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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前程一片大好,方家的动荡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行昭的思路陷入了死胡同,一边恨极了这被养在深闺,万事不晓的处境,一边又埋怨自己前世只顾耽于情爱。忽闻外间传来贺琰的声音:“嗯,找个时候递帖子进宫去,你和皇后娘娘毕竟是嫡亲的姐妹,通通气儿也好,相互安慰也好...”
话将到这里,就有小丫鬟进来通禀,口里在说:“林公公来了!”
“两姐妹果然心有灵犀。”贺琰语气晦暗不明,和大夫人出了正院,往二门去,只留下行昭与行景在里间。
林公公是凤仪殿的掌事内监,是方皇后的得用之人,这个时候授意来贺家,要不是来报喜,要不就是来安大夫人的心。
“派信中候去当护军?”行景垂首皱眉,陡然出言,十分不解的样子。
这一下子将行昭吓了个激灵。
闵家往上数八代都没有人进过军营,是现在这个时刻还不算千钧一发之际,可以让勋贵们去混一个军功,还是皇室另有打算!
等等,如果已经定下闵寄柔是二皇子妃,那闵家就是铁板钉钉的外戚了,方家是如今的外戚,让一个将来的外戚去监护现在的外戚...
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帝已经警觉到方家势大,便起心想亲力扶持起另一个家族。君王需要八面玲珑,帷幄制衡之术才能使帝位安稳,但是在这种时刻把信中候安插进去,虽说只是护军,却掌着粮饷性命。被别人把着七寸之地,舅舅又怎么会放心后方,做到拼尽全力呢?
虽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可一旦受了天家的忌惮,秋后算账这四个字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貔貅鎏金瑞兽香炉里一缕烟雾冉冉上升,满室弥漫着一股浓郁深重的檀香,只能听到更漏里的细沙梭梭向下的声音,这一室静寂让行昭心里慌极了,眯了眯眼想把事情从头到尾整理出一个头绪出来,却无从下手。不知道事情的走向,又怎么防患于未然,未雨绸缪呢!
大夫人最大的依靠就是方家,如果方家都遭到了猜忌,那可就真的是前有狼后有虎了...
行景把搁在小案上,粉彩小碟儿装的小零嘴轻轻推到了行昭跟前,温声说:“虽然事情看起来不太乐观,但你要这么想,天塌了还有男人们在顶着,阿妩你做什么慌?”
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声音还哑哑的,突兀地响起在初春的静谧中,却显得那么让人安心而可信。
行景既然能够敏锐地发现派信中候去护军有不妥当,又说出事情不乐观的话,行昭又念及行景对于军事战备上的天赋和直觉,不禁想行景是不是也想到了什么?
行昭抿了抿唇,扯开一丝笑,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说:“哥哥,我问你,若是父亲,若是父亲因为方家出事,而厌弃了母亲,你会怎么办...”
行景一愣,本下意识地想笑着玩笑几句,却看见了行昭带着肃穆的面容,不禁结结巴巴地问:“罪不及出嫁女,连官府办案,受株连都没有连带已经出嫁了的姑奶奶的道理...”话是这样说,却仍试探性地加上了一句:“只要是我出人头地了,母亲就算再遭厌弃,也不会到让人难办的境地吧?”
“如果逼母亲去死呢?”行昭猛然抬头,语调很轻却带着咄咄逼人的语势:“如果要逼母亲和离呢?临安候是什么样的人家,站在风口浪尖上,既想在皇家上讨着好,又不想落半分把柄在别人口里头,若是当家夫人的娘家一落没,夫家就休弃,传在定京城里,贺家丢不起这个脸。所以只会选择第一条...”
“哐当”一声,是行景惊得将茶盏掉落在地的声响。
“母亲!母亲是明媒正娶娶回来的!”行景惊诧之余,总算还有一份理智,佝了身,朝行昭压了声音低吼,“父亲一向是君子!”
行昭听后语,轻笑一声正要开口,却听到外头有窸窣的衣料声,忙凑头从隔板的缝儿里看见大夫人撩帘子往里走,又往后看了看,贺琰并没有跟在后头。
行昭连忙起身下炕,趿了鞋子,扬声唤来两个丫鬟把地上的碎瓷和残汤冷茶给扫了,见行景还处在惘然与震怒夹杂的神色下,悄声同他说:“虽然如今看起来事不至此,我们都要做最坏的打算和最好的准备。”
这是多活一世的经验。
行景想了想,点点头,同行昭一起应出去,将走到花厅口里终是憋不住,声音极小地说:“大不了拼他个鱼死网破...”
