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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看他们聊得起兴,也很高兴,起身道:“我去张罗午饭,表姑娘今儿就在这里住下。随后再派个人去通知谢大人,请他过来一道用晚饭!”
谢琬扬唇道谢。
等何氏走了,谢琬才看着靳永说道:“侄女此番进京,并未曾告诉谢府的人。”
靳永端着茶正要喝,闻言目光一顿,侧过头来:“这是为何?”
谢琬望着地下沉吟了会儿,说道:“表叔还记得当年亲手抄送给家父的那本《论语》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神情凝重却不显僵硬,使得她目光里虽然透露出超乎年龄的深邃,但是整个人却没有丝毫违和感。靳永看着这女孩子,忽然想起了前几日赵贞提到她时说的那句话,“无法用言语形容”,就是赵贞对她的形容。
“记得。”他把茶碗放下来,看着她,“如何?”
“那本书父亲一直珍藏着,如今父亲虽不在了,也由哥哥接手珍藏了起来。”谢琬看着前方,语调十分低沉。但是说到这里,她突然一转话锋:“表叔觉得,我三叔在仕途上最终能走多远?”
靳永闻言一怔,他实在没想到她会突然跟他提起仕途之事,而且还关乎谢荣。
纵使他心中对谢荣有着解读,可跟个小孩子谈论这些,而且还是个应该关在闺阁之中绣花的女孩子,显得多么无聊而荒唐。
也许别人会因为她的问话而大生诧异之感,而在他看来,却不过是略有涉世的孩子在故作深沉罢了。
他微笑道:“以令叔的才学,自然前途无量。”
谢琬也微笑了,喝了口茶,又幽幽道:“要是三叔在翰林院顺利的话,按照常理,三五年之内必有一次迁升。迁升之后若是再顺利,那他也必一次放外任的机会,若者进入六部的机会,再接下来若还是顺利,那他的前途就真正难说了。那对谢家来说,可真是件大好事啊!”
她偏过头,冲靳永明媚地一笑。
靳永顺着她的话意听下来,再陡然见得她这么一笑,背脊上竟突然冒出股冷汗!
朝堂里水深,谁也不敢保证能够一辈子不求人,不倒霉,所以在官场上,建立盟友关系就成了要务,而谁来做这个盟友更是成了重中之重。
谢荣不是个目光短浅之人,他知道,而他更知道以他的才学,将来定非池中之物。
当谢荣找到他时,他立刻就明白是为了什么事。
出于情感上,他是替死去的谢腾感到憋屈,可是出于理智,谢荣承担着振兴家族的责任,他肩上也扛着光耀门楣的担子。来求他的人里不乏有着真才学的士子,谢荣不是最出挑的,可是他却是那些人里头他最知根知底的。
他知道王氏母子的贪婪,也知道谢启功的沽名钓誉,谢荣纵然比其父母强上数倍,可对仕途的野心却跟王氏对钱财的贪婪无异,只不过一个重的是权,一个重的是钱。
他喜欢这样摸得到别人深浅,可以掌握到别人的感觉。
于是,谢荣成了最有潜力作为他盟友的人选之一。
在靳家上下百余口人的生计面前,他再纠结于上一代的私怨而影响到仕途,称不上大丈夫所为。
与谢腾的情谊在关乎于靳家的未来面前,已经是次要的了。
眼下谢琬看似孩子气的一番话,其实却道明了事情还有可能往另一个方向发展。
如果谢荣当真仕途顺利,他就很有可能会超出他的掌控范围。眼下三五年不怕,可是三五年之后呢?非翰林不入内阁,他提前入仕已让天家多看了几眼,只要不行差踏错,调入六部而后再外派做几年封疆大吏,那时内阁几位阁老也就差不多到了换届的时候,那时的谢荣,是具备力量争这个位置的。
而那时自己有可能已经赶不上他的进度,也有可能与他一样争夺这个入阁的名额,无论怎样,那时的谢荣都不可能成为他的盟友了。
使他感到冒汗的不是谢琬告诉了他这一点,而是以谢琬的年纪阅历,居然也能想到这一层!
关于谢荣的事,她什么也没有问,但这短短一番话,却等于把所有脉络都想透了。
这样的女孩子,怎么能不让她冒汗?
“你此番过来,应该不止是为了见见我这么简单罢?”
