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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缓缓站起,走下高座,步向莫桑,冷道:“抬起头来。”
仅几个字,似寒风扑来,刺身透骨。
莫桑很清楚,她面前的是皇帝,这个节骨眼,相爷保不了她,或许也不会保她。
她抬头,眸光微垂。
“你是何人?受谁的指使?”景帝蹙眉。
“小的无名小卒,没有任何人指使。”莫桑沉着声道。
景帝沉眸,转向年画,“年爱卿可识得此人?”
年画眸光微闪,“她乃洛小五的堂妹,微臣到玢城时见她只身一人可怜,便带了回府衙,没想到她竟包藏祸心。”
“哦?竟是洛小五的堂妹?”景帝冷厉的看莫桑。
莫桑心中长长一叹,道:“我兄死得不明不白,年大人心里就不愧疚吗?”若不想让相爷受牵连,只能如此说了。
“洛小五之死与大人何干?你休得胡言。”王海实在忍不住开了口。
年画向王海及一众御史府官员望去,微微一笑,以示谢意。
看到这位少年御史大夫如此坚韧,王海心头顿时一热,喉间轻滑,眼眶亦又微热了起来。
“你图谋害朝中重臣,又冒名顶替,扰乱朝堂纲纪,欺君罔上,你可知罪?”景帝冷道。
莫桑心中纵有万般不甘亦无奈,“民女知罪。”
“侄儿皇上,区区一小女子竟有这样的胆量,背后定有人撑腰,还是查清楚的好。”那冷眼相看的德王爷淡淡开口。
裴太后满意淡笑。
朝堂之事她不能插手,但不代表她掌控不到。
凤君晚终于把似神游的眸光收回,淡淡望一眼莫桑,向景帝道:“皇上,此人罪大恶极,姑息不得。”
他话一出,莫桑心头微颤。
年画意味淡笑。
“凤相国,方才你极力不让查验,这会儿又说不能姑息此人,你这安的什么心?”德王爷今日似乎就咬着凤君晚不放似的,言词较往日犀利得多。
“本相安的为朝堂为皇上分忧之心。”凤君晚淡冷回呛了一句。
“皇上。”年画轻轻开口,“微臣不管他什么背后指使之人,只知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这莫桑的所为,她该承受这后果。”
景帝轻挑一下眉眼,道:“年爱卿想如何?”
“斩!”年画薄唇轻启,不轻不重吐出一个字。
“好。”景帝转身走回高座,面向满朝文武,眸光扫一圈,“立斩不赦!”
莫桑瞬感全身发软,脸色发白,眸光木然无神。
也好,死便死吧,生,未得那人多看一眼,死了,兴许能让他记住,这般死亦值了。
群臣肃然,无人言语。
德王爷微拧了拧眉,看一眼年画,亦不再言语。
这会儿谁再多说便是此人同伙,他犯不着与一个陌不相识之人沾上边。
他想留人审查,无非是想查此人的同伙,此下凤君晚想撇了身,年画又主张杀,而皇帝又急巴巴的准了,当中微妙万千。
年画当真是个极聪明之人,主张杀了此人,亦算了结此事,便是给了皇帝的面子,此事若真查下去,只怕与凤君晚少不了干系,凡事一沾上凤君晚,能少得了皇上的事吗?
年画还是极谨慎的,真不枉裴太后看重他。
“凤爱卿,你去监斩吧。”景帝淡声道:“来人,拖出去。”
莫桑身子微颤,来不及看一眼那男人,身子一轻,便被两名侍卫拖了起来往殿外走。
她只觉得天旋地也旋,眸光终回转到那冷漠之人身上,那无情的脸渐渐模糊,最终成了一个黑点,没入空洞哀痛深瞳之处。
至死都不愿意看她一眼,这就是她痴心爱了多年之人。
*
天空最后一点亮光没入天际,御史府灯火次第燃起,墨池苑中悦愉笑声轻扬,直入云霄。
夜渐深,众御史一一辞出,屋内只剩了王海及云成雨。
“大人,老海真以为是在做梦。”喝了酒的王海满脸红光,喜不胜自。
年画淡笑,轻抚了茶杯,道:“在你们眼里,你们的大人真那么短命吗?”
“不不不,老海不是那个意思,这阵子,日子真是过得够憋屈的,明知是怎么一回事,但又无能为力,真恨不得死了追随大人。”王海憨直道。
“可千万别那么想,本官不值得,你还有一家老小,怎能作这般想法?”年画沉眸道。
王海眸中闪了微光亮泽,道:“大人待老海之恩,老海怎能忘?只是老海太过无能,帮不了大人,还请大人原谅才是。”
“不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你没有错。”年画轻声道。
“大人身子可大好?又是怎么逃过一死的?我们真的很担心大人。”云成雨静静的煮着茶,看年画的眼神复杂意味万千。
王海亦上下打量年画,“是啊,大人你的身子可好利索了?要否请宫中太医来瞧瞧?”
