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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三的下午,雨停了,午后的沈阳城阳光明媚。辽东的这个季节里,天气适中,凉爽而不失温和,是一年里最宜人的时候。
位于沈阳城西外的小道上,孙九娘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看着河边筑起来的路基,原本的疲倦被驱散了三分,露出了一分微笑。她的身边,更有无数同样的女子穿着一身工作组发放的短衫长裤,带着皮手套修筑路基。
第一批报名的妇人从沈阳出发,抵达了三塔铺。
三千名女子在随军报名的学子手中被分成一个个小队,修筑地基,铺撒石子,陈设枕木。
甚至,哪怕以最苛刻的目光来看,一旦获得生机,这些女子的劳动效率竟是比起男子还要高。
当第一天的劳作完毕以后,三千女子在三塔铺开始休息。
随后……
当第二天的劳作开始时,这三千已经初步经受了训练的女子继续朝着下一个目的地行进。她们依旧开始初步的修筑地基,在她们的身后,下一批难民女子会在已经修筑一部分的基础之上继续修筑。随后抵达下一个休整点。
那里,有通过这一回抢修道路运抵而来的军粮。
大明的政治机器开始轰鸣,发出全力开动之声。
在这一系列安排之下,沈阳辽阳等地难民安置压力骤减。伴随着铁路轨道的修筑,后方的粮食也开始迅速运达前方,
无数从京师大学堂、国子监、南京师范学校等地应募而来的学子们组织着这一场浩大的工程。
营口港,辽河入海,造就了这里一片良港条件。
当朱慈烺抵达这里的时候,这里已然一派热火朝天之气。
金吾军、禁卫军、以及刚刚抵达的飞熊独立师都分派人手,开始在这里抢修行军码头。
来自帝国母体的庞大海量军需物资通过天津军港转运于此。
其中,最是亮眼的自然就是一艘艘细长漂亮的飞剪船。
这些飞剪船得到了最先的安排。
第一艘飞剪船到了。
临时码头里一阵晃荡,兴奋的手忙脚乱间,有人高声大喊了起来:“快看,是铁,是铁啊!”
“真的是铁?”
“一船的铁?”
“不是一船的铁,是一船又一船的铁!”
……
无数人兴奋得大叫。
就如同后世经常用钢铁产量来衡量一个国家的国力一样。这个年代一样适用。
而现在,来自京师钢铁厂出产的大量优质钢铁抵达了营口。
一船又一船的铁轨从船上运下,装载进了营口港。
不同于别处的港口,营口港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了起来。
众人定睛看过去,纷纷都发现了这一出不同寻常的地方。
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铁轨车木轮在轨道上发出的声音。
借着港口稍低的地利,一辆又一辆的铁轨车从港口车站里滑下,停在码头前。港口工人们鱼贯而出,将铁轨装入,驰往前线。
铁轨之上,细软的沙石地面上,一匹又一批驮马打着响鼻,朝着北方驰去。
朱慈烺站在高台之上,饶有趣味的看着一个个的港口女工:“这辽东的半边天,已然有半边是女儿家顶着喽。哈哈,有了这一批紧急赶运到的铁轨,我们就可以先将营口海运到的粮食紧急运送到海州。在海州,我们两头对接,一路从南往北,一路从北往南。哪些在沈阳等重灾区的难民们呢,一站接一站的南下,将难民的压力疏解到各处均摊,再依靠着修筑完毕的紧急军用轨道,我们就可以将海运到的粮食迅速供应到沈阳了!”
