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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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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人命如草芥——是文士对夏萤风评的定格。

    几年间作为监军的几位兵部侍郎从战场回来后,无一不痛斥夏萤独断专横,残忍霸道,但在赫赫战功面前,在大齐需要有铁血手段的将帅镇守西北之时,皇帝把弹赅夏萤的奏折压下不表。

    夏萤知道五年来弹赅他的奏折共有三十七本,全被皇帝锁在一个专门的柜子里,或许今日会再添数本,拿不拿到朝堂上议表,端看皇帝现在对时局的把控,所以西北丢失的疆土并没有乘胜追击一举收复。

    京城中人,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文人墨客,或世家大族,均不喜夏萤。

    康大夫自然也不喜,甚至恶言相向。

    夏萤兀自找了张小杌子坐下,颜清感觉那张小杌子经不起他一坐,却稳如泰山。

    “素闻康大夫以视金钱为粪土闻名于世,我又岂会以粪土作诊金?”

    夏萤从深蓝色绣暗纹梨花的荷包里取出一块碧绿色的玉块,呈不规矩多角形,他将玉块举起对着强光一照,内里竟蕴藏着有一个天蓝色的水滴子。

    原来一脸不屑的康宁发现了这个隐秘后,立刻冲到夏萤身边伸手就抢,他速度快得普通人根本难以看清,然而夏萤看上去只是轻轻一抬手,已经避开。

    颜清看过去,他们打起来了,只觉得有很多虚影在晃动,她数着数,约莫十息后,康宁如雄鹰展翅往后掠开数尺,而夏萤如老树盘根,纹丝不动。

    显然夏萤武艺在康宁之上。

    “说,要治谁?”康宁脸色铁青。

    夏萤有病没病康宁一看便知,一个身体健康的人用“无价之宝”来求诊,一定是为对他极其重要的人而来。

    “颜大姑娘要不要治病?”夏萤忽然挑眉问颜清。

    康宁咬牙抢着道:“少在这卖弄你翻云覆雨的手段,颜姑娘自有良药。”

    夏萤摇摇头,冷魅的目光透出几分可惜,噙着笑容道:“听闻御史大夫病了,他一直忠君报国,我也想略表心意,愿请康大夫为其诊治。”

    “放你娘的狗屁,他也没病!”康宁听后,气得吹胡子瞪眼。那个御史大夫身体壮实得很,这坏东西进门就没好事,争权夺利还要拉他下水。他守着一间三进小屋子,偶尔来个病人看诊赚点诊金过日子容易吗?

    “有,你仔细想想,病从浅中药,若是病入膏肓……”夏萤点到即止,转身盯着颜清,不待康宁答话便对她说道:“清儿你说呢?”

    颜清眨了眨眼,她脑子忽地一片空白,然而下意识想到夏萤是不是想让她在制香时渗毒药害御史大夫?

    “这是你的事。”她绝对不会用薰香害人,放慢性毒药制敌的方法有很多,但仅限于敌人。

    夏萤不满意地反驳:“是我的事不错,可也是你的事。”

    颜清迅速思考颜氏一门与御史大夫的关系,没找到什么牵扯?她眼前有很多事情要办,夏萤非要在这个时候搅局,真是可恶!

    “世子爷很闲吗?”这人一旦闲下来不踏实是吧,非要闹点动静出来。

    难道是御史弹赅他,现在寻思要耍阴招报复?

    她掌握的情报少得可怜,胡乱猜测也于事无补,不如保持心平气和。

    夏萤认真地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神态似隐藏于黑夜的猎物者,又问康宁:“康大夫,三个月,想好了吗?”

    “尺度?”康宁一咬牙,答应了,但要问清楚。

    夏萤轻笑道:“生点小病而已,小事。”

    康宁理解他的意思了,小病不断,大病没有,其实还挺不容易。以反复生病来折磨御史大夫的心性,没想到夏萤是个这么狠毒的小人。

    “世子爷文韬武略,何不正面与之较量?”他不甘心地问了一句。

    夏萤亲自走到康宁面前,把玉块交到他手里,“若是像康大夫那么耿直的好汉,来十个我也丝毫不惧,可我自问不是伪君子的对手。”

    康宁飞快把玉块藏进衣襟里,没好气地骂道:“呸,你这是变着法子损我!”

