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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临绝没有想到正低着头似乎在冥想的萧子白居然会在此刻抬头,眼中的神色根本没来得及收敛,完完全全落入了萧子白的眼底。
就在一秒钟之前,唐临还在又自豪又伤心地想着:小孩儿真的长大啦。
此刻的萧子白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的孩童模样,完完全全是一个俊美的少年,这让他既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欣慰感,又不得不难过地意识到,萧子白成长的过程已经被他在修炼中完全地错过了。
他有些贪婪地看着萧子白,似乎想要在这一刻补足之前所有没陪伴在他身边的时间。
萧子白就站在唐临前方不远处抱剑而立,阳光正好打在他的侧脸上,使他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怀中抱着的剑极薄,阳光之下看去几近透明,却尚不及他的肤色。
远远看去这少年如冰如玉,连嘴唇都带着些玉质的剔透,墨般的长发顺着肩背洒落,绸缎样散开,随着素袍在风中飞扬,他只这么站着,就是一尊脱尘绝俗的玉人,神色中却带着玉决不能有的凌冽,比他怀中抱着的剑更锐利。
当他毫无预兆地抬起头时,一直沉迷于他风姿中的唐临完全来不及收敛自己眼中的神采。幸好他脑筋转得快,下一刻便笑吟吟地勾起唇,对着萧子白懒洋洋招呼道:“哟,萧道友,好久不见了啊。”
萧子白看了一眼唐临,又看了一眼他肩上的大鸟,微微感到有些疑惑:明明自己应该先注意到团子的,可是为什么刚刚那一刻他好像只看到了唐临?他皱皱眉头,将这个奇怪的情况定义为“唐临太可恶了,所以不自觉地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
唐临没给他继续想下去的机会,他稍稍抬起手臂,控制着肩上的华羽大鸟跃到自己臂上,将手臂往萧子白面前一伸:“来,跟你的小伙伴打个招呼。”
唐临将意识浸入鸟身里,饱含喜悦地对着萧子白轻鸣了一声,还不忘抬起中间的那只爪子对着小孩儿晃了晃。
萧子白愣了一下,随即怒视着唐临:“你对团子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听你的话?”
“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唐临慢悠悠地道,然后将手臂收回来,当着萧子白的面慢慢地抚摸着自己鸟身背后的光滑翎羽:“他是我的灵宠,不听我的话听谁的话?难道听你的么?你又没和他定下契约。”
萧子白的眼刀又开始一排接一排地射了过来,戳得唐临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明明是你们趁人之危。”他恨恨地道,然后张开手臂,对着唐临的鸟身唤道:“团子,过来。”
唐临为难了一瞬,看见萧子白眼中柔软的神色后,立刻就把“自己的尊严”这种没用的东西给抛在了一边,欢欢喜喜地一头扎进了萧子白的怀抱里,只分出一线心神来操控着自己的人身,举着手臂露出了一副僵硬的表情。
然后他就从人身的眼中看到,怀抱着“团子”的萧子白朝他扬起眉,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挑衅眼神。
……糟糕,为什么感觉到这种小三原配争渣男的气氛越来越浓烈了?
萧子白怀抱中的唐临不由得也僵硬住了,萧子白感觉到怀中的鸟儿状态不对,掂了掂怀中大鸟的重量后,他恍然大悟地怒视着唐临道:“你这个混蛋!居然虐待团子!”
“啊?我虐待……”完全傻眼了的唐临好容易才吞下到了嘴边的“我自己”三字,不可思议地望着萧子白:“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虐待自己的灵宠?”
萧子白紧紧搂着怀中大鸟,义愤填膺地道:“你还说没有虐待!团子现在比当初与我分开时轻了何止数倍!”
唐临:……
卧槽,他又一次忘记了那只大鸟本质上还是块木头……
忍耐着自己给自己不断插刀的痛苦,唐临大义凌然地说:“轻?你说他现在轻?我实话跟你说吧,他现在的重量才算是标准体重!”他抬腿向前迈了一步,目光炯炯地凝视着萧子白,抬了抬下巴问他:“你自己说,你当初都给他吃的些什么?”
“无非是水果、肉干一类。”萧子白皱皱眉头道,早知道他会如何回答的唐临立刻一拍巴掌,大声说:“就是因为这个!你知不知道,肥胖,也是一种病!”
