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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回到客栈,陆文远连晚饭也没心思吃,只坐在床边发愣,思考接下来的对策。过了一会儿,小厮平安从外面回来了,将卖货的包裹一放,便趴到床底下去不知道在找什么。陆文远被他闹得不自在,轻踢了他一脚道:“做什么?回来就鬼鬼祟祟的。”
平安却没反应,半晌,从床底下拖出一张黄纸来,纸上还压着一只鞋。陆文远认出那张纸是自己前些日子练毛笔字,写错了丢掉的,不知怎么跑到了床底下去,那只鞋子则是平安穿坏了的,他一直舍不得扔,原来也藏在了床底下。陆文远刚想笑,却见平安满头是灰地从床底下钻了出来,皱眉道:“少爷,你今日回来以后,动过床底下的东西吗?”
陆文远诧异道:“我回来以后就在这坐着了,床底下脏兮兮的,只有你会藏东西,我去动它做甚?”
平安的神色更见凝重,跑到门窗边检查了一遍,凑过来对陆文远低声道:“少爷,不好了,白天咱们不在的时候,肯定有人进来过。”
陆文远闻言一惊,便听平安继续解释道:“前几日我就发现,屋里的东西似乎被人挪动过,但不是很肯定,又想到大概是你动的,便没深究。但是昨天,我偶尔趴到床底找东西,竟然看到灰尘上有新被人蹭过的痕迹,而且延伸到很深的地方。少爷你从不把东西放到床底,我近来又没钻到床底下过,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有人趁咱们不在时进来过,而且钻到床下找过东西。
“为了证实这个猜想,我昨天特意从你练字的废纸里寻了一张,把我的鞋压在特定的位置上,放到了床底。结果刚才拿出来一看,果然已经被人挪动过了,他事后虽然按原样摆了回去,但具体位置却不对了。少爷你看,本来我把鞋压在这个‘泱’字上,如今却跑到了这个……嗯?这是什么字?”
陆文远忙让他不要深究,岔开话题问道:“这么说,你能肯定是白天有人进来翻过东西,不过事后又照原样摆好了,不让我们知道?”
平安肯定地点点头。
陆文远心念万转,瞬间就想到了那张假圣旨。范哲甫想通过皇上处死严庸的路子被断了以后,必定又会回头寻找假圣旨这个物证,好给严庸定罪。如今查来查去,恐怕已经怀疑到了自己头上,自己又正好住在他手下的客店里,他便趁自己不在时着人来翻。
陆文远一念至此,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幸亏自己小心,一直将那假圣旨随身揣着,要不然被人搜到,此番还不知身在何处了。再加上今日在严庸处得到提醒,范哲甫早已开始对付自己,这客栈是断断不能再留了。
陆文远当下开始收拾行李,并叫平安打着结房费的幌子,出去看看有没有盯梢的人。哪知平安出去不一会儿就转了回来,道:“不注意看还不知道,咱们这层楼上,一直有六七个大汉在到处溜达呢,一看就不安好心,那楼下的店小二更吓人,我一出去就对着我笑,少爷,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呀?”
陆文远叫他不要心虚。两个人关门闭户收拾完毕,便吹熄了灯坐在床边,只等夜深人静,四周安静下来,甭管是跳窗爬墙还是溜墙角,今晚定得逃出这客栈去。
两人心如擂鼓地坐了不知几个时辰,门外的嘈杂声渐渐小了下去,透过窗纸投进来的亮光也渐渐暗了,最后只剩夜色。两人又竖耳细听了一会儿,平安便悄悄走到门前,将窗纸舔了个小洞看了半晌,回头悄声道:“不行,那些大汉就睡在走廊上呢。”
又走到窗边推窗一看,后巷倒是一片清明,不见守卫。平安便把大包小裹都挂到了陆文远身上,蹲下身示意他上来:“少爷,我背你从窗户跳下去。”
陆文远挣着手脚问他行不行,平安悄声笑道:“老子小时候学过几年轻功,背你跳个二楼没什么问题。”
陆文远将信将疑地趴了上去,平安背着他上了窗台,往下跃去,陆文远只觉身上一轻,耳边呼呼风声掠过,还没等反应过来,便“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下,平安被自己压在身底下,发出了一连串的惨叫。
客栈里的人立刻被惊动了,几扇窗户里闪出了火光,楼上的大汉们发现有情况,纷纷吆喝起来,楼里响起一阵急似一阵的下楼声。陆文远见势不好,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也顾不上身上的包裹了,拉起平安就要跑,谁知他却扭了脚,跑也跑不快,嘴里还直喊疼,气得陆文远大声质问道:“你不是说你会轻功吗?怎么连我都比不上。”
平安颤声道:“我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会不会轻功你还不知道,可我要是不这么说,你会让我背你吗?”
