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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人?”眉畔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指什么人?”
元子青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指侧妃。”
眉畔呆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皇帝要给元子青指人。“为什么?”她问。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样的话题?
元子青冷笑,“说是你有了身孕,多有不便,体贴我身边没人伺候,所以要给我指人。”
眉畔就说不出话来了。皇帝这话说得虽然令人反感,但却是站住了道理。他身为长辈,关心元子青身边没人伺候,即便说破天去,也没有任何错处。只是这么行事,难免令人厌恶。
“那你是怎么说的?”眉畔犹豫了一下,问。
元子青这才松开了她,往榻上一倒,叹气,“我自然是拒绝了。可瞧着皇上似乎并不怎么高兴。我担心……”
“这事还没完?”
元子青沉默片刻,“他毕竟是皇帝,今日不过是征求我的意见,倘若真的恼了,下了旨意,难道还能拒绝不成?那是抗旨。”
他说完了,转头见眉畔蹙着眉一脸深思,便道,“放心吧,我心里只有你一个,身边也容不下别的人。”
可是这件事,却已经不能光是看元子青自己的意愿了。
但皇帝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体贴元子青没人伺候,不过是个理由,恐怕说出来的他自己都不会相信。可福王府暂时还是很老实的,皇帝应该也没有插手的必要。元子青对眉畔的重视,皇帝不会不知道,这么直接指人过来,反而闹得两边不愉快。
所以眉畔想不透他会这样做的原因。
想不通,她便转而去问元子青,“皇上下这样的旨意,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元子青靠过来,贴着眉畔躺下,双手环在她的小腹处,声音沉沉,“他不希望我有后。”
眉畔吓了一跳,几乎要站起来。元子青连忙拍了拍她,让她重新坐下,“别担心,我会保护你和孩子的。”
“如果是这样,那让人进府岂不是会有危险?”眉畔担忧的道。皇帝不希望元子青有后的心思,他从前就曾经说过,她方才只是一时没想到罢了。
元子青方才说指侧妃的时候,眉畔心里还有些不对劲。虽然她很相信元子青对自己的感情,但男子左拥右抱自来如此,况且元子青还是天家血脉。她心里别扭,自己反而说不出不让人进府的话。
但如今既然是针对孩子,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便都要向后退了。
元子青想了想,道,“倒也不至于让这些人直接动手,毕竟他应该知道咱们会防备。多半还是为了控制我,离间我们夫妻的感情。倘若我真的有了别人,到时候你即便生下孩子,心里也与我有了嫌隙。若是再有别的女人生子,说不准福王府就要陷入嫡庶争斗之中去了。”
到那时候,福王府自然而然便会分崩离析,不会再成为皇室的心腹大患。
眉畔听到元子青如此分析,不由心下一凉。她低头去看元子青,却见他面上神色淡淡,看上去丝毫不在意。只是……过分平静了些。
她知道他并不是真的不在意。元子青曾经代替皇帝中毒,几乎死去。最后虽然没死,却也受了十多年的折磨。若非元子青,这些罪就要他自己来受不说,一个病秧子,当然也是绝无可能坐上皇位的。