“肉干里富含有大量的蛋白质,水果里则含有大量的糖分,过分地摄入蛋白质和糖分都会导致肥胖!”
唐临努力地回想着那些养生鸡汤、减肥贴士里的内容,义正辞严地忽悠萧子白道:“肥胖不仅仅是一种病,而且它还会导致一系列的并发症!包括糖尿病、冠心病、高血压、代谢紊乱、内分泌异常……尤其是作为一只鸟,太胖了根本就飞不起来!胖根本就不是好事!你什么都不知道还一通乱喂……”
他睨着眼扫了一眼萧子白,冷冷地哼了一声,话语中的未竟之意听得萧子白一阵后怕。
本来萧子白是不怎么信他的,但随着唐临振振有词地说出来一大串从未听说过的词汇,又想起对方御兽宗天字门主嫡传弟子的身份,便不由得信了他两三分。就凭着这两三分的相信,已经足以让萧子白对团子满心愧疚了。
他默然地抚摸着“团子”脖颈上细细的羽毛,注视着“团子”的眼神里全是内疚。唐临眼看见他正在给“自己”梳毛,急忙将主要意识转移到了鸟身,眯起眼来享受着萧子白的服务。他正被揉得舒服,忽然听到头顶上方的萧子白对着他低声道:
“对不起啊团子,我不知道你不能吃得太胖,我是真的以为胖点是好事……”摸着他颈侧的那只手停住了,萧子白微微有些滞涩地道:“……你别生我的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句话隐隐带着些颤音,唐临心中立时一颤,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当初两人相见时,小孩儿根根可数的清晰肋骨,愧悔与羞惭顿时在心底交织成一片。他低低地鸣叫了一声,展开左边翅膀安抚性地拍了拍萧子白的肩,然后扬起头,熟练地蹭了蹭萧子白的脸颊。
萧子白勾起唇,面上的坚冰一瞬间化成了水,暖洋洋地漾起来,看不出半分在旁人面前的冷硬漠然。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唐临,连语气中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些淡淡的笑意:“团子,你真好。”萧子白由衷地道,甚至用自己的下巴蹭了蹭唐临的脑门,完全没注意到树丛里两个偷窥着这边的凌山弟子已经惊掉了下巴。
*
邵英、邵杰是一对兄弟,在三岁、六岁上死了父母,很是过了一段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艰难日子。幸得云游在外的凌山剑宗长老援手,带回宗内做了外门弟子,这才终于有了能落脚的归处。
他们二人资质不算顶尖,却胜在勤奋,努力奋斗了十余年后终于双双筑基,摆脱了最低等的外门练气弟子的生活。
本以为筑基之后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番,却最终发现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大点的圈子跳到了一个小点的圈子里。尽管圈子的层次不同、圈子里的人也不同,看起来身份似乎是高贵了点,却也不过都是同一片湖里的鱼罢了。
外门弟子永远是外门弟子,鲤鱼永远都变不成龙的。
外门弟子在凌山剑宗的地位并不算高,基本上人人都兼了个杂役或者掌事之类的身份,每个月从门派中领到的也不全是灵石,多半都夹杂着大量金银财物。凌山剑宗对他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你们都不是什么修真的料,就安心为门派服务一段时间,然后舒舒服服地回人间过自己的快活日子吧。
有些人认命了,老老实实地当一枚凌山剑宗的螺丝钉,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地做上个几十年然后安心地领一枚筑基丹退休,回到尘世去活一段比凡人略长、却依旧有限的时间。
而总有另一些人不认命,邵英、邵杰兄弟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见识过修真界的波澜壮阔、知道了修真者的漫长寿命、看到过移山填海的强*术……他们二人根本就不愿意承认,自己居然会不是那块修真的材料。一想到自己终有一日要回到凡尘中去,和那些在他们眼里渺小如蝼蚁的凡人一样、汲汲营营地渡过一生,他们就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与其默默无闻地作为凡人死去,他们宁可拼一拼。
总是有外门弟子会进入内门的,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们呢?