“轨道,实乃兴国之利器啊!”回应朱慈烺的是从工部赶过来的宋应星。
宋应星是今年三月份被朱慈烺聘为工部尚书的。这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科学家而今已经五十九岁了。
须发皆白的宋应星过的并不算得意。
他早年有过目不忘之才,颇为师长喜爱,年纪稍大以后遍在奉新县县学为庠生。宋应星的启蒙期间了解了宋代四大家,周敦颐、朱熹、张载以及程颐。最终,宋应星选择了张载的关学。天文、声学、农学以及工艺制造都极为有兴趣。更是熟读李时珍的《本草纲目》。
其后,年少的宋应星奔赴南昌赴考,一举高中得了巨人的共鸣。
然则,或许是年少得意,或许是兴趣倚重过多,总之,当年秋天参加会试的时候宋应星却名落孙山。
如果是初次名落孙山,似乎也算不得什么。这样的事情,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正常了。只是碰上之前宋应星已有的名声,便显得颇为有些讽刺。
为此,宋应星与宋应升一同前往九江白鹿洞书院进学。只可惜,后来一直到了崇祯年间,已然到了宋应星的第三个皇帝时期,宋应星依旧没有高中进士。至此,宋应星终于死心。
一直蹉跎数年,也就是在崇祯四年的时候,宋应星才稍稍走上一点当时人们看来的正途:通过吏部铨选,他担任了浙江桐乡县令。也许是这一段官场生涯让他感觉到了疲倦与不适应,没多久宋应星就回了老家服侍老母。一直到了四年后,宋应星才得了一个教谕的职司,实际上是个不入流的官职。
其后,宋应星几经蹉跎,一直到了晚年即将退休的时候,也只是在凤阳府毫州担任知州。
这时,历史在这里有了分岔。
按照原定历史,李自成大乱,席卷天下,占关中,据山西,兵出居庸关,夺取京师。宋应星也回乡避乱。其后南明短命,清人入关,挂冠归乡里。
然则,历史在朱慈烺在手中得到了改变。
去年的时候,宋应星忽然间得到了吏部的任命,担任了南京工部尚书毕懋康的副手,工部侍郎。
已经五十的宋应星是快到退休的年纪了,未有中举,这些年蹉跎仕途,也没有什么仕途兴旺的迹象。
但这时,他却得到了任命,调遣去了南京担任工部侍郎。
那时,朱慈烺监国南京,这是他对南京六部的第一个调整。
不少人都对宋应星投去了怪异的目光。
怪异在于,宋应星这样一个风尘俗吏竟然也有机会进入两代皇帝之间的斗争,实在是让人感觉诧异。
从正五品的知州走上正三品的官阶,等于是后世一个地级市的市长一跃而上进入了中枢担任了副部长。
官阶的跃升还在其次,进入中枢显然才是更紧要的事情。
对于这些议论,宋应星既是震惊于自己的官运,又是战战兢兢流言蜚语。他大约猜到了太子殿下的心思。于是,他竭力配合着毕懋康对工部的工作,更是悄然间开展了海运代漕的工作。
其后,战争爆发,今年初的时候,毕懋康年老体弱,难以适应工部繁重的工作。对于这位功勋老臣,朱慈烺惯例三辞,给足了体面以后,加毕懋康为太子少师,批准了毕懋康的辞职。
而这时候,半生蹉跎的宋应星焕发了人生第二春,担任工部尚书以后,尽心尽责,为朱慈烺打造了一个强大的军工系统。
这一回,当朱慈烺要以大名强大的国力打造一条紧急军用铁路时,自然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宋应星的才能。
没错,宋应星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声名,依靠的从来就不是年少时期早已被人淡忘的过目不忘之才。他能够在后世留名,便是因为他那一部鸿篇巨制《天工开物》。
他将中国数千年来农业、手工业的知识进行了总结性的概括,使其系统化、条理化,并且流传后世。
中华文明,作为四大文明之中仅存下来的文明,其源远流长不断绝,依靠的就是这些人的代代传承。
这样一个能够对中国农业与手工业进行系统性梳理的大才,其一生竟是在仕途之上沉沦,而不能人尽其才,这又是何等的浪费?