他是亏欠福王府,亏欠元子青的。
而这些年来,他也的确十分看重福王府,偏爱元子青。所以眉畔刚刚嫁进来的时候,始终觉得即便出于为君者的谨慎抱有防备,但皇帝对福王府是有感情的,不可能真的动手。
所以她之前要元子青未雨绸缪,实际上担心的是皇帝身体不好,一命呜呼,福王府会被下一任的君王针对。却没想到……皇帝竟然现在就忍不住了。
上辈子没有这样的事,当然没有,因为元子青始终没有娶妻,甚至他的身体始终没有好转……所以皇帝不担心,元子青做不成什么大事,更不可能留下后代。元子舫虽然也不错,但毕竟是幼子,爵位传给他,不是理所当然,而是皇帝的恩荫,这其中的含义便不一样了。
可是这辈子事情变得不一样,元子青病好了,娶了妻,现在还有有孩子了,于是皇帝就撕开了温情脉脉的面纱,不惜惹来元子青的反感,想往他身边塞人了。
这世间的事可真奇妙,许多感情果真经不得半分考验。
眉畔轻抚着元子青的头发安慰他,“或许也没有你想的这样糟糕呢?说不准真的只是关心你,毕竟你的身子……”
“你是好意安慰我,可惜到底还是将人心想得太好。”元子青转过头与眉畔对视,低声道,“皇帝忌惮福王府,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件事是全家人都心里有数的事,所以他们平日里行事已经非常小心了。可惜,到底还是不能让皇帝放心。
“可你毕竟是为了他才……”
元子青这一次沉默了一会儿,才带着几分自嘲道,“眉畔,你听说过‘升米恩斗米仇’这个故事吗?恩义,本来就是这世上最难以具体衡量的东西。太少了会让人怨恨,太多了,也未必就令人喜欢。”
在皇帝看来,普天之下,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人都是他的臣子。福王也不例外,首先是臣子,其次才是兄弟。元子青首先是臣子,其次才是侄子。
即便是民间,侄子救了叔叔的命,叔叔一开始或许会心存感激,处处照顾,但时间长了,便会被这恩义禁锢住。他不耐烦继续照顾侄子,但又怕别人说自己忘恩负义,于是面上依旧照顾着,其实心里恐怕早恨不得侄子去死。这种心思还没法表现出来,于是就只能压抑,压抑着压抑着,最后爆发出来时,或许会直接持刀将侄子杀死也说不定。
民间况且如此,何况这又是在皇家?
在外人看来,皇帝这份江山社稷,都多亏元子青替他挣来。可皇帝自己会这么想吗?他恐怕会以为这本就是他应得的,元子青身为臣子,为自己出力也是理所当然。
当然,他心里不会不感激,所以这些年都偏爱福王府。但这么多年过去,恩义已经快要变成挟恩图报,束缚了他的手脚,皇帝就不愿意再忍耐了。
“这世上最令主子忌讳的,就是欠了仆人的恩情,尤其是生死大恩。换做君臣,也是一样的。”元子青最后道,“娘子你且想想,设若是行云救了你的命,因此要你处处特殊对待,将她摆在所有下人前面,甚至还隐隐用这恩情来挟制你,要你按照她的意思办事,时间长了,你还能容否?”
“行云不会……”
“我们也不会。”元子青自嘲一笑,“可只要皇上认为我们会,就够了。”
难不成还能去他面前辩解吗?即便说了,恐怕也只会被认为是强词夺理。皇帝难道还真会相信?
成也恩情,败也恩情。元子青的存在,恐怕几乎成为皇帝的一个心结了。当然,假如他按照所有人设定好的轨道,一直治不好,最后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那么即便他仍旧娶了妻,生了子,皇帝一样会出于愧疚,继续对他的妻子和孩子很好。
可他偏偏治好了。
恐怕皇帝心里,也在恼他的不识趣吧?