行昭耳朵尖,隐隐约约听见了,却无奈大夫人已经在正堂里坐定了,见两个儿女出来,又想起了林公公交代的话,“您一定要稳住了,凡事有皇后娘娘在宫里头周旋,粮饷军备都派过去了,皇上重视着呢,您可一定要稳住啊!”
两遍“要稳住”,不得不说,宫里头的方皇后知大夫人甚深,还特意派人来将大夫人安抚住,不要自乱阵脚。
“皇后娘娘与您说什么了?爹呢?”行昭换了副笑颜,坐在下首问。
大夫人强作欢笑,指了指黄妈妈捧在手里的匣子,说:“送了些东西来,侯爷又往勤寸院去了。”
行昭眼神落在那小方黑漆楠木绘着平安四方纹的方匣上,笑着说:“您且心安吧,皇后娘娘也关切着呢。舅舅定能平平安安的,西北也能平平安安的。”
大夫人勉强笑着点点头,又看坐在下方的长子神情不大对头,反而出言安抚行景:“行了行了,你也快回去吧,仔细侯爷又要考你书。”
行景一听,紧紧抿了抿嘴,没抬头,想了想,索性起身告辞:“...母亲有事就唤人来观止院叫我,有什么千万别闷在心里头,将心里头的挂忧说出来,就有人陪着您担心了。您一定记得,您还有我,还有阿妩。”
大夫人愕然,心头的烦躁和担忧像是去了一半,素来不着调的长子如今能说出这番话,心头大慰,连连点头,直说:“...记得记得!”
行景撩袍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一顿,终究还是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大夫人目光里有欣慰有放心有释然,见行景渐行渐远,便转头朝行昭说话:“...我要去定国寺上香祈福,阿妩你也一起去吧?”
菩萨心慈渡世人,阎王狠恶捉小鬼。可在行昭看来,世人有穷有富,有病有灾,分出个三六九等,划清楚士农工商,可见菩萨的心是偏的。还是阎王好,论你天潢贵胄还是布衣贫丐,都逃不脱一死,结局都一样,还是阎王公平些。
行昭摇摇头,笑着说:“您去吧,要不要叫上二夫人?我在书斋里抄抄《心经》就好。”
大夫人不置可否,在正堂里忙得团团转,又是让芸香去请二夫人,又是让人再称五十两银子,又是让人去备马备车。
上头主子要得紧,下面的人自然更是忙得跟陀螺似的,不到一个时辰,全都备妥当了。
这一晌午,阖府上下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连仆从走在路上都是轻手轻脚,再不敢大声说话儿。
二夫人在东跨院自然也听到了风声,锦上添花的事儿她没少做,难得的能雪中送炭一回,自然也不会拒绝。来正院,特意换了身稍有朴素的青蓝色三江布绣锦褙子,只在耳边坠了对鎏金丁香花耳塞,临走时还特意向行昭温声叮嘱:“要是觉得闷,就去找行明说话儿吧,她正学着对院子里的账簿,有些脱不开身。”
行昭笑着点头,将大夫人与二夫人送到二门后,便转身往里走。
路走到一半,冲莲蓉吩咐道:“去给哥哥带个口信,八个字儿,‘胸有成竹,忍辱负重’。”
莲蓉点点头,向观止院走去。
行昭回到怀善苑时,莲玉已经恭谨地垂手候在水榭廊间,见行昭过来,从小丫鬟手里头端来一盏参茶,双手呈上前去,态度十分恭顺:“乡野间有俚语,春朝忙,盛夏乱,秋冬时节清享闲。春天到了,万物复苏,连土里头的蛰虫都开始拱土出来了。”
行昭接过茶,没喝,转手放在小案上,轻声说:“蛰虫吃农物的根,虽然小,但最是让人措手不及...”
莲玉圆润的面庞柔顺温恭,笑着点点头:“可蛰虫只能活七日,命格贵重的人就不一样了。逢凶化吉,遇佛杀佛,遇神杀神,说起来是十分悖礼的,但仔细一想,倒确实是这个道理。否则怎么会有钟馗镇家,关二爷镇宅的习俗呢?”
举的例子都是武将,莲玉这是在宽慰自个儿呢...
行昭心头一暖,颔首笑了笑,想起来另一桩事儿,开口问:“贺行晓那边问出来个什么名堂没有?”
莲玉带了些迟疑,从怀里头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来递给行昭,口里边说:“孙妈妈到底是正院里派过去的,六姑娘平日里尊她重她,遇到隐秘,却将她避得远远的——连熬药都是万姨娘身边的大丫鬟亲手做。这是她从打扫内室的小丫鬟手里拿到的,十分奇异,便以为会不会藏着什么秘密...”
行昭过来一看,登时瞪圆了眼睛,手上不由自主地一抖,纸张便随之发出了软绵轻微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