒子里挑挑拣拣,寻了一块桃花型的花钿,沾在眉心遮住了小乌龟,这才高高兴兴地出门赴约。
江絮一笑,被梅香搀着上了马车。
旁边,江予彤的另一个大丫鬟,冬青有些戒备地看了江絮一眼。然后便扶着江予彤坐在马车另一边,默不作声伺候江予彤吃茶用点心。
“什么人哪?”梅香忍不住咕哝一声。
就因为眉心有个小乌龟的事,江予彤大闹个不停,还要在江絮的眉心也画一只小乌龟,才肯出门赴约。满院子的下人都出不了一个好主意,险些遭了江予彤的打,还是江絮出了个主意,叫她用花钿遮着,这才平了风波,也免了冬青等人的挨打。
可好,人家压根不领情,还戒备起来了。梅香暗暗撇嘴,被江絮轻轻掐了一下,才收回视线,转而道:“也不知道白家小姐请了傅小姐没有?”
梅香对傅明瑾的印象是很好的,一来因为傅明瑾对江絮好,二来也喜欢傅明瑾不矫揉做作的做派。
“傅明瑾?”江予彤转头看过来,“我告诉你们,不许跟姓傅的走得近!”
梅香蓦地瞪大眼睛,一脸气愤。然而她是下人,再没有跟主子顶嘴的份。
只不过,叫她点头应下,又不甘心。她不仅喜欢傅明瑾,也跟秋眠的关系不错。因此,只觉得脖子后面绑了一块钢板,死活低不下去。
江絮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去了就跟彤儿妹妹站在一起,绝不跟别人玩。”
“谁要跟你站在一起?”江予彤听了,却又不高兴了,看了看江絮在昏暗的车厢内,仍然挡不住的明媚容颜,心里一阵阵嫉妒,“你配跟我站在一起吗?你就是个庶女,是我的丫鬟,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听懂没有?”
江絮的笑容淡了下去:“彤儿妹妹说什么?”
“我说,到了地方,你就跟在我后面,扮作我的丫鬟!”江予彤瞪着她道。
江絮淡淡说道:“然后让大家都知道,江府的女儿是多么没规矩吗?”
“你说什么?!”江予彤听罢,顿觉脸上火辣辣的,气愤地看着江絮。
江絮道:“彤儿妹妹好好想一想,便知道我说的什么了。”言罢,不再说话,转过头,透过飘动的车帘缝隙,往车厢外头看去。
马车行驶的这条街道,正是京城极为热闹的一条街道。但见高楼四立,鳞次栉比,各行业的招牌挂在上头,鲜艳分明,行人三三两两结伴,在街边的小摊前驻足,满目尽是繁荣景象。
江絮看到一位妇人挽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前,正拿着头绳往小女孩头上比划,不觉眼中流露出思念。
她也想和陶氏挽着手,光明正大地到街上,把衣裳首饰铺子全逛个遍。如果她有钱,便可以把所有陶氏多看一眼的东西,统统叫小贩包起来。
总有一日,那些都会实现的。
江絮收回目光,靠在车厢上,合上眼睛。
就在她收回视线的下一刻,数匹毛色鲜亮的高头大马从两旁跑过,上头坐着身穿劲装的高门大户的侍卫,打头一人身材高大,面目冷峻,穿着一袭紫色锦衣,头上束着金冠,背后披着黑色大氅,随着他策马奔腾中,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少女娇羞的低呼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他看也没看,在街道上打马而过,冲向城门的方向。
白家的庄子离京城并不远,就在京郊外头。马车出了城门,行驶了不过两刻钟,便到了。
江絮下了马车,等着江予彤一起,递了帖子,跟在前来接应的小丫鬟身后,往里头走去。
已经有几位小姐来到了,正坐在凉亭里,围着白灵卉说话。白灵卉今日穿了一身蕊黄色的纱裙,腰间系着一根精巧的络子,看起来灵巧可爱,很是引人注目。
“白小姐。”江絮走过去,与白灵卉打了个招呼。又转动目光,看到围在白灵卉身边的其他人,也有几人是见过的。有的人是在江予彤的生辰宴上见过,有的人是在傅明瑾的宴会上见过。也有不认识的,便笑着轻轻颔首。
江予彤也走了过来,目光在白灵卉的身上打量几眼,轻哼一声:“怎么才来这么些人?其他人呢?”
