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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奄奄一息的少年睁开眼,翻翻眼皮道:“因为我讨厌你啊,当然是怎么凄惨怎么化妆了。”
辛然精神一振,扔了鞭子道:“张兄弟,你可算来了!”他跟张兄弟关系多好,还觉得他是比谢逊更适合的教主人选,没诚想司空摘星非逼他来行刑,固然这鞭子乃特质的不会当真伤到人,可对着这么一张脸,他心理压力实在很大。
张无惮一笑,说了一句“辛苦辛兄弟了”,指挥道:“星星,洗干净脸,快随我上山!”
司空摘星脸都垮下来了:“又有什么事儿啊,大哥,本来我帮你把人护送上山就该走人了,你这临时加戏也加得太多了吧?”他嘴上说得不愿,却知张无惮定然是临时起意又想出了一条毒计,兴奋得两眼发光。
“没时间说了,快快!路上我再告诉你。”张无惮生怕那头成昆吹爽了就动手杀人,虽杨逍等人等闲不会真正出事,可他还想打个时间差呢。
司空摘星看他是真的很焦急,抹了一把脸:“走就行,我在路上就能把妆卸干净。”
张无惮也不客气,两人一路上山,司空摘星一边跑,一边麻利地从腰间小瓶中倒出卸妆水来,将身上血糊糊的东西都洗掉了,问道:“我装成谁?”
张无惮想了一想,看他脸上的易容还在,便道:“装成我弟弟无忌吧,到时候就……”跟他低声说了几句。
司空摘星哈哈大笑:“行啊,蛋蛋哥,你真行,我是彻底服了!陆小鸟还成天吹嘘他是天底下第一聪明之人,嘿嘿,真是不自量力!”
“第一聪明之人当真不敢当,鸟哥大气睿智,我这全是小聪明了。”张无惮是真不敢认聪明云云,他估摸着司空摘星真正想说的是“阴险”,怕被他反阴才临时改口的。
他们俱是轻功出众之人,善于隐藏气息,悄没生息摸到杨逍居所附近,正听见成昆道:“好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们下了地狱,见到了阳顶天,正该好好同他说道说道,哈哈!”
五散人之一彭莹玉见他目露凶光,知他便要动手了,艰难动了动手臂,碰了一下说不得的宝贝布袋,提醒令狐冲准备了。
杨逍强撑着道:“等等,除了少林、崆峒、青海、昆仑四派外,你还假借谢逊之名,杀过谁吗?我们到了地下,总也要同金毛狮王碰面,好歹告知他实情才是。”
成昆早让他们一个接一个问题说得大为不耐烦了,吹嘘时固然大爽,可此时说完了,他回忆起来却觉不对,看这瘫倒在地的六个人,不由得暗暗心惊,不再说话,走到杨逍身边,伸手便要结果了他。
此时却听到有人跳窗而入,口中道:“还有一条,峨眉灭绝老尼姑的俗家兄长,正是我杀的!”
成昆为之色变,这人顶着张无惮的脸,说话声音却同他的一模一样,正待反驳,却见身侧地上放置的布袋中跳出来一人,森森寒光扑面而来。
令狐冲剑出如龙,独孤九剑肆意挥洒,逼得成昆狼狈闪避。装成张无忌的司空摘星假意同他缠斗,一面模仿他说话声音语调,继续道:“这老尼姑愚笨不堪,果然把仇记到了明教头上,活该被人当枪使!”