朱慈烺每每思虑此处,既是反思朝廷用人之政,又果断的对宋应星委以重任。
“铁路的修筑之上,可还有什么问题?”朱慈烺看着一船又一船的铁轨顺利装车,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与宋应星一起朝着后方走去。
宋应星思虑了一下,便是叹息道:“铁路不比海运,可以凭借风帆,远航千里。铁路虽然能够日行数百里,却必须建立在畜力完备的情况之下。还好这里是辽东,一次次大战下来,为我大军积攒了数量众多的斩获。通过斩获得来的战马,可以让这一回军用轨道上不缺乏畜力。然则,用马来拉,终究太过可惜这样一条宝道了。”
朱慈烺微微颔首,他明白宋应星所言为何。
从畜力到机械的力量,这是革命性的变化。但这样的革命性发展显然还不是此刻大明能够指望的。
“现有运力如何,可否还有提升的空间?有了这一批铁轨,从营口到海州的紧急铁路上,一昼夜能运多少人,能运多少货?”朱慈烺说罢,又去寻了倪元璐。
众人一屋子里坐定,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后,宋应星思虑稍许,道:“眼下所有车马,都具为辎重营大车所改,数量较少,只有三百具。工部从各地调集了能工巧匠三千人,约有十日可以抵达。第二期从京师军械工坊转运而来的全套轨道车生产器具亦是五日后能够运达。再过一月,臣思虑,可以获得轨道车新增五百辆。这期中,旧车便于运货,一辆可载货三千斤。若是运人,则稍有不便,只能运十人为上限。”
朱慈烺是知道眼下轨道车是什么模样的。
不是如同后世那种庞大的火车,一节车厢可以载人两三百。眼下的轨道车其实做得颇为狭小。用的其实是平板大车改造的,总体大小略有缩减,又在四周加了栏杆围住,十分简陋。这样的轨道车,运货没问题,运人就麻烦了。
“三千斤……”朱慈烺喃喃着。
三千斤听起来很多,全运粮食其实也就二十五石,只能满足二十五个壮汉一个月的粮食消耗。
妇孺老少虽然消耗较低,但考虑到难民们大部分要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一个月一石粮食是至少的。
还好,眼下难民们是不需要朱慈烺一辈子养着的。一个月也许都不用。
在这一回的安置之中。
难民采取接力的方式,从沈阳出发,一路干活到三塔铺,在三塔铺获取从南方紧急运来的粮食。稍事休整,她们又从三塔铺出发到达下一个接力点,获得海运而来的粮食。这样一站接力一站的南下不仅兼顾了沿途铁路建设,更将供应压力降低到最低。
“等等,宋爱卿改良了新式轨道车?”朱慈烺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定定的看着宋应星,忽然间笑出了声。
被朱慈烺这么一看,宋应星忽而觉得有些渗人。
仿佛,在朱慈烺的眼中,他就是一个神奇的万能宝箱。
但这一位工科大才也的确没有辜负朱慈烺的期盼。
只见宋应星掏出了一张图纸。
不同于这个时代大部分人花的那种抽象派,宋应星的图纸十分扎实,形象立体,甚至还有虚线标明车厢内部构造:“这是臣改良的新式轨道车,若用此车,不仅可以将轨道车的运量提升到五千斤……最重要的是!”
说着,宋应星目光灼灼道:“在货运型号的基础上,我设计了客运型号。一辆车,可以运载士兵……四十人!”
“士兵们背上包裹,全副武装一人怕是有两百斤了罢。这是如何超越的?”倪元璐高兴过后,有些疑虑道。
“这是简单,分开装载便是。”宋应星笑道:“旧式马车毕竟是在泥路土路上行走的,与挽马在铁路上所用不便。我这次打算将一辆货运型号与客运型号捆绑一起,再将挽马增加到四匹,足以!”
“若是如此……则一昼夜下,就能运兵两万,从营口……抵达到海州?若是当海州连接辽阳的轨道修筑完毕,那当何等……让人心潮澎湃啊!”朱慈烺喃喃的说着,眼中光彩大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