但人能活着,谁也不想去死。元子青从自己治好的那一天,就已经料到如今了。
“放心吧。”他再次对眉畔保证,“我会保护你和肚子里的孩子。你只管好好养着,健健康康的把孩子生下来便是了。”
眉畔犹豫了一下,道,“若是皇帝真的态度强硬的要赐人,你……也不必硬抗。我总是相信你的。”
抗旨不尊是死罪。
况且人进了门,难道皇帝还能来追究他们的小日子是怎么过的吗?到时候在王府里,还不是任由元子青自己做主,只要将对方看好,不要出什么意外,等她生产之后,再来料理便是了。
“我心里有数的。”元子青说。
即便眉畔这样说了,他也绝不会答应让人进府。他身边只有眉畔一个,这是他成婚前就对她做出的承诺,即便只是让其他女子占据一个名分,没有任何实质关系,那也不行。
况且眉畔现在说得这样大度,可看她从前行事,分明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真要这么做了,迟早还是会成为夫妻之间的一个结,那才是得不偿失。
“这件事是否要跟爹娘和祖母商议?”眉畔想了想,问。
元子青道,“要说的。不过我自己过去便是了,你身子重,在这里休息。不必来回奔波。”
说着就要起身。
眉畔拉住了他的袖子,“青郎,不要与陛下硬抗,保存己身才是最重要的。记得映月说过的话吗?大不了先稳住皇帝,然后咱们逃到海州去,让映月安排船只出海,找个海岛落脚。那时候即便是皇帝,也管不到咱们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这么大,说出这番话的人,才真是鼠目寸光,可笑之极。
元子青闻言忍不住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放心吧。还不至于要到那个地步。”
对于这件事,福王和福王妃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福王认为,这是皇帝往福王府安插人的信号,这时候绝对不能退,一步退下来,以后再想走回去,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早晚福王府会彻底被皇帝掌控,他们也就没有自由可言了。反而如果态度强硬,这毕竟是私事,皇帝也不好强迫元子青,即便心中有所忌惮,但肯定不会因此就发作,还有时间转圜。
而福王妃则认为,皇帝肯定是不希望眉畔这个孩子生下来。她建议元子青接纳皇帝的意见,指几个人就收几个人,暂时将皇帝安抚住,让他觉得元子青对眉畔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那么在意。等孩子生下来了,再说其他。
“知道你跟你媳妇亲近,那些人进了府,即便你不碰,也没人说得出什么来。”最后她道。
“糊涂!”福王道,“那些女人当真进了府,难道还能安生的待着不成?到时候家里鸡飞狗跳,日子还怎么过?万一让儿媳妇受到惊吓或是因此抑郁不乐,难道对肚子里的孩子,就有好处?”
“话虽如此,但进了府,难道咱们还看不住几个女子吗?若是皇上当真恼了眉畔和孩子,多的是法子折腾她,到时候谁能保证孩子一定能保得住?”福王妃坚持己见。
福王不想跟她说话,转向太妃,“娘你看呢?”
太妃则看着元子青,“老大,这是你自己的事,你来拿主意吧。”
“祖母,除了她,我不会让任何女子跟我扯上关系,即便只是个表面的名分也不行。”元子青道。
福王妃皱眉,“你们一个个,怎么倒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难道你们就不为儿媳妇的安危考虑了吗?不消说别的,只要皇后日日传她进宫去,随便折腾个三五日,难道她还能扛得住?”
女人折腾女人的手段实在是太多了,福王妃自己没经历过多少,但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光是看过的听过的就不知凡几,有时候光是想想,就令人浑身发寒。
她这话一出,别人犹可,太妃的脸色却着实不太好看。她当初在宫中,亲眼见过甚至亲身经历过的这些事,不要太多。即便后来有了太后的庇护,但位份不高却有孩子的嫔妃,始终是被别人忌讳嫉恨着的,明里暗里的绊子不知有多少。
所以听到福王妃这么说,她也忍不住担忧起来。
元子青却淡淡道,“到时候只要说她身子不好,动了胎气,要卧床休养,难道皇上还能让人来抬她进宫不成?”
“既然你都想明白了,就按你自己的意思去做。”福王说着站起身,向太妃告辞之后,便离开了。
福王妃跟在他身后,见他始终不说话,知道又是触动了心事,忍不住叹气道,“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也实在没想到,竟这么快就来了。”
“你没想到?我可是早就想到了。”福王淡淡道,“他的性子,我比谁都清楚。”
这个“他”,指的是皇帝。
他从小就聪慧坚忍,无论心里想什么,面上从不会露出来,即便是跟他最亲近的人,恐怕也猜不出来。而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位子,为了这万里锦绣河山。
所以不管是福王也好,皇帝也好,内心深处始终都有个结——如果不是元子青无意间吃下了有毒的东西,如果当初中毒的的确就是皇帝,那么,最有可能接替他成为皇帝的人是谁?
——福王。
所以福王究竟会不会为了皇位,给他这个兄长下毒?皇帝始终也说不清楚。但最后中毒的人是元子青,如果不是福王下手,那便是无妄之灾。如果是,他也已经得到了报应,所以皇帝从始至终表现得像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真的没有想过吗?