    “不,我很欣赏你。”夏萤低笑,回到那张小杌子上坐下。

    颜清这回留意到小杌子几乎看不出变化,仿佛根本没人坐在上头一般,好深厚的内力。

    他才二十一岁,武功绝对在大师兄之上。

    “清儿,看什么呢?你对我身上哪样物件感兴趣,只要你说出来,我马上取下送你,但我的心除外。”夏萤睨着颜清,言语有几分轻挑,可目光依旧冷寒。

    “没有。”颜清不得不忍气吞声,一来她只有十日时间破案,二来她闻到自己双脚皮肉磨损流脓和血水的味道了,三来诗儿目前情况不明,大概康大夫怕她误事制住她了。还好月桂杵那儿跟木头一样,没引起夏萤的注意。

    “我说有就有。”夏萤又在荷包里取出一物,又轻又缓地将其打开给颜清看:“一万两银子,借你用三个月吧,利钱是……会吹曲子吗?”

    他突然改口,记忆深处浮现手持紫尺八的倩影。

    “不会,也不想学。”颜清拒绝和他有所牵扯,“而且我不缺银子。”

    “嗯?”夏萤故作惊奇地说:“在你被捕入狱时,给了订金的铺子已经转卖他人,成交价是四千两纹银,你还不知情吗?”

    颜清内心非常惊讶,可这又在意料之中,试问对方都能狠毒到想将她一击毙命而使用了连环计,计谋落空后将她赶进死胡同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她没有表现哪怕一丝恼怒,连惊讶的表情都不给夏萤,笼罩在玉容上的寒霜渐渐融化,微微笑道:“有何关系,可以再找一间合适。”

    夏萤目光闪了闪,刚才还轻松的语气变得稍嫌冰凉,“今日开始没人敢把铺子租或卖给你,可有我这张万两银票那又不一样了。”

    颜清忽然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大步走到他跟前,“我将来或许会依附某个人,但这绝对不会是你!”

    夏萤忽然伸出长臂环住她肩膀往就近的厢房拖去。

    月桂惊呼一声快步冲过来,“主子!”康宁将她拦下,“夏世子,她身子骨非常虚,稍有不慎明年今日就是她的忌日了。”

    “呯”的一声,门被关上。

    颜清背部抵在坚硬但温暖的墙上,眼前是冷冽碜人的夏萤,现今的他如同一头伺机而动的猛兽,凶狠又危险。

    “想一呼百应吗?想手握天下大权吗?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夏萤问她,语气平静得如同闲谈家常,但他低醇的充满蛊惑力的嗓音,很容易将人卷入他特指的景象当中。

    颜清耳边仿佛有人山呼,有人跪拜,有人慑服……

    “入宫为妃?替你铲除皇后及其它妃嫔?生下你儿子冒充皇帝的儿子登鼎九五之尊?”颜清控制不住内心的讽刺,笑得比百花还要灿烂。

    夏萤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跳,在一刹那间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飞扑而来,稍纵即逝,想再捕捉却又如昙花一现无处寻觅。

    “我喜欢和聪明人做交易,但显然你低估了我。”

    他肩负的是镇国公府自大齐建立以来的宿命与夙愿——守护大齐,振兴大齐,弑君只是迫不得已的手段,却是为了扶持明君而为,绝非取而代之。

    “我拒绝与你交易。”颜清昂起头,像天鹅一样骄傲。

    若非得皇帝批准,那些人是如何敢在半路处决她满门?!

    皇帝在黎氏灭门案中到底是怎么一个角色,是乱臣贼子欺上瞒下,还是他本来有意为之?

    她现在一点头绪都没,绝不妥协委身。

    夏萤似是心意已决,伸出粗糙的手指抚过她左颊,刮出好几道红痕,“你会答应的,迟早的事。”

    颜清不断摇头:“不可能。”

    夏萤朝她白皙圆润的耳垂呵了口气,“你有软肋,注定你必然妥协。”

    颜清看着他的笑容在眼前扩大,恨不得立刻杀了他,可是他内力深厚,藏在指甲内的毒药威胁不了他的生命,反而会置自己于难以挽回的危险当中。

    若有材料,调出“国色”,莫说是一个夏萤,再来十个也杀得!