成昆大怒,他将几桩血案推到谢逊头上,自己做来自然痛快,可被人反将一军,滋味并不好受,拟待出言反驳,头顶瓦片塌陷,落下一人来。
这人正是张无惮,成昆在他手下吃过大亏,知他手上功夫极为了得,生怕出声泄了真气,只好闷声不语。
其实那头早在成昆语露杀意,要击毙杨逍等人时,空闻和张三丰已有意出手了,只是看风清扬并不动弹,心念一转便想到他是想考验一下年轻人。
风清扬当然也担心去晚一步再叫成昆害成了人,可他都这年纪了,还能护华山到几时?得逼得令狐冲快快成长。何况张无惮悄悄溜走已有一段时间了,怕他另有谋划。经此一行,风清扬早已意识到,这帮年轻人都长大了,自有想法,用不着他们这些老家伙跟着擦屁股。
待到听得外头打斗之声响起,依稀可辨是数人围攻一人,风清扬才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长舒一口气,听成昆又说了害了灭绝师太兄长一家之语,心中更添厌恶之情。
若是张无惮打从一开始便请司空摘星假扮成昆,绝不能将诸多细节说得一清二楚,难免惹人生疑。可成昆所说细节详尽得非当事人不能知晓,司空摘星就插了这么一句话,声音同成昆极为相近,在惯性思维下,谁都没有怀疑此人身份。
成昆见他们三人出场,方惊觉自己入了套,逆转经脉,状若疯虎般一通乱拳逼得他们难以近身,正待便是丧命也得将灭绝师太兄长的脏水给倒掉,引这老尼姑再同谢逊拼命,嘴巴一张,说了一个“我”字,眼前寒光一闪,一剑刺过来,割破了他的喉管。
原来张无惮一见成昆张嘴便知不妙,拼着硬挨了成昆两拳,破了他的拳路。令狐冲瞅准时机,一剑递来,两人合作无间,终于是没让他说完这句话。
成昆喉咙鲜血一股股喷射而出,他一把捂住伤口,摔在地上,嘴唇蠕动,却只能发出模糊粗哑的喘息声。张无惮当时正对着他,被喷了一头一脸的鲜血,顺手抹了一把,近距离蹲下身来,笑道:“来来来,趁着你还没死透,咱们来说道说道。”
这血淋淋的模样也着实吓人,张无惮则浑然不惧,这是武侠又不是玄幻,他也不怕成昆变成鬼回来找他,道:“你还真以为阳夫人另嫁最应该怪的是阳教主吗,真正该死的难道不是你吗?”
成昆前半截讲述这段三角恋的部分,张无惮去掳灭绝没有听到,不过他看过原著,知道是阳顶天当了明教教主,前去求亲,阳夫人父母固然动了心,连阳夫人自己都没有反对。
他道:“你们两个从小青梅竹马长大,还有婚约,若你们当真情比金坚,阳夫人又怎会改变心意,另嫁旁人?你怪她父母利欲熏心,看重阳顶天权势,怎么不怪自己碌碌无为、一事无成,才被阳顶天比下去?你若当真爱她,真正为她着想,又怎么会为一时快活私下偷情,做出这等害她在死后仍为人诟病之事?你若在她婚后守礼,又怎会惹得阳教主走火入魔,你师妹自杀而亡?你怪天怪地怪阳顶天,岂不知最该怪的是你自己!你才是害死她的凶手,亏你还有脸活到现在!”
成昆面色铁青,一双圆眼外凸,怨毒至极地瞪视着他,初来还有反驳之意,几次张口,苦于无法出声。待到后来,则神色恍惚,也不知是临死前意识模糊了,还是被张无惮的怪论洗脑。
他松开捂住喉咙的手,转而掐住胸口,似乎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颤抖着将食指抬起来,指着张无惮,拼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出一声“啊——”,就这么气绝了。
张无惮冷笑一声,直起身来,见他死不瞑目,双眼还睁着,也不去理睬,叹道:“可惜……”这地方没录影设施,否则录下来给谢逊看正好。
此时堵住洞口的扩音器被挪开,张三丰等人从内走了出来,灭绝师太当先一剑递过来,听空闻道:“不可,身死成空,师太何必再多折辱他。”
灭绝却不理会,眼中含泪狠狠将成昆尸体斩成两段后,方对天喊道:“哥哥嫂嫂,你们该瞑目了!”
张无惮垂眸不语,灭绝师太俗家兄长满门之事能这般了结,虽对不起灭绝,可如今也唯有此一途了,只待日后从旁处暗暗弥补。只因灭绝师太性烈如火,若不推到成昆头上,待谢逊回归中土,峨眉、明教定有争端,明教数万教众自然不惧,峨嵋派怕要从江湖除名。
灭绝环视一遭,见杨逍委顿在地,眼中射出寒光,横剑道:“杀我师兄、坏我徒儿的邪派淫贼,吃我一剑!”