既然她把话说得这么深,那他也就没有回避的必要了。
“自然是为了见见表叔。”谢琬放了茶,温婉地道:“幼时常听父亲提起靳姨太太和表叔的好,一直放在心中,是以前些日赵大人说要进京述职,便就让他代为捎了封信来。没想到赵大人信没捎好,只好我又随同舅舅亲自来了。”
靳永听她提到赵贞,便想起那信封里所写的履历来,顿时明白了她的来意。沉脸道:“你身为闺阁女子,德仪容工是要紧,大人的事,不要掺和!”
这话作为初次见面的亲戚来说,已是很重。
但自从想通了他帮助谢荣的原因之后,在谢琬眼里,靳永身为表叔的身份淡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作为一介官吏的身份。
所以,她并没有觉得难堪,而是平静地说道:“表叔错了,我掺和的不是大人的事,是关乎我和哥哥的事。表叔帮助三叔入翰林院,是无可非议的,可是难道表叔就因为跟三叔交好,就忘了当年与父亲的兄弟之情吗?”
靳永略有动容,说道:“赵贞关乎你们什么事?”
“赵贞的长子娶的是齐家那边的族亲,一个姓王的女子。这赵王氏没有家人,又因为与我极为要好,所以把我和哥哥当成了娘家人。赵家娶亲的时候赵王氏就是在我们黄石镇上的家里发的嫁,表叔要是不信,自可以让人去打听。
“三叔入仕我欢喜不已,可是王氏野心勃勃,我们兄妹无依无靠,将来三叔官越做越大,我们也就越来越没有保障。而如果我们多了门在京中做官的亲戚常来常往,王氏至少也会有些忌惮。表叔,难道我为自己求多个保障,也有错吗?”
谢琬睁大着双眼看着靳永,满眼里都是无助与无辜。
这使靳永有些错愕,分不清先前那个仿似看透世事的她是她的本相,还是如眼前这般略带着幼稚,眼界狭窄的她才是她的本相。
他收回目光,半日道:“有我护着你们,王氏敢怎么样?”
谢琬看了他片刻,垂下眼来:“王氏是三叔的生母。”
靳永身子一震,诧然无语。
王氏是谢荣的生母,他当然知道。王氏对二房财产觑觎多时,那么当谢荣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她是会变本加厉的。而他作为谢荣的盟友,又能够从中持什么天平呢?
从与谢荣达成协议之日起,他就已经没有替谢琅兄妹说话的资格。
“那你觉得,赵贞能帮到你什么?”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挑高了唇角,“他从官二十余年,至今还在七口外任上打滚,如今为了求官,还要低声下气求到我这个后辈面前来。纵使他是缺在机会之上,可二十余年还没让他建立起几条可靠的人脉来,也足以说明他不过是个泛泛之辈。”
为个资质平庸的人牵线搭桥,同样会影响到他的名声。
说罢,他捋起墨须,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从容。
“表叔深谙为官之道,看人的本事自是高人一等。”
谢琬站起身,忽然一笑,说道:“那如果我说,赵贞深谙稼穑之道呢?”
庆平四年发布的植林诏书,也就是明年二月的事。距此时已不过两个月时间。她就不信这么大的事情朝廷会没有动静,再者,作为复核诏书的六科,靳永不会提前知道皇上的心思。
林地扩大,必定良田减少,谢琬是冲着这个契机而决心要开米铺的。而对于朝廷来说,良田减少,势必每年的粮食产量也会大大减少,从而导致的是赋税征收减少,这么大的事,既不是能够三言两语决定下来的,也不是可以不做半点防患的。
良田减少,只能开辟荒田或者增加产量,如此一来,深谙稼穑的人才就必不可少。赵贞最为靳永所不齿的一点是居然从官二十余年却一直还在县令职位上混着,可恰恰因为他在最接近民生的职位上呆了这么久,而成为了解决这一难题的必不可少的人。
如今诏书尚未正式颁发,会不会颁下来靳永心中自然有数。如果说别人在无准备之时,他先把这层给想到了,把赵贞留任了,那对他的仕途自然也有利无害。谁会不喜欢一个个事事都有准备的手下呢?纵使是皇帝,也是如此。
他举荐赵贞跟谢荣造不成半点冲突。虽然精通稼穑的人也不在少数,可是在资历和经验都很丰富的情况下,同时又因着与谢腾的这层关系,他为什么不卖个面子给谢琬?
毕竟谢琅才学不错,迟早也会进入科场,如今给个人情给他们,将来不也等于给自己多备条退路么?
靳永思及此处,再看谢琬,目光已十分不同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