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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一缕相思笑过
应该是三年。
与修离别,该是三年。
那一天,白子初以佛瑞斯特森林为起点,踏遍河山千万,悠游山水缱绻,用他一个人的眼睛,去看遍修曾许他的繁芜江山画卷。
他一处一处的走,一点一点的看,从荣光大陆之北,走到荣光大陆最南边;从繁花似锦的罗德帝国,走到江河永冻、寒霜积雪的雪神山……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偶尔又有些恍惚——他好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很长时间。
他并不在乎,也不觉烦恼。他在过眼繁华中漫步,在千里赤地中也不曾停下脚步。
他不去同情颠沛流离的灾年难民,也不曾去回忆在宫中的骄奢堕落。他就那么淡然的走过,仿佛从他开始独自游历大陆起。就失了心。
他本也是没心的,从很久以前,就没了心。
他漫不经心的想着,穿越百年岁月中的诗词积累,却在心底迸发开来。
他混混沌沌,只因目标从未如此分明,便也更加无事可做。
他撑起轻舟醉漾,任曲水引他至玉英深处,应景的叹一句相误尘缘,却压不下愈加轻蔑的笑容。
他闲卧烟水茫茫,赏千里斜阳暮色,远观山无数。
他在乱红如雨中,香茗淡品,只道不如远甚。
他纵情于修曾经为他规划的路线,编织的梦境,却终是忘了,来时的路。
可他,还是白子初。
他的天性趋于繁华美景,唯爱一个“美”字。
他,也不过是为了淡去戾气。
只可惜,比和修在一起时,化去的少太多。
他终是看过太多零落,酒醉蹉跎,梦里人影婆娑。约是他人生中最过闲适惬意的一段时间,无数思绪翻涌,偶尔又会忆起,其实他这清冷若霜华露水、飘渺月尘的往事,也曾被轰轰烈烈的燃烧过。
不,那只是他自以为轰轰烈烈的红色,嘶哑的、低沉的黑色,才是那段时光的主色调。
原来他已忘了。
原来他还记得。
午夜梦回,他曾被噩梦缠身,这次却没有一个修将他叫醒。
他自想起,那个孤决的身影便又成了他的梦魇,再也无法逃脱。
他的梦里,那个人身上的红色液体,如同红莲在他胸口绽放,一层层晕染。他眼睁睁看着他倒下,背脊生寒,冷到了骨子里。
他无法闭上眼睛,只能瞪着他,然后永夜降临。他奢华精致的定制手丨枪从他手中滑落。他渐渐的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见他的沉默与凄凉——他听见了,他知道自己听见了。
过了很久,是纤细的嗓音清唱,一遍又一遍,呢喃着最为山温水软的小调。
他努力去听,但怎么也听不清。
他想唱,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歌词。
他焦躁难安,挣扎着挪动身体,脚却如同被固定住,怎么也挣脱不开。
他忽然间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也想不起这是第几世的经历。
他忘了这一世经过什么,认识了谁,得到了怎样的结局。
然后,他忘了自己还曾经历过这一世。
他终于醒了过来。
他好似记起了什么。
他好似忘记了什么。
他的目光格外宁静安然,他突然觉得,是时候该回去了。
辗转三年,他该回到最初的地方,把一切结束了。
用不了多久了,他能感觉到。
很快,一切就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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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帝都。
花信风吹过几番,帝都的花,又是一年灼艳似火。
水晶帘落,纱幔垂曳。
白玉宫墙,鎏金几许,暖红帐里有佳人侧卧酣睡。
年轻的帝王登基十载,光阴如梭,到如今,却也仍是罗德帝国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帝王。
当年的新月宫,并未荒废,几次翻修,终是容新宠入榻,一改冰冷月色。
只见霓裳绯色,倾红明媚,美人轻舞,恩宠更胜。
这般恩宠,让人几乎忘记了,曾经,这是属于一个精灵的无上荣光。
惜,旧人已辞,杯酒未饮。
修站在新月宫外,遥望夜色。那轮冰蓝的月,与十五年前,一模一样。