杨逍只顾冷笑,虽身不能动,倒也不肯小了气势,昂然挺胸,只待剑来。
张无惮站得远些,忙道:“冲哥!”
令狐冲青冥宝剑橫削,架住了她的长剑,道:“师太也是江湖中成名的前辈,怎可趁人之危?此事传扬出去,让天下好汉如何看待峨嵋派?”
“一码归一码,杨左使往日纵有千般不是,今日受此重伤,也是施计诱成昆讲出阴谋。”张无惮道,“还请师太暂且罢斗。”
灭绝师太心下一惊,她初闻原来残杀兄长的仇敌并非谢逊,再加看成昆身死,心中激荡,让仇恨逼红了眼,一时失了分寸,否则此等事,她平日里也是绝不屑做的。
想到身后所站,既有少林、武当、华山等中原门派的耄老,又有崆峒派等偏远门派人士,她这一剑若当真斩下去,可是将峨嵋派的名声砸在地上了,心中庆幸无比。
只是灭绝师太仍得撑着场面,冷冷道:“且寄你人头于项上,日后再做分晓。”也不理会旁人,径自下山去了。
张无惮问道:“杨左使,诸位散人,你们如何了?”
说不得哈哈大笑道:“好,好得很,老子多少年没这么畅快了!”眼睛盯着成昆尸体,得意洋洋又道,“这老贼自以为将天下人都算计了,在他最得意的时候吃了这么当头一棒,真想听听他死前想说些什么。”
他们都知灭绝师太兄长之事是司空摘星假作成昆顶的缸,但谁都不会多说。张无惮看他们确无大碍,便道:“那我先随师太下山了。”她的徒弟们还都被扣在五行旗那呢。
他说完匆匆走了,,司空摘星顶着张无忌的脸,左右看看,对张三丰行礼道:“无忌徒儿见过太师父!”
张三丰却已从张无惮口中得知张无忌随着殷梨亭回武当山了,对眼前这位是谁全不在意,反正定然也是张无惮的外援,八成便是那位易容轻功冠绝天下的偷王之王,为什么要特意伪装就不知道了,不知道要算计谁,或者已经算计了谁了。
他也不说破,笑道:“好,你哥哥此次为明教立了一大功,你随我下山去吧,翠山夫妇都在你外祖那儿等着呢。”
两人相携离去,空闻、空性也走了,风清扬问道:“冲儿,你要回华山么?”
令狐冲环视一圈,笑道:“我这才刚离了华山,总不能就回去,何况杨左使他们也都负伤,惮弟回来前,总得有人守着这里。”
风清扬早料到此,便道:“那好。”他得先走了,几个老家伙打算回山后各发帖子,将此事广而告之,凭他们的名声威望加起来,也不怕天下人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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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惮谋划数月的明教之事总算告一段落,杨逍、殷天正并五行旗使出面约束手下,将真相告知,释放各方被掳走假死的属下。众人始知这一场冲突竟是早有预谋的,再听说成昆之事,想能以此兵不血刃地除掉心头大患,人人称赞不住。
其后月余,明教邀请各派清查这三十年来结仇始末,双方当庭对质,真的掀出许多被成昆诬赖之事。
一日,他们从嵩山下来,张无惮笑道:“真是想不到,局势一片大好。”连左冷禅也是颇为客套。
“这帮武林人士,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的,一想数十年竟然被人蒙在鼓中,成了成昆手中对付我教的一把刀,如此大辱,焉有不怒之理?”杨逍叹道,“其实他们同我教仍有仇怨,只是同成昆比起来,倒不足一提了。”
张无惮道:“走完嵩山,五岳便都完事了,武当、少林两派,凭杨左使同我外公便够了,我们在此分开吧。”
去少林、武当是致谢的,毕竟人家站出来为明教正名了,倒也确实不用张无惮再跟着了。本来去五岳并其余门派也不用张无惮出面,只是如今明教对他归心者不在少数,连杨逍都意动了,殷天正自然更不会反对,他们带张无惮一并会见天下英豪,便是为他日后铺路。
殷天正问道:“这倒也好,你要去哪里?”
