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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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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放明,昨夜不知何时下起细雨沥沥不停。暗灰色空中一层层浓厚如浸满了水的肮脏棉絮般云团密密笼罩皇城上空。

    案上的红烛已经燃尽,铜盘内只余下两滩冰冷干硬的烛蜡。昨夜满室灯火大红喜色,在窗纱外透进的泠泠幽光中显得黯淡可笑。

    藏娇依然赤着双足蜷缩在宽大床上凌乱锦绣从中,青丝凌乱披洒胸前背上,原本水雾迷蒙的柔媚凤眼干涩红肿,双手抱膝呆呆看着窗外雨丝飘落。

    整夜过去,赵璟未曾回来,也无人来过问她是否该送回云舒宫去,或是留在此地。只有临走时匆匆留下一句“你且在此稍待。”

    或许是因着这句话,侍寝不成的嫔妃本该连夜送回自己宫内,如今却静悄悄冷清清一片毫无动静,只有宫人晨起悉索打扫外殿声音隐约传来。

    藏娇眨了眨一夜未眠而干涩疼痛的双眼,身上的纱衣好像太过轻薄,抵挡不了盛夏的微风。抓住衣襟使劲往中间拢了拢遮住半露的肩膀,仿佛这样便能心安些。

    嘴唇很干,甚至有些微裂。可自己并不想下去喝水。桌上的青釉冰纹茶壶中的水早已凉透,昨夜侍寝之前老宫令便嘱咐了不可吃得过饱,恐驾前失仪。

    如今自己早已腹中空空,好在除了胃内有些疼痛,却觉不出饿来。只是伸出微苦舌尖轻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臂将膝盖拢得更近些。

    侧耳听了听殿外零星的响动,昨夜何等喧闹,听那几个中官那般急促慌乱,也不知娘娘是否苏醒了,官家此时大概正守在皇后娘娘身边吧。

    想起那个在昭阳殿中初见自己便拉着手连声感谢的纤柔女子,面色苍白如纸,笑容却如春日的阳光微暖和煦。

    指着娇小可爱的永福对自己说“玢才人,你救了我的女儿,就如救了我的命一样,以后常来看看永福儿和我。”

    如今那个风姿绝代却病体柔弱的女子终于倒下了,这宫中不知会生出何样的变化。如果皇后真的有了不测,官家一定会十分伤心吧。

    眼前又浮现起昨夜丰神俊朗的赵璟卸去朝堂威严,那样温柔风趣轻轻刮着自己鼻子调笑,拥着自己低低耳语“娇娇的真心,朕不会负你。”

    脸上忽有微微凉意,举手抹擦却是满面泪水,藏娇拭去泪水闭上双眼合拢双手,默默的向上天神佛祝祷起皇后早日康复来。

    一阵杂乱脚步声飒飒的从外殿传来,越走越近。听得有宫人殷勤的问安与来人的叱喝声。藏娇睁开双眼,微有惊恐看向紧闭殿门。

    哐当一声,殿门被人重重推开,一名紫衣宫令高抬着头率领一群红衣尚宫闯进殿来,藏娇愕然看向她们。

    进来的紫衣宫令年纪已经不小,发间已见灰白。瘦削如刀的脸上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眼角微耷,目中闪着精光锐利看向自己。

    “你们是?”藏娇疑惑发问。紫衣宫令冷笑一声:“奴是鹤年宫太后娘娘驾下一等执事绿漪,奉太后娘娘懿旨,特来请玢婕妤随我们走一趟觐见太后。来啊,服侍婕妤起行。”

    身后几个红衣尚宫不待藏娇开口,拥上来七手八脚拉起藏娇胡乱套上丝履簇拥出殿塞上一顶暗青花纹小轿。几个寺人抬起来大步便走,也不管轿身颠簸摇晃与否。

    “玢婕妤,鹤年宫到了,快请下轿吧,莫非还要奴等抬着婕妤进去拜见太后不成?”绿漪冷飕飕的声音带着挖苦,红衣尚宫掀起轿帘,粗手粗脚的将藏娇拽了下来。

    藏娇脑海中一片混乱茫然,从打昨夜到此刻,仿佛一场大梦未醒,绿漪推搡着自己后背的手骨节坚硬隐隐有些疼痛也恍然不觉。

    就这般稀里糊涂的走过鹤年宫重重殿阁来到太后的内堂,鼻中被满室浓重的沉檀香气熏得一窒,本就疲乏饥饿了一夜的身子渐渐有些沉重,双目迷离。

    绿漪不着痕迹的在藏娇腰间掐了一下,引得藏娇嘶的一声轻轻痛呼,红肿双眸茫然无辜看向绿漪,不知她为何要这样待自己。

    “玢婕妤入宫也有些时日了,怎么宫规礼仪不曾学到半点,还不参见太后!”绿漪冷冰冰硬邦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膝盖骤然被她暗暗踢了一脚,身不由己扑通一声跪倒在褐红色铁线木地板上。