年画淡淡抿一口茶,眸光幽深,轻声道,“本官无碍,身子已好利索。那日跌下悬崖,所幸崖下枝树茂盛,挡了下坠之势,偶遇一采药郎中,被其所救,这便活了下来,想来是阎王爷暂时还不想收本官吧。”
“好好,大人真是福大命大,无碍便好。”王海神情轻松欢快。
云成雨眸光微闪,眼底掠过一抹难明意味,“大人,成雨想告假。”
“作何要告假?”王海惊讶。
“累了,想歇一歇。”云成雨垂了眸,淡声道。
王海想了想道:“倒也是,前阵子你也够辛苦的。”
年画眉眼淡淡,指尖轻轻滑过手中茶盏,“本官给你五日假吧,府衙诸事,离了你还真不行。”
“大人,成雨想回乡一趟,来回都得一个月。”云成雨道。
年画浅笑,“家中催你回去娶媳妇了?”
“就是,是不是家中给你找了一姑娘?急着回去抱媳妇了?”王海盎然笑道。
云成雨摇头,涩然而笑,“哪有?”即便有,他也不想要。
他想要的人他要不起。
王海大手轻拍了他肩头,道:“我说你小子怎么了?心事重重的,大人回来了你不高兴?或者让凤相国给吓坏了?”
年画侧淡笑看他。
“不是不是。”云成雨强打起精神,连连摆手,眸光微闪道:“大人,成雨不是那个意思,你回来,我极高兴,也没有被谁吓坏,那夜,成雨救不了大人,还只能任凤相国摆布,成雨恨自己无能……”
年画轻摆手制止他说下去,轻声道:“怎能怪你?千成别这么想,你们只是本官的同僚,不是本官的爹娘,无需对本官负责,既便是爹娘,亦无需负这个责,生死由命,怨不得旁人。你看,本官这不没事嘛。”
“大人……”
“好了,别多说了,五日假,就在京都四处随意逛逛散散心,要去官妓本官亦不管,假期本官管不着。”年画笑道。
王海嘿嘿笑了几声,意味的看云成雨,“你看,大人还是很通情达理的,这都帮你想到了。”
云成雨脸一红,大拳擂向王海,“别瞎起哄,我不好那口。”
“若有合适的姑娘,本官出面帮你讨了。”年画笑意深深。
云成雨撇嘴,“大人,别听海叔胡扯,成雨现在不考虑那些事儿。”
“你小子,眼光就是过高,小心错过了好年华。”王海呵呵的乐笑。
年画眸光轻闪,喝完杯盏中的温茶,道:“秦中候呢?怎么不见人?”
王海微顿,道:“那一夜,秦中候便失踪了,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秦太尉都上门来要人了呢,差点儿就要打起来了。”
“哦?不是说告假吗?竟然是失踪?”年画疑道。
“是啊,找过了,就是不见人,不过,老海倒觉得他不会死,他本就是个散慢不羁之人,做事又没有个章法,无拘无束,指不定跑哪个地方逍遥快活了呢。”
“就是。”云成雨轻声附和。
年画微抿唇,“说说那夜本官坠崖后之事吧。”
云成雨望了王海,“海叔说吧,我煮茶。”
“嗯。”王海轻应。
“其实大人亦能想得到,之后便是凤相让莫桑装扮成大人,要挟我等二人不得张扬。有一日,凤相到了这墨池苑,要老海说一些大人平日的琐碎事,后来一个人在屋中坐了半个时辰,就再也没有什么了。那莫桑并未使用这院子,就连月池苑,也没有进去住。”
年画淡然道:“海叔和他说了什么?”
“也没太多,就是说了说大人的好,要说大人的不好之处,老海还真说不出。”王海笑道。
“他为何会来墨池苑?”年画凝眸。
“老海是觉得他是想来搜查这墨池苑,大张旗鼓的来又怕不便,所以才找了个借口来。”王海道:“不过大人请放心,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可看的。”
“嗯,想来是,日后大伙儿多长长心眼,防着点凤相,别再让他再有机可趁。”年画起身走到案桌前,翻了翻案上的籍典宗卷,道:“海叔你们先歇着吧,本官再看一会儿宗卷。”
王海站起身,“是。大人可别太晚了,身子才好得多注意一些。”
“本官会的,你们放心吧。”年画落了座,翻开那些宗卷。
待王海出了屋,脚步声远去,云成雨才站起,看向年画的眸中多了一层空濛淡雾,咬了唇,下了决心似的轻声问:“大人可是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