陆文远哭笑不得,心说我是半路穿越来的,怎知你会不会轻功。眼看身后火光越来越近,马上就要被追上了,忙强拉着平安跑起来。疾跑间四处一打量,发现再过一条街就是吏部大堂了。陆文远一摸身上,大堂的钥匙还在,便拉着平安抄小道往吏部大堂跑去。
这周围的路陆文远很熟,三绕两绕就把身后的追兵渐渐甩开了,两人开了吏部大门,一路躲进了内堂,方自喘了一口大气。
大堂里黑漆漆的,两个人都不敢说话,相互依偎着听见门外的追兵渐渐近了,又渐渐远了。刚想稍事放松一下,却听大堂的门锁“哗啦啦”一响,火光闪过,门口出现了一道人影。两人定睛一看,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次日,范哲甫招梁佑卿入内阁叙话,梁佑卿汇报道:“人都抓住了。为了不引起怀疑,我今日已放陆文远如常去吏部任职了,只留了那个家奴软禁在客栈里,以防他搞小动作。”
范哲甫点点头:“圣旨搜到了吗?”
梁佑卿道:“没有。两人身上、吏部大堂,还有他们逃跑时一路经过的地方都搜了,没有。”
范哲甫皱眉道:“这倒奇了,那陈堇成明明说圣旨和奏章是封在一起的,那天早上也只有陆文远进过内阁,不是他拿的,还会是谁?”
寻思了半晌,却只没有个结果,见梁佑卿还在一旁候着,便道:“本官还有点事要办,今日的奏章,便由你进宫呈给皇上吧。”
梁佑卿连忙点头应了。
范哲甫办完事已是太阳西斜的光景了,他急急忙忙地换上官服,便往宫里去。朱时泱刚用过茶点,正在檐下逗金丝雀,见他到来,老远就道:“范大人,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已差人送过奏章了吗?”
范哲甫气喘吁吁地行过礼,刚想回答,却听朱时泱继续道:“你差的那个人朕不大喜欢,陆文远哪儿去了?他怎么不来?”
范哲甫躬身道:“臣此番进宫来,正是为陆大人。”
朱时泱感兴趣起来,将手中的鸟食递给桂喜,转过脸来问道:“哦?他怎么了?”
范哲甫道:“陆大人功勋卓著,臣是特地来为他请赏的。”
朱时泱奇道:“他何功之有啊?”
范哲甫道:“陆大人智破赤兀良诡计,在收服瓦剌一事上劝谏有功,理应受到嘉奖。”
他说得十分诚恳,朱时泱却是心头一紧,想到此事本应密不外宣,如今缘何被他知道得这么清楚,连忙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范哲甫佯装惊奇道:“这件事朝野共知,非臣一人独晓,皇上何以问出这话?”
朱时泱闻言更加心惊,听他的意思,竟是说陆文远劝谏一事早已传开,众人皆知,只有自己蒙在鼓里。那自己这些时日来接受四方恭贺,居功自傲的形状,看在这班其实早已心知肚明的朝臣眼里,岂不真如跳梁小丑一般了?如此想着,真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
范哲甫见皇上半晌不发一言,脸色却见阴沉,便知他已想到了那一层去,心下暗笑,连忙煽风点火:“皇上,为陆大人请官,实非臣一人之心愿,更是朝堂上下众望之所归。”说着,从怀中掏出早就拟好的奏章,呈给朱时泱道:“皇上请看,这是朝中大臣联名为陆大人请官的奏章,可见陆大人功勋之卓著,使人心生敬佩。”
朱时泱却只一味阴沉着脸不去接,桂喜见状,连忙接过来呈上前。朱时泱这才拿起来翻了翻,见朝中许多重臣都赫然名列其中,心下更是不快。
原来这范哲甫今日所办之事,正是四处找人在奏章上联名,为的就是让朱时泱知道陆文远劝谏一事所传之广,进而联想到自己此番所失面子之大。
朱时泱果然皱紧了眉头,隐忍不发。范哲甫见状,更加争谏道:“皇上,赏罚分明方是驭臣之道。收服瓦剌,陆大人功不可没,只有对他大加奖赏,才能激励朝中上下,使贤能之士多多涌现。”
朱时泱冷哼了一声,翻弄着手中的奏章,似在沉思。范哲甫继续道:“臣看过几天便是西北镇远将军进京接受封赏的日子,皇上不如将陆大人一并封赏了,也是人心所向,好事成双。陆大人为人谨慎低调,若不是席间偶尔酒醉,吐露真言,臣等恐怕今日也未必能知他竟为国家立下如此功勋。皇上得此贤臣,实为社稷之大幸。”
朱时泱听得一凛,忙追问道:“这些都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范哲甫佯装无辜道:“是啊,皇上,不然臣等又是从何而知的呢。”
朱时泱心下恼怒,想到自己当日要为他进官,他执意不肯,分明是将功劳全数推给自己的意思,如今却又出尔反尔,跳出来争功,害得自己大失面子,当真不可饶恕,手中狠捏了奏章,沉声问道:“这奏章,朕非得今日就给你答复吗?”
范哲甫连忙摇手道:“不必不必,此事不急,皇上大可细细思量。”
朱时泱面色阴冷,负了手,又将目光转回到那笼金丝雀身上,分明是已在下逐客令。范哲甫行礼告退,转身走了两步,却又折回,恭声问道:“皇上,明日的奏章,仍由陆大人来送吗?”
朱时泱冷声道:“不必了。”语气中隐隐已含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