时光依旧,只是朱颜不再。
一切的起始,大概都是十五年前那晚,一箭送月轮,翩然惊鸿。
大概。
“陛下,夜已深了。”身后传来女人温柔悦耳的声音。
修没回头,只是又想起,当年他带她回宫时,那般英姿飒爽。只是女人比男人更易化作绕指柔,许该如是。
“陛下,您在想什么?”女人没得到回音,于是又问。
修淡漠的收回了望向月亮的目光,转身向新月宫内殿走去:“一些往事,不提也罢。”
女人没说什么,只是隐约觉得,修在想那个和她素未谋面的精灵。
她不知那精灵是何等风采,只听宫人偶尔背后议论,她较之那个精灵,风华气度,不如远甚。只是她的脾气,比那个精灵好太多。
她没有见过他,所以没有什么真实感。对她来说,修给她的,已经是一个帝王能给予的最大尺度。如此,那个精灵约莫也是比不上的。
她没听说过,当年那个精灵的一句玩笑话,都能让修去执行。若那精灵让修陪他,修会放下一切要事前往。她的陛下能为别人做的,远不止如今这么多。
可惜,她不知。
“安德莉亚。”
“是,陛下。”
“下个月,我们举行大典吧。是时候给你一个名分了。”
同是两年后,帝都外围,佛瑞斯特森林某幻境中。
“我说盖恩,你好没好啊?不就是一个水果派你怎么能做这么长时间?”白子初懒洋洋的窝在藤椅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对不远处的厨房方向喊。
“啊啊啊啊啊!我暴躁了!这该死的苹果派到底是加糖还是加盐?!”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从简易厨房传来,听声音大概也就二十岁左右,带着几分年少特有的轻狂。
可惜已经是个百来岁的老怪物了。白子初恶劣的想着,仍是事不关己的啃苹果:“我是不管你加盐还是加糖啦,但是星光草请你务必不要放进去。东西再难吃也没关系,但是食物上一直闪碎光实在是让人没法下口。”
“你那叫不懂艺术!”被称作盖恩的童颜老妖怪闻言更加暴躁了,“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怎么会懂我的艺术?!”
说着盖恩的语气变得有些趾高气昂。
啊,好熟悉的语气啊,好像以前我也这么说过……白子初很是没有诚意的在心里吐槽自己,一边又对盖恩喊道:“您老人家的艺术我这样的凡人是理解不了的,所以拜托您做出两份来,一份不要星光草!”
说起老人家,他自己貌似也不比盖恩年轻啊。
“啊啊啊啊啊!我又暴躁了!你是让我做出那种劣等品吗?!”
“我说大师您又不是处女座,犯得着跟一个苹果派过不去吗?你再不做好,我就自己搞定了。”白子初对待容易炸毛的生物显然和修不走一个路线。修是各种顺毛,他采取的是不理睬,无视掉的策略。
听见白子初说要自己搞定,盖恩总算是不甘愿的让步:“好吧,作为补偿,接下来的一星期你都要吃我新开发的食谱。”
白子初歪头想了想,笑眯眯回答:“好啊。”反正最后吃不吃还是他自己的事儿,现在先把眼前的问题搞定再说。
单纯的盖恩再一次相信了白子初的话,乖乖去做苹果派。
“对了,”白子初把苹果核随手烧掉,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又对着厨房喊道,“我的那份苹果派不要糖也不要盐!”
“你下次能不能早说?!啊啊啊啊啊!我暴躁了!”
暴躁了一中午的盖恩在白子初不时骚扰的情况下,终于做好了苹果派。
看着对面正在掉落碎光的苹果派,白子初觉得自己什么食欲都没了。
于是他向后一仰,盯着盖恩对着星光苹果派吃的津津有味,满脸叹服。
“怎么了?”盖恩被盯得发毛,于是在品尝新作品的百忙之中抽空问了白子初一句。
“没什么。”白子初眯了眯眼睛,“等你吃完,我可以陪你探讨一下你的新研究。”
“真的?!”盖恩一张清秀的娃娃脸因为惊喜散发出难言的光彩。
“嗯。”白子初点点头。
盖恩从出生就一直呆在这个幻境里,据说是盖恩的老师布下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去,只是专心致志的做着他的研究。他的人生基本上就是在研究中度过的,他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他很少和别人交流,只是偶尔碰到实在缺少材料的情况才去很偏僻的药材店去采购——他这里珍稀材料很多,普通的反而少见。
白子初误入幻境,和盖恩相处两年,了解他是一个很单纯的人。
顺便一提,当年诅咒修那一伙人的黑暗法师,不巧刚好就是盖恩。