白灵卉也习惯了江予彤的这副模样,并不生气,只掩口笑道:“在路上呢。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似江二小姐一般准时,不是吗?”
听到“江二小姐”几个字,江予彤皱了皱眉。随即想到,她眉心贴着花钿,不宜常常皱眉,否则容易掉下来。便展开眉头,轻哼一声,顺势在亭子里坐了:“你今日邀我们过来,就为了赏荷花?”
亭子周围,便是一座碧绿的池子,占地很是广阔,上头漂着一朵一朵圆润可爱的荷叶,也有许多清丽的荷花冒出来,有拳头大小的花骨朵,有羞涩半开的花儿,还有热烈绽放的。被风一吹,便摇摇晃晃起来,隐约飘来一丝清香。
“难道这荷花池子不美?”白灵卉笑吟吟地道。
江予彤撇了撇嘴:“还好。”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低低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江予彤瞪了众人一眼。
一位小姐便道:“我们却没有江二小姐的见识。这荷花池子于我们而言,却是美不胜收的。”
也只有在郊外,才能辟出这么大的庄子,来挖一座广阔的荷花池子。况且池子里头,池水碧绿透彻,一丝儿杂物也没有,显见是花费了许多人力才能造成。
再说这花儿,江予彤不懂,她们却清楚,是布政使夫人搜罗了极珍贵的品种,花费好些年头培育种成,再没有第二株不纯的。
“不知江大小姐看来,这池子如何?”这时,一位小姐将话头引到江絮的身上。
江絮一笑,才要答,不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池子呀,倒是漂亮,最配给我家絮絮赏花了。”
众人齐齐望去,但见一名穿着红色衣裳的少女大步走来,眉目清丽,英姿飒爽,正是傅明瑾。
早先傅明瑾办了一场宴会,许多人都晓得了,她是要复出了。又听闻,解决她难以启齿的毛病的人,就是江絮。乍见她对江絮又护又捧,纷纷都是笑起来。
“只配给你家絮絮赏花?配不配给我们赏啊?”
“就是,傅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啊?”
傅明瑾笑着走近了,一把揽住江絮,调笑道:“你们啊,也是花,温柔可人的解语花,也是给我家絮絮赏的。怎么样,我说得对不对?”
她虽然也是个火辣的脾气,但有一点好,那就是知情知趣,又很有几分大气爽朗,但凡不招惹她,相处起来还是很愉快的。
不似江予彤,看谁都用鼻孔,一副傲然之极的样子,不讨人喜欢。
因此,众人都很捧场地笑起来:“哎哟,那却是我们的荣幸了,能给傅大小姐和江大小姐观赏?”
“是啊,不知傅大小姐和江大小姐最喜欢哪一朵啊?”
一众人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嘻嘻笑了起来。只把江予彤晾在一边,好不风凉。
江予彤气得脸都青了,拍开挡在前面的冬青,叫道:“江絮,给我倒杯水!”
周围的说笑声一瞬间全都停了下来。
在场的小姐们,纷纷讶异地看向江予彤。
“冬青,给你家小姐倒水。”江絮只是淡淡一笑,对冬青吩咐道。
有几人的目光,便从江予彤的身上收回来,投到了江絮的身上。
“冬青忙着呢,你给我倒!”江予彤一把按住冬青,目光直直看向江絮。
众人的目光便在江予彤与江絮之间徘徊起来。江大小姐与江二小姐,很不和睦吗?一时间,人人心里都有了几分猜测。
“江予彤,你故意找茬是吧?”这时,傅明瑾耐不住了,上前一步挡在江絮面前,“絮絮是江府的大小姐,又不是你的丫鬟,凭什么给你倒水?你再欺负絮絮,看我不打你?”