就连福王自己,在许多次在皇帝面前下跪的时候,就没想过那种可能吗——皇帝中毒了,那也许当皇帝的人呢就是自己了?
或许这才是他们兄弟在外人看来无比亲近,但彼此却始终有隔阂的最根本的原因。
福王府的风光宣爀,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皇帝需要这么一个人来显示他的仁慈和大度,还有比福王府更适合的对象吗?但这不过是他摆出来,千金买来的马骨罢了,究竟心里是不是喜欢,谁知道?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即便是身处其中的人,恐怕都说不清楚。就像皇帝,这么多年来对福王府的偏爱和照顾,难道就真的一分感情都没有吗?但到了该下手的时候,一样雷厉风行不留任何余地。
思来想去,竟然谁都没有做错,好像谁都责怪不上。
所以这些年福王并没有太多的念头,只要一家人平平顺顺,他就满足了。在皇帝面前做小伏低他也丝毫不会介意。
但毕竟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福王妃虽然不及福王了解皇帝,可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子青这一辈的几个皇子,除了太子那里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其他的都还没有孩子。即便太子的那个,也不是太子妃肚子里爬出来的。眉畔要是生下儿子,可算得上是这一辈的第一人了。”
难怪皇帝忌讳呢?
虽然时至今日,福王谋反这种事可能已经很难发生了,但该有的防备,却也丝毫不会因此减少。
有时候……未必需要谋反才能达到目的。如果皇子们之中没有任何贤能之人能担大任,或是他们都出了事,到时候宗室推举,福王肯定是第一个人选。况且他在民间的声望也好,说不定到时候众望所归,谁还记得他这个皇帝呢?
福王沉默了一下,道,“先生个女儿也好。”
福王妃有些不高兴,“生个女儿,皇上那里固然能暂时交代过去,可难道往后就不生了?况且子青今年已经二十三了,再拖下去,要拖到什么时候?”
“再说吧。生男生女这种事,可不是咱们动动嘴就能决定的。”福王道。
相比于福王和福王妃的纠结,元子青心里的杂念就少了许多。他的妻子和孩子,他肯定要护住,皇上赐的人一个都不要,就这两点。
回到隐竹园,将眉畔哄睡了之后,元子青便去书房忙了一夜。于是第二天,他面容憔悴的出现在同僚面前时,大家都吃了一惊。修书院的规模又扩大了许多,人也增加了不少。于是眉畔动了胎气元子青彻夜陪伴照顾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然后传进了宫里。
皇帝又将元子青叫了去,然后唤出来四个婢女,“听闻世子妃身子不好,动了胎气,你亲自照料?这样熬着,你的身体怕是也受不住。这四个宫女都是宫里调/教过的,手脚麻利,最会伺候人。带回去伺候你媳妇吧,你自己的身体也要顾着才是。”然后又赏赐了一堆药材。
因为这次赐的是婢女,而且指名要给眉畔,元子青反而不好拒绝了。难道还能明着说“我怕你的人下手害我媳妇儿所以不敢要”?况且皇帝既然光明正大的给人,看来似乎也没有打算对眉畔动手脚,否则这就太明显了,毕竟大家都不是瞎子。
于是元子青只好将人领了回去。但她也没有让她们去福王府,而是带回了修书的院子,就让四人在这里坐些端茶送水的活计。——如今工作繁忙,打杂的都忙得不可开交,这些事本来还要诸位大人自己动手,如今有了婢女,倒是省了不少事。
担心这些婢女借着地势之利勾引元子青?世子殿下如今办公的场所就在大厅里,前后左右都是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大人们,即便她们想要勾引,也是无从下手。
况且元子青身边,还有青云专门伺候,即便端茶倒水的事,也轮不到这些婢女们。
将这件事情解决掉,元子青才回王府去看眉畔,将这件事情跟她通个气。虽说自己已经安排好了,并且问心无愧证人无数,不必担心会发生什么,但也应该交代一句,免得眉畔将来从别人嘴里听到,或许添油加醋,反而给自己捣乱。
眉畔听说他的安排之后,忍不住打趣道,“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去陪那些老头子修书,未免太煞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