至于解除诅咒什么的……果然还是算了,他觉得盖恩的诅咒其实很有趣。
“对了,尤金,我的含笑花和海蓝沙都用的差不多了,你能不能去外界帮我弄点回来?”盖恩吃完午餐,和白子初讨论的正热烈,刚想做点实验就发现材料短缺。
盖恩能不出去一般就绝对不会出去的,而白子初能易容,到处走走倒也方便,所以一般去外界的任务都是白子初一力承担。
“报酬?”白子初挑眉。
“三颗沙曼果实。”
“成交。”
沙曼果实口感有些像猕猴桃,用途倒是比猕猴桃大许多,能凝神静气,刺激精神力增长。
白子初倒不是为了精神力,而是凝神静气对他化解戾气很有用。
而且最重要的是,敲诈别人总是令人身心舒畅。
“呶,先给你吧。”盖恩从空间戒指里扔出三颗沙曼果。
白子初接过,一边易容一边咬了一口:“那我先走了。”
他一路吃着走出幻境,吃到第二颗的时候,久违的系统终于又出现了。
系统【玩家,你的戾气已经消除到可控范围内,经鉴定不会再有精神崩溃的危险,故此将自制力归还。】
说完白子初也觉不出什么变化,只是意识到自己收放心情的能力终于回归了。
不过近几年他的心情一直很平和,却也没有什么非得控制住的心情。倒是那种可以掌控自己的感觉,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这样说来,这个世界也该结束了。”
重新能够装模作样的白子初伸了个懒腰,然后把浑身的懒散气息隐下,悠然向药材铺走去。
“听说了吗?陛下终于要娶安德莉亚小姐了。”
“啊?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我姐姐住在帝都内,那里都传开了。”
“要说陛下也是年龄成家了,听说安德莉亚小姐姿容出众,仪态端庄,与陛下很相配。”
“谁说不是?不过说到姿容出众,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消失的那个精灵?”
“你是说尤金阁下?当然记得!不过他就算是姿容出众,不也还是被安德莉亚小姐比下去了?何况他不光是个精灵,还是男性……”
“话不能这么说,不顾对于安德莉亚小姐的盛宠,我倒是赞同的。尤金阁下的新月宫,如今不还是被安德莉亚小姐住进去了……”
“是啊……”
白子初侧耳听着路人的窃窃私语,一路上笑得意味不明的回到了幻境。
“盖恩,你的材料。”
“多谢啦!那咱们接着探讨一下……”
“等等,我先写封信。你有没有较远程的飞信?”
“有倒是有……我找找……给你。”盖恩一阵翻箱倒柜,“这个也可以穿越一切飞信拦截装置,不过你写信给谁?”
白子初拿过信纸,提笔一边写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你十几年前诅咒的人,诅咒他一直面瘫。”
信很短,白子初没说两句就折上了纸,扬手一挥,信笺就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这些年盖恩见过的人很少,白子初这么一提,他倒是有些想起来了:“你是说那个因为一直没什么表情,所以我诅咒他一辈子面瘫的人?”
“你不是因为他表情太丰富才诅咒他面瘫的吗?”白子初很惊讶。
“不是啊……”
新月宫。
修正从内殿走出来,他接到了埃利斯的消息,正打算派人去支援。
这时,一道流光飞至他面前,修心里一惊,飞速躲开,却见那流光停在他面前三寸就不动了。
信?
修眉尖微动。
什么时候皇宫的守备变得这么差了。
他虽然是这么想着,但也没做什么犹豫,径直拿过信纸,打开。
他眯起了眼睛,久久没动。身边的繁花残落,空气中蔓延出莫名宁静的气息。
半晌,他缓缓的念诵着信纸上的话,轻微若呢喃,尔后声音越来越大:“陡顿今来,宫中第一妖娆,却道昭阳飞燕……”
“却道昭阳飞燕……”
“宫中第一妖娆,却道昭阳飞燕……”
“昭阳飞燕……哈哈哈哈!”
修开始笑了,表情不动丝毫,却的的确确是在笑着。
安德莉亚远远地站在他身后,莫名看着修异常的行为。
修的笑声渐落,蓦然转身,直直的盯着安德莉亚,手中的信纸随风而逝。
“陛下……”安德莉亚犹豫着开口。
可修的目光却再次转移,他仰首,凝视着新月宫巨大的牌匾,嘴角勾起一个邪气洒脱的弧度:“终于结束了。”
十几年来,这唇角第一次扬起,俊朗的惊人。
仿佛,他本该就是这样笑的。
系统【任务已完成,将强制送玩家回系统空间,倒计时开始。十、九……】
白子初还在和盖恩讨论诅咒的话题,闻言不等讶异,便一晃眼离开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