她们两个从小就不和睦,这样说话,也并没有人觉得奇怪。只不过,身为主人的白灵卉却不能干看着,连忙上前来打圆场:“呀,看我光顾着充当江大小姐的花儿,都忘了江二小姐还坐着呢,该打。”
“予彤,你今儿打扮得真别致,这桃花花钿可真漂亮,在谁家买的?”白灵卉笑着坐到江予彤的身边,挽住了她的手臂。
江予彤还不耐烦,张口又冲江絮喊,这时白灵卉冲旁边一使眼色,顿时又坐过来一位小姐,挽住了江予彤的另外一边胳膊,甜声笑道:“是呀,真好看,衬得予彤似桃花仙子一般,把我们这群人都比下去啦!”
听到这一句,江予彤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一点。她虽然嫉妒江絮的容貌,但对自己的容貌也是很有信心的,自认为除了江絮之外,她就是这亭子里最好看的一位了。因此,轻哼一声,表示接受了白灵卉的恭维。又冲江絮挑衅地翻了翻白眼,便自得盎然地享受起白灵卉等人的吹捧了。
江絮与傅明瑾相视一笑,牵着手走下亭子,往荷花池边上行去。
江予彤不叫她与傅明瑾走得近,她就听啊?开玩笑,她想跟谁走得近,江予彤管得着吗?
两人围着荷花池子,低声说笑,好不快活。江絮又把这几日江予彤的脸上被人画了乌龟的事,对傅明瑾和盘托出,把傅明瑾笑得前仰后合,直道活该。
围着荷花池慢慢走着,直到白灵卉差人来叫:“傅小姐,江小姐,你们走得可真远。人都到齐了,快跟奴婢回去吧,我们家小姐说,还有惊喜等着你们。”
两人相视一眼,便笑着跟在小丫鬟身后,往回走去。
亭子里,人已经到齐了,并不多,也就十二三人,全都是家世不俗的官家千金们。江絮离得远远的,搭眼一瞧便知道了,这里头有白灵卉交好的,有白灵卉想交好的,有白灵卉不得不交好的。
“主人家准备了什么惊喜,叫我们瞧啊?”走进亭子里,江絮笑着说道。
白灵卉嗔她们一眼:“跑哪里去了?找半天找不见,就等你们两个了。”
“这不是来了吗?快说,什么惊喜?”傅明瑾快人快语道。
白灵卉便掩口一笑,拍了拍手,对下人道:“端上来吧。”
随着她声音落下,几名小丫鬟鱼贯而入,手里分别端着一只深口彩釉盘子,上面盖着一层绸布,一共四盘,在桌上摆了一圈。
“什么呀?快揭开我们瞧瞧。”
白灵卉的眉头微微挑了挑,一抹得意的神色从她眼中闪过,拍了拍手,身边的丫鬟便走过去把绸布揭了下来。
待看清盘子里盛的东西,一干人都愣了。
“呀!荔枝!”
“好生新鲜!”
“叶子上还挂着冰呢?”
这四只盘子里,全都盛着最新鲜的荔枝,下面垫着厚厚一层冰沙,上面铺着红艳水灵的荔枝,就连叶子都是新绿的,仿佛才采摘下来一般。
京城是北方地界,而荔枝却是南方产物,若要运过来,快马加鞭不停歇,也要至少一天一夜才能到。
而保存得如此新鲜的荔枝,几乎是见不到的!
