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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墙角排着四只灌满了水的小铁皮桶,卓吾注视着它们一动不动地站着超过5分钟了。从前,确切地说,一个月前,他可以眼都不眨地一手两只把它们全部提起来,然后沿着仓库的围墙绕圈走。可自从离开那张不合身的病床并且主动申请终止了白蛇的全天候护理,他愕然发现自己已经提不动它们了。最开始,他双手只提得起一桶,连白蛇也不如,他以为是病体初愈的缘故。近两个星期,他每隔两天便试一次,也只能做到一手提一桶。他感到莫大的恐慌。
提水对他这样的习武者来说是一项基本的素质训练,李伟幼年时,村里的师父传授他武术招式之前便以此来磨炼他的身体和意志。成为张厂长的秘书后,卓吾开始减肥健体,提水也是他恢复的锻炼项目之一,而且用的水桶比这要大,水也比这多。而今他不敢想象,他连这样的基础练习也无法达标了。
蓦地,卓吾跨上一步,左右手各抓起两只水桶的把儿,一咬牙使劲儿一提。“啊——”伴随无奈的长啸,“咕咚”一声,四只水桶落在了地上,有两只翻倒,大半桶水浇到了卓吾脚上。
对于自身力量的减弱,在这一个月左右的仓库生活中,卓吾通过某些动作细节已有所察觉。但他坚信这是暂时的,是由于伤病及长时间的卧床休养。一旦脱离病榻站起来,借助驾轻就熟的、系统的锻炼,他很快就能回复到卧床前的水平。可惜现实和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是啊,或许这是暂时的,但暂到何时,谁又能知晓?
“你……你还是歇会儿吧。”背后有人,而且离得很近!这句温和中含有几分怯意的关怀之语,似一记重锤,在卓吾的心头又实施了毫不留情的一击:他不但被大大削弱了肢体力量,连敏锐的警觉也丧失了。唯一的安慰是,这声音太熟悉了,起码不会出自来偷袭他的人之口。
卓吾转过身来,冲着白蛇挤出一丝别扭的笑意:“啊,哈,是你啊。我没事,一个不小心……”“你的鞋湿透了,”白蛇瞅着他的脚,“进屋换了吧。”
回到他的屋里,卓吾狠狠地掰下鞋、揪掉袜子。白蛇还想以动作询问要不要她帮他洗一洗刷一刷,卓吾踏着拖鞋便拎着鞋袜迈着迅猛的步子奔向厕所——干这种活儿的力气,他还有!
白蛇跟随他到厕所,劝道:“泡一泡再洗吧。”卓吾情知她有话要跟自己说,便默默地接受了她的建议。二人回到屋中坐好,卓吾说:“谢谢你的关心,我挺好的,能自理,你不用老来看我,还得坐郊区大巴大老远过来。你也多休息,养精蓄锐,说不定哪天愚公就把任务交代下来了。”“我今天来,一半是想看看你怎么样了,一半是为告诉你……怎么说呢,我得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哦,干嘛这么说?出什么事了吗?”
白蛇“嗯”了一声后顿了一顿,才说:“是‘禁土’。大羊屯可能有新情况,愚公准备带我们再去那里一趟。”“‘我们’?指的是全体‘同事’,还是……”“愚公领头,带着我和但丁。”“你们仨?那我……我们几个呢?我是说我、刑天、简爱……”“你们三个留在北京。简爱负责和愚公以及你们两人联系,总揽北京这边的事情。在愚公作新的安排之前,刑天就继续在菜市场上他的班,你也一样,休息好了就回印刷厂干你的秘书活儿。”
卓吾无意识地攥了攥双拳,却不如从前攥得紧了。“是愚公教你来通知我的么?”他问。“不是,今天下午愚公会正式通知每个人的。这些是刑天跟我说的,昨天晚上他和愚公一直在讨论这件事。”
留北京,当秘书。刑天要按时执勤,我不用啊!张厂长给我找一个借口,我就不用在印刷厂守着。就他们仨,除了愚公有点儿身手,她和益明……再碰上那伙蒙面人的话如何是好?唉,刑天走不开都不带我去,难道愚公认为我不堪用了?卓吾一言不发,眉头紧锁。白蛇只道他是在替他们三人担心,却也不知该拿什么话劝慰他。
卓吾和白蛇都不知道,为了等卓吾,愚公推迟了再度前往大羊屯村的计划。走出世恒的售楼处后,愚公火急火燎地喊着要尽快赶过去。然而他还没有失去头脑的冷静,很快想到在当前状况下,简爱没有同去的必要,而刑天很难再和他一同前往。而他能带去的两名小组成员,但丁乃一介书生,白蛇也不擅长格斗,况且她那条骨折的腿刚复原没多久。如此一来,没有一名格斗能力强的成员随行,确实会为这趟充满未知与变数的行程埋下隐患。于是,他打消了即刻重返大羊屯村的念头,首先请求张厂长老两口再提供给他一份详细的关于卓吾身体情况的报告。前天下午,也就是“贾总”光临世恒售楼处后的第六天,张厂长请他的“大客户”到东远来谈“下一季度的合作事宜”。