张无惮笑道:“我想去丐帮走一遭,两月前孙儿打上汝阳王府,怀疑其中一名鞑子走狗,乃是十年前名震天下的丐帮长老方东白。此事实在蹊跷,总算腾出手来能去问问了。”
杨逍普闻此事,眉头一皱:“你说的可是八臂神剑方长老?他不是早就病死了吗?”他并非当领袖的材料,但颇有文采,曾自己撰写了《明教流传中土记》一书,于江湖见闻上,尤胜殷天正三分。
张无惮点点头,扭头看向令狐冲,令狐冲便将那阿大的剑法路数特征都大略说了说。
杨逍听这些特征确合方东白的武功路数,四村半晌道:“方长老胸中自有正气,依我看,他绝非会为荣华富贵投靠鞑子。”
令狐冲道:“他身上毫无配饰,只簪了头发,对所用宝剑极为看重,同那衣着华丽的阿二、阿三大不相同。”
杨逍思来想去都捉摸不透,摇头道:“这个……我也只是年少时去为他结亲祝贺,后来受成昆暗中挑拨,丐帮同明教仇结得越来越大,我们便也断了联系,少说也有二十年未见了。我初闻他离世消息时,还慨叹了一番。”
范遥可是说方东白孑然一身,并无家室,想不到年轻时还娶过亲。张无惮伸手摸了摸下巴,隐约抓到了什么,便不再追问,只道:“多谢左使提点,咱们便在此别过。”
他同令狐冲转道南下,歉疚道:“冲哥,这些时日光连累你光跟着我们乱跑了。”
令狐冲取笑道:“我可算是知道你这轻功是怎么练就这等出神入化境地的。这一个月来,我轻功真是突飞猛进,比每天上下思过崖三趟都强。”
张无惮一笑,古代交通是真不便捷,路上耗费的时日要比实打实办事长得多。
令狐冲眼珠一转,低声道:“那日在江南百花楼,陆小凤陆兄不是还说起,跟成昆一道骗他的那青年,便是丐帮长老陈友谅吗?”
张无惮道:“我早命人暗中调查,砸大价钱收买了一名丐帮长老。他说陈友谅年纪虽轻,但格外得到帮主器重,数年之内,便被破格提拔为七袋长老,这可是绝无仅有的。”
令狐冲听他好似话中有话,惊讶道:“你怀疑丐帮帮主有鬼?”陈友谅是成昆的徒弟,便也是朝廷鹰犬,他便是再有才干,也不至于升得这么快。
“丐帮长老能被收买,为什么朝廷不直接收买帮主呢?”张无惮笑道,“你不想知道被我收买的长老姓甚名谁吗?”
令狐冲连忙摆手,诚恳道:“我真不想知道。”这等机密之事,他不方便听,更不感兴趣。
唉,怎么这么不配合,我都乐意跟你说了,可见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啊。张无惮倒也没勉强,他倒真想跟令狐冲这位《笑傲》男主角,聊一聊长老解风之事。
原来《倚天》中的丐帮帮主为史火龙,《笑傲》中的却为解风,张无惮随父母回中土,养在天鹰教时,得知丐帮现任帮主为史火龙,九袋长老中有一人是解风,为这混乱的人际关系还笑了一通。
令狐冲想了一想,又道:“史帮主乃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年少成名,享誉天下四十载,便是我风太师叔提起来都赞不绝口,岂会做出此等下作勾当?”
张无惮则道:“解风长老也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他同史帮主并称为‘金银双掌’,两人是过命的交情,他又缘何会将丐帮情报说与我听?”
令狐冲这一惊非同小可,愕然半晌方道:“你说你买通的这位长老便是解风?这……这怎么可能?”说罢后背森寒,实是想不到这等名满天下的老前辈竟人品不堪至此。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这位解风长老,心中自有丘壑,待见过他真人,便知端的。”张无惮见他这下巴砸地上的傻样实在难得,屈指敲敲他脑门,手指一垂,又夹了一下他的鼻子。
令狐冲耳根一红,登时便将什么狗屁史火龙、解风都给扔到脑后了,叫道:“大胆!”伸手来抓他。
张无惮闪身避过了,脚下生风遛遛跑走,听令狐冲在身后笑骂道:“呸,也就仗着我不能拔剑,光欺负人!”