“白小姐好手笔。”一人惊叹道。
白灵卉掩唇一笑,做出谦虚模样说道:“我姑母年轻时候在南方长大,自从进了宫,再没回去过。家里心疼她,便每年摘了南方的荔枝,给她送进宫里去。今年摘得多了些,便匀给了我。”
她姑母在皇宫里做贵妃,虽然膝下并无皇子、公主,但是颇得皇上宠爱。前些时候隐约听说,皇上想从别的嫔妃那里抱一个小皇子,给白贵妃抚养。这份恩宠,除了皇后之外,再没人敢对她不毕恭毕敬。
“可真是要谢谢灵卉,一点吃的还记着我们。”一位小姐凑到白灵卉身边,讨好地笑道。
白灵卉笑着嗔她一眼,然后摆摆手:“坐下尝尝。”
众人便围着桌边坐下,分食盘子里的荔枝。梅香用帕子包着手,取了一个就剥起壳来,秋眠与她一起,见她剥的不熟练,便教给她怎么剥可以把壳完整地剥掉,惹得梅香又羞臊又感激。
“江絮,你过来给我剥荔枝。”谁知,这时江予彤又插话进来。
亭子里的气氛顿了顿,一抹微妙的东西逐渐飘散开来。在座的众人,或明或暗,全关注着江絮与江予彤之间的变化。
奇怪的是,这回白灵卉似乎没听见,低着头吃荔枝,一声也不吭。
傅明瑾顿时恼了。又想起来上回在傅家,便是白灵卉害得江絮撞到燕王身上,好不惊险的一幕。张口便要替江絮出头,又被江絮按下了。
“彤儿妹妹当真要我帮你剥?”江絮淡淡笑着看向江予彤,目光在她眉心的花钿上,停顿了片刻,然后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江予彤没有错过她的停顿,因为江絮就是要她看见,才故意停顿了一会儿。不由得抬手,想去摸一摸花钿,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了,瞪眼道:“你过不过来?”
她就不信,江絮敢当众坏她的事?
江絮一笑,站起身来:“彤儿妹妹眉心的花钿似乎有些歪了,我帮妹妹正一正。”
江予彤没料到她真敢,吓得猛地往后一仰,脸都白了三分:“你,你别过来!”
一手捂住眉心,一手指着江絮,声音都破音了。
如此激烈的反应,在座众人都是人精,谁察觉不出来奇妙?一时间,纷纷往江予彤的眉心瞧去。
江絮笑了笑,假意嗔道:“瞧你,还是这么爱美。我不过就是吓你一吓,你怎么脸都白了?”
“你坐下!不许过来!”江予彤却仍未从惊吓中回神,白着脸指着江絮道:“不必你剥了,你坐回去!”
她可不能在众人面前被揭下花钿,若是那样,她真是一点儿脸也没了!
江絮一笑,也不多难为她,顺势坐了下去。
旁边,傅明瑾别过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哎呀,灵卉,你真坏!”这时,亭子里一位小姐惊呼道,“咱们都看热闹了,就你一个人闷头吃,这都吃了半盘子了!”
又一位小姐见状说道:“你舍不得给我们吃,不要端出来就是了,怎么端出来还跟我们抢?不带这样的!”
一时间,亭子里又恢复了其乐融融。
仿佛方才那一场风波,从来没有存在过。
江絮与傅明瑾相视一眼,全都一笑而过。她们是来赏花吃荔枝的,谁跟一些没要紧的人生气?
等吃过荔枝,有人说道:“还有什么好吃的没有?速速端上来给大爷们尝尝。”
白灵卉嗔笑道:“有,但要你花些力气,才能吃得着。你吃不吃?”
“什么东西?”
白灵卉抬手一指不远处的一座青山:“清寿庵,里头的斋饭可是有名的好吃,你们要不要尝?”
“那得爬上去吧?”一位小姐犹疑道。
白灵卉掩口一笑:“怎么样?我们一起爬上去,求顿斋饭吃?”
清寿庵是座小庵,坐落在玉嵩山的半山腰,只为亡人超度。而时下人们最常去拜的庵堂寺庙,却是求子、求财、求平安的,故此清寿庵倒是清净。
但就因着清净,许多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等闲也会过来住些日子,因此庵虽小,名气却并不小。
“好,爬就爬。”一位小姐兴致勃勃地站起身道。
其他人也来了兴致,纷纷道:“我们也去。”
江絮坐在原处不动,淡淡一笑:“你们去吧。我身子不舒服,就不跟你们爬了。”
今天是二十五号,江絮不会忘记,每个月的这一天,燕王都会去清寿庵,为过世的慧嫔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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