“大客户”像往常一样带着茶具和茶叶来了,但进了小房,他就把它们放到一边,动也不动一下。“他怎么样?”愚公单刀直入地问。看到张厂长摇了摇头,愚公心中便痛苦地得到了答案。
“照你说的,为了避免打击他的信心,我们没直接拉他去医院做全套体检,只是零碎儿地给他测了测一些必要的数值,更多地是对他的日常活动进行观察和评估,我想他没看出我们监测他的身体机能。”“谢谢,我相信你们做得足够隐蔽了。那他的具体情况怎么样?”“依照你们的格斗专家或者打手的标准,由他的体能、力量、速度和反应等方面儿来看,现在他是不合格的。孙燕说,如果这是他的病人,她是绝对不允许他去冒险的。”“那他什么时候能变回那个生龙活虎的卓吾呢?”“这个……”张厂长面露歉意,“我们俩都不敢打包票。”听了这话,愚公咂咂嘴,许久方道:“形势已经很紧迫了,去大羊屯的事不能再耽搁。看来这次要像咱们那会儿聊的那样免于出现伤员,我们只能避开可能的拳脚冲突了,最少也得让那两个年轻人避开。”
“我想跟你说,”白蛇觉得二人都不开口有点儿死气沉沉的,遂鼓起勇气对卓吾道,“这趟到了大羊屯,我可能会想你的。”“呃?呵,是吗?我……我也会的。”“真的?”“真的。我的意思是,没有我和刑天在,你们说不定又会遇见那帮蒙面的混蛋。我很为你们担心,相比于愚公和但丁,我更担心你。”“是吗?”“总之你千万保护好自己,”卓吾低着头说,“别跟上回对付neo?bay似的受那么重的伤了。”
白蛇没有回应,卓吾抬头看时,只见她脸色不对劲儿,左手抚住胸口,右手握拳顶住嘴,但他还是听到了她粗重的喘息声。
“哎呀,你……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往心里去!你坐稳了,要不要躺下?躺这儿吧!”他想扶她上床,她却伸出左臂叉开手,教他别过来。半分钟后,她的呼吸逐渐平缓,脸蛋又有了些血色,额头上不停沁出的豆大汗珠儿已经滑落到她的双颊。卓吾赶快抓起床头的面巾纸抽给她:“对不起,是我瞎说八道。”“不,你……刑天他们爱怎么说来着?噢对,敲响了警钟。多谢提醒。”白蛇擦了擦汗,起身道,“没什么事我先回去准备了,你好好休息。”
望着白蛇娇小的背影愈来愈远,卓吾只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从凌晨的旷野自己与neo?bay决战之际舍生忘死相助,到年三十在自己父母面前充当自己的女友,到自己被药粉迷晕后一连数周24小时不离左右的悉心照料,白蛇的心意,换做但丁那样没有过感情经历的呆子都能体会得到,更何况体验过青春恋情的欢愉与挫折的卓吾!但是,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体验,对待白蛇,卓吾才倍加谨慎。“假如你对你前女友念念不忘,而你们又不可能和好,为甩掉她的影子,你很容易仓促地把感情随便转移到另一个女人身上。这个女人也许跟你更不合适,但为了排斥前女友,你顾不得仔细考虑,就草率地和她开始新感情。”监视陆海博的那天晚上刑天的这番叮咛他记忆犹新,他觉得他现在明白刑天的意思了。说实话,如今小萍的身影还会偶尔闯进他的梦境或者清醒时头脑中的困境,他无法判定自己是否从心理上彻底甩掉了她。在这种情形下和白蛇发展感情,不仅对白蛇不尊重,万一没有把控好自身情感,让小萍的阴影笼罩了自己,无疑会给白蛇带来极大的伤害。“‘男朋友’对她来说是个灾难性的词儿。”当晚刑天的这句话卓吾同样记得,刑天还说过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将她引入了火坑,但其中的详情他却并未向卓吾言明。这样的话,卓吾更不能轻率地与“同事”谈恋爱,否则稍有不慎,就会在他二人之间,甚至小组的成员们之间造成难以抚平的创伤。
为了摆脱情感的困扰,卓吾将思路转移到被愚公留在北京这件事上来。身为犯规小组的领导,愚公处置公事一贯客观公正,同时也在此基础上照顾成员的心情和感受。那么他这次将不带自己去,莫非意味着自己从此不中用了?加入小组以来,李伟第一次重拾自己是个废物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