他就全吃亏在手上功夫平平,想欺负回去也有心无力,要追这小子又跑得比兔子还快。令狐冲见他转眼间已快看不见人了,想想前方不远便是一条傍山险路,急忙运足内力喊道:“你慢点,前面是山崖,别再摔下去了!”快步追了下去。
因明教光明左使、白眉鹰王和青翼蝠王两大护教法王,离了昆仑山,入中原来走访各大门派之事已经传扬开了,既连五岳这等分开来看只是二流的门派都去了,何况是丐帮。张无惮一入丐帮总坛地界,报了身份,两名弟子也未意外,急忙前去禀报。
不多时,便有一年近三十的青年男子前来相请,张无惮看他身上所背七口布袋,身上所负乃少林武功,便笑道:“可是陈友谅陈长老?华山令狐冲,红巾教张无惮前来拜见史帮主。”
陈友谅于丐帮中地位颇高,但并无太大功绩,为人又低调,对外名声不显,想不到让人一语说破了身份。他心中有鬼,难免多想,忙道:“张教主博闻强识,友谅佩服。蔽帮史帮主早已等候于内,二位请随我来。”
令狐冲随他走入其中,见周遭装饰富丽堂皇,便如富贵商贾人家一般,实是看不出竟是丐帮帮主居所。
陈友谅口称“久候”,屋中却无一人,只堂上极显眼处摆着一扇屏风,所画皆是花鸟鱼虫之类,处处可见安逸飘然,此处陈设皆有些年头了。
张无惮盯着画赞道:“史帮主淡泊名利之心,自这画中便能窥得一二,我等自愧不如。这十年来,江湖上有缘见到他老人家尊面的寥寥无几,今日他赏脸,真是我等荣幸。”
他突然满口阿谀之词,令狐冲听得牙酸,却听得屏风后脚步声砰砰直响,一名六尺高的大汉阔步走出来,红光满面,魁梧雄壮,一屁股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笑道:“两位小兄弟坐便是,我是个粗人汉子,咱们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
他笑容十分爽朗,令狐冲看张无惮也噙着笑,便去坐了,听张无惮道:“怎么此地只有陈长老一人,掌棒龙头、掌钵龙头等人呢?”
史火龙却神色大变,冷冷道:“原来张教主是来谈公事的?那就算了,我敬张教主是条好汉,可我丐帮同魔教,可没什么公事好谈。”
他前恭候据,张无惮面上的笑仍没走样:“史帮主这是什么话,昔日贵帮曾为隋曾琪、苏修竹、于锐达同明教大起干戈,晚辈今日前来,便是为了同贵帮相商此事。”
这三人皆为丐帮八袋长老,前两人被谢逊所杀,第三人被韦一笑吸干了血,债多不压身,张无惮很是淡定。
史火龙大怒,骂道:“亏你也有脸来说,我也不知道你拿什么诓骗了少林、武当、华山三派,让他们站出来为你说话,可我三位兄弟绝非被成昆所害,明明白白有人亲眼见到是你们魔教所为!难道你上门来赔礼,说这么不痛不痒的几句话,我兄弟便都能活了吗!”
陈友谅忙道:“帮主还请息怒,张教主来此也是好意,何况打死三位前辈的人既非他,也非他外祖白眉鹰王,您堂堂大侠,可不能迁怒于他。”
“你——”史火龙抬手猛然指着他,喷出一字后,却又忍住了,呼哧呼哧喘气半晌,还是道,“好,那便听陈长老一劝,你先将他们带下去,我这便传令召集三位九袋长老。”
陈友谅应了,请他们去了客舍,歉疚道:“帮主他老人家,最重义气,还望两位勿怪。待他气消,我回去再劝解则个。”
张无惮正色作揖道:“谢过陈长老周全,还请史帮主以抗元大业为重,若能合丐帮明教两派之力,何愁不能驱除鞑虏,复我河山?”
待陈友谅离开,令狐冲道:“这陈长老说话彬彬有礼,屡次表露善意,若非先前早知他投靠鞑子,谁能想到此人包藏祸心呢?”