    颜清笑了笑,惨白的唇色突然涌起血色,可怜脆弱的白梨花瞬间被诡秘妖异的彼岸花取代,开出惊世绝艳的美丽,透着难以言喻的神秘与危险。

    “你所看到的不过是假象。”

    她推开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即将要死的人,她伸手拉一把就能活了,何乐而不为,然而这并不代表她会为了他们而牺牲自己,黎氏一族精忠报国,守护一方黎民却被诬以叛国恶名,惨遭灭门。此等血海深仇一定要报。

    夏萤没有阻拦,她走过的地面留下了一个个浓淡不一的痕迹,混着灰尘和着血。

    她伤得很重,若非当日赵禾两次出手相救,早已一命呜呼。

    他大步往外走去,留下了一万五千两银票,一万借给颜清周转,五千给康宁,作为她的医药费。

    最后来去无声,消失在门后。

    颜清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幸好月桂及时冲过来扶住她。

    “大小姐,您见如何?”

    颜清险些撑不住了,勉强维持仪态道:“没事,腿疼而已。”

    月桂连忙抱起她放到椅子上,“康大夫,求您救救我家大小姐,婢子愿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

    她不住磕头,个个磕在康宁扔过来的棉垫上。

    “得了得了,快去准备热水。”康宁摇头叹气,“老夫真是倒霉啊,临老还惹上一堆破事,哎呀,老夫命好苦。”

    抱怨归抱怨,康宁双手一刻也没闲下来,整双手掌抹上特制的药膏才去解颜清的鞋袜,“有点严重,你忍忍。”

    颜清闭上眼,不忍心看。

    康宁处理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敢给颜清打包票:“放心吧,三日内不下地,绝对不会留疤。”

    “三日?”颜清可真头疼,三日什么线索都会断掉,新出来的线索也追踪不上,算了,留疤就留疤吧。“康大夫,我要查案,歇不了三日,明日一早便要动身。”

    “不行!”康宁花那么多心思抹了那么多药,要不能让它坏了,忽然意识到什么,瞪着颜清压低声音惊问:“原来你能从大狱活着出来是给李磊那王八蛋说要破那几单碎尸案?”

    颜清抿唇笑着点头,没说话。

    刮皮挤脓时疼得她差点绷不住,幸好现在涂的药膏清凉温润。

    “你!”康宁觉得自己快要给气死了,怎么就捧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到头上来呢?“你不是聪明吗?厉害到夏萤都要找上门,总有办法的,赶快想别偷懒。”

    康宁吐了口浊气,闷头坐到药草堆里整理药材。

    什么办法?颜清还真没其它办法,只能身体力行,自己上阵。月桂

    不一会儿,蓬莱客栈客栈的掌柜领着李婆子来了。

    颜清望去,发现李婆子竟挽着她的行囊,不用问她都知道客栈不让住了。

    掌柜的一进小院门立刻跟颜清赔罪:“颜大小姐,实在对不起,小店实在没办法才……唉。”

    李婆子快步上前把颜清的行李放到案几上,小心翼翼地说:“大小姐,有几个瓶子给摔破了,老婆子进去查看时,里面的药丸全给踩成了泥末,只收拾了您的衣裳鞋子袜过来,其它破碎的物品在掌柜的督看下清理完事了。”

    颜清没有立刻回话,心里终究有些难受,现在才真正的举步维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夏萤早知道了吧,才会那么肆无忌惮。

    “无妨,因为我累及你们,实在过意不去。”颜清打起精神,唤月桂出来,“你先给掌柜的结帐。”

    “是的。”月桂忙道问掌柜的一共多少银钱。

    掌柜哪好意思收银子,“颜大小姐不怪罪小人已是万幸,哪里还敢收钱呢,小人先告退,颜大小姐还是先歇着,再仔细想想怎么解决住宿的问题吧。”

    颜清笑道:“一码归一码。”虽然很缺银子,但该给的还是得给。

    “月桂,给掌柜的结帐去,看看有何损失一并赔偿。”

    掌柜的硬着头皮说了个数,“一两又七十文钱。”

    月桂连忙把帐结清,再送掌柜和李婆子离开,回来后迅速查看两个包袱,“大小姐,您那双鞋子不见了。”

    颜清巴不得有人把它们当垃圾一样扔到垃圾堆了,帮她处理掉一个小麻烦,“不碍事,反正都坏掉了,扔了不用修补还省心。”

    月桂点点头,清点其它东西,一样没缺,只是颜清赊帐买来的药瓶子全毁了。

    颜清因此有点肉痛,“康大夫,能不能打个商量?”

    “别!”康宁严肃地说:“老夫一个人住习惯了,绝对不愿意跟三个大姑娘住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