    冷硬地板磕的膝盖生疼,倒是让藏娇清明了几分,意识到自己已经失仪,忙叩头道:“妾云舒宫金氏,拜见太后娘娘昭懿康安,福寿万年。”

    “小家女子果然没甚么气度礼仪,罢了,抬起头来。”坐在桃花木贵人榻上的太后微微皱眉嫌恶的看着匍匐在地的藏娇,淡淡开口吩咐。

    藏娇怯怯抬起头来,眼中映出一个雍容老妇人歪在榻上,耷拉着眉眼审视自己,忙垂了眼帘不敢对视。半日,太后懒懒的道:“模样果然不错,怪不得迷得官家连祖宗规矩都忘了。”

    藏娇心中一寒,忙低头低声分辨:“臣妾不敢,太后娘娘恕罪。”

    “放肆,太后面前也敢插言诡辩。”侍立太后身畔的绿枝沉声叱喝,藏娇身子微微一抖,不敢再言。

    太后冷淡瞥开目光,手中捻动一串碧绿佛珠:“玢婕妤的规矩还要好好的学一学,不过这些都是后话。钱太医,你是太医院有名的妇科圣手,便与这位玢婕妤好生瞧瞧身子如何?”

    一直垂首肃立在殿中一侧的一名四品太医服色的中年男子恭声领命,走到藏娇身边围绕看了一转,又屈一膝跪下:“请婕妤将手伸出来,容臣诊问。”

    藏娇看着眼前神情平淡,鹰鼻微勾的男子,迟疑着伸出手腕。钱太医从袖中取出一股红丝缠绕纤细手腕之上,手托红丝一手紧按,闭目不语。

    “禀太后,合浦宫兰昭仪奉太后娘娘宣召前来觐见。”一名红衣尚宫轻步走入内殿恭声禀告。太后眉毛微抬:“命她进来吧。”

    须臾,兰昭仪身着藕荷色素雅大袖宽袍,手捧玉匣自殿外娉婷走入内堂,屈身参见太后:“臣妾合浦宫昭仪沈碧柔参见太后,太后娘娘昭懿康安,福寿万年。”

    太后微微抬手:“兰昭仪起来罢,一旁赐坐。”宫人忙搬了个绣墩放在殿下,兰昭仪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藏娇与太医。举起手中玉匣柔声道:

    “臣妾谢太后恩赏,太后娘娘慈爱懿德,泽被天下。臣妾日夜思一孝顺,却不知以何为敬。闻听太后笃信佛教,特寻来南海千年迦南香木念珠一串,进献太后。”

    绿枝忙上前接过兰昭仪手中玉匣小心打开呈给太后,太后拿出匣中黄绫衬托的一串念珠观看。只觉阵阵奇香袭人触手光滑,珠色油线如金,果然是十分难得的迦南香木琢磨而成。

    脸上带了三分笑意:“花这些心思做什么,哀家又不缺这个。”绿枝笑道:“太后待后宫中人慈和宽爱,这也是兰昭仪一片孝心。”

    太后含笑点头:“也罢了,日后无须如此,你坐吧。”兰昭仪盈盈拜谢,在绣墩上微偏身子端庄坐下,交手不语。

    这边钱太医诊治半日,起身面向太后拱手道:“回禀太后,微臣查探玢婕妤脉象,诊得沉寒凝滞,迟缓不畅。只怕并非康健之兆。”

    太后沉下脸来看着藏娇,沉声问道:“钱太医向来在妇科上精擅,依照玢婕妤的脉象,可有易产生养之兆?”

    钱太医清咳一声:“恕微臣直言,玢婕妤这样的脉象,其身体必然羸弱多病,时常缠绵病榻。如今虽还是处子之身,然其宫体偏寒,若日后承恩,只怕极难有孕,乃是无子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