“可不是,这一出好戏,他比史火龙装得像多了。”张无惮笑道,“我看堂中这人,怒而不威,空自生得魁梧,却无半点英雄威势,难道不是史帮主叫朝廷收买了,而是压根便被朝廷找人顶替了不成?”
令狐冲回忆他们堂上交谈的细节,附和道:“天下皆知明教高层下山所为何事,你不来找他谈公事,莫不成来套交情的吗?他中间发怒,是显得过于牵强了些。”
张无惮道:“不止如此,我于其余各派,上来便诚挚致歉,今日于丐帮,却只说‘相商’,他便说‘说这么不痛不痒的几句话’,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啊。”
“哦,这么说他这番话是知道你要来,事先背好的?若是真的史帮主,怎会连这等场面话都不会说了?”令狐冲听到这里,倒也当真怀疑起来,“他装模作样,不过是为了多留我们几日,莫非是想趁机加害?”
张无惮将白蟒鞭自腰间解下来,笑道:“猜这个干什么,他定是有所图,咱们且看便是了。”
丐帮一应供应倒是周道,茶饭也都没有问题,只史火龙一直不曾再见他们。第二日晚间,张无惮睁开眼,坐起身道:“解长老来此,有失远迎。”
令狐冲睡在一旁,“嗯?”了一声,睁开眼来,却见房间内除了他们并无旁人,还是伸手去摸剑:“在哪呢?”
“稍等。”张无惮道。
解风擅用降龙十八掌,生得威武雄壮,身材高大,自然拙于轻功身法。他这句话说完,才见一人自窗户翻进来,此人须发尽白,身着肮脏不堪的乞丐装束,系着九个口袋。
解风先回身关上窗户,回首瞅着他们,挤出一笑道:“这位便是张教主了吧,解某受帮主之命来此,黄昏时分方到,明日早间才会安排咱们见过,不知张教主有何吩咐?”
“吩咐自不敢当,晚辈有几个问题想向解长老请教。”张无惮伸手示意,先请他坐下,见解风不失警惕地坐在窗边,也不在意,“贵帮史帮主,当真信重陈友谅。他本看不上我二人,正大怒的当口,让陈友谅劝了几句,便气消了。不知这般情景,自何时开始?”
解风神色微变,面上皮肉抖动,哼道:“这小子入帮也有十来年了,头几年还好说,帮主隐居山野,不爱管事。最近这七八年功夫,不知他何德何能,讨得帮主欢心,只要是帮主现身人前,便定带着陈友谅,遇事也都爱与他相商。”
令狐冲见他毫不掩饰对陈友谅的不喜,心想道,是了,陈友谅出头前,帮中大小事务都是他们这三个九袋长老操持,如今却大权旁落,自然心中不痛快,始有今日被惮弟轻易收买之境。
张无惮又道:“我听闻史帮主另有一爱妻爱女,却不知帮主夫人、小姐如今在何处?”
“……”解风那股奇异的神色越发明显了,觑他半晌,只道,“帮主为突破修为,于莲花山庄闭关,想必将夫人、小姐安顿于此。”
“想必?”张无惮道,“怎么连解长老都只能凭猜测,您有多久未曾见过她们了?”
解风长叹道:“小姐幼年之时,最爱同我玩耍,我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这八年来却一面都未见到,每当同帮主稍有提及,他便大为不悦……”
张无惮装模作样劝道:“史姑娘越长越大,男女终究有别,史帮主疼惜爱女,不肯差她见人也是有的,解长老不必挂怀。”
解风突然站起身来,牙关颤抖不住,幡然下拜道:“那日张教主差人来打听陈友谅如何,我心头便发悸,但事关重大,不敢妄动,今日相见,听张教主三问,方知你定是觉察到端倪了。”
自光明顶算计成昆之事传扬开来,张无惮当红巾大侠时观音座下童子转世的雷人传言就淡了,众人皆言此人多谋善断、发短心长,有伏龙凤雏之姿。解风道:“张教主连成昆三十载的阴谋都能掀出来,我丐帮遭难已有十载,解某殚精竭虑不能解此