这么想着的邵英邵杰为自己找到了一条粗壮——至少他们以为是粗壮的大腿:内门之中有实无名的“大师兄”方宏朗。
然而就算是他们下定决心卖了身,最终也还是出不了头。作为修真界一等门派里的“大师兄”,方宏朗的身边很是围绕着一群狗腿,邵英邵杰不是他最心腹的,也不是他最得用的,更加不是修为最高的。就算是当一个狗腿,邵英邵杰也只是方宏朗身边狗腿中很不起眼的两个,根本就得不到丝毫的注意。
邵英邵杰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他们如果一直维持现在的状态,很可能一辈子都等不到他们想要的改变。
他们需要一个契机,让方宏朗注意到他们的契机。
比如说,那个方宏朗从一开始就看不顺眼的、突如其来的掌门弟子,身后没有任何势力庇护的萧子白。
*
其实唐临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旁边鬼鬼祟祟的邵英邵杰,对他来说,萧子白要比旁边几个不知所谓的人要重要得多。但是架不住某两个不知所谓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们周围,不仅自以为隐蔽地总是出现在他们附近不远,还总是用那种不怀好意的视线打量自己。
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何况唐临并不是什么泥人,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发作,不过是顾及到这里是凌山剑宗、是修真者的门派,他一只妖不好在这里打风打雨。
——这里是萧子白的主场,不是他的。
但是总被人这么窥视着实在是很烦啊!风元素一直在他耳边嘀咕着有情况,害得他连萧子白的爱心摸毛都不能好好享受了!变成妖族之后感知无比灵敏的唐临很有些心烦意乱。
大概是怀中团子频频走神的样子被萧子白看见了,萧子白突然停下了口中正说着的话。待得唐临疑惑地向他望去时,萧子白并没有表露出自己内心的小小失落,而是佯作无事地揉了揉唐临的脑袋,轻声问他:“怎么了团子?看上去突然有些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我说的话太多了……”
……让你嫌我烦了?
唐临听了连忙用力摇头,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用翅膀尖拍了拍萧子白的手背,然后抬起中间的那只爪,朝着此刻那鬼祟二人藏身的地方指了指。
萧子白身上的气势一瞬间凌厉起来。
他上前两步,将“团子”护在身后,又握住了身边放着的铁剑,摆出了一个进攻的姿态,对着那片不远处的树丛冷声喝道:“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还不待话音落地,萧子白便拧身拔剑,向着那片树丛斜斜劈去。
他只劈了一剑。
这一剑劈出之后,萧子白便默然还剑归鞘。没有什么惊雷般的气势,没有什么惊鸿般的剑光,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剑斜劈,然而这一劈之后,从萧子白站立着的地方开始一直到那丛树丛前方,大地上赫然多出了一条深深的沟壑,沟壑中满是森白的冰,这冰还在不断向周围蔓延侵蚀着,很快就将泥土草皮统统覆上了一层霜白。
“还不出来么?”萧子白手按剑柄面无表情地说,在他的面前,那丛邵家兄弟藏身其后的树丛已经被完全冻成了冰块。唐临悄悄地用人身的脚在结冰的地面上踩了踩:熟悉的硬度,熟悉的低温,熟悉的毫无缝隙,萧子白显然已经很能控制自己的天赋了。
唐临莫名其妙地觉得很是与有荣焉。
旁边的萧子白等待了一会儿,见树丛中毫无反应,一挑眉便要拔剑再挥,却听见身后远远传来了一声大喝:“赶快住手!”
这声音喊得既粗又响,险些震破人的鼓膜,唐临听了后都不免愣了愣,萧子白却是毫不犹豫地加快速度狠狠一剑砍去,然后方抬起眼来,轻描淡写地对刚刚赶到的那人说:“抱歉,你喊晚了。”
拨开树丛看见已经变成两块坚冰的邵家兄弟,方宏朗气得面色青白。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蔑视门规!残害同门!”他恨恨地说,萧子白扫了方宏朗一眼,重新垂下眼皮,完全不为所动地反问道:“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要如以前那般,把这事告诉你师父?然后求你师父帮你主持公道?”萧子白的话音带着点淡淡的讥诮,听得唐临颇有些欣慰:小孩儿真的长大了啊,面对他人的责难,已经学会反击和保护自己了。
而另一方面萧子白的话正正戳中了方宏朗的心思。方宏朗的确是这么想的——他师父不巧正是执法长老。本来这就是一个既定程序的事情,然而被萧子白这么一说,好像他是受了欺负的小孩子,哭着喊着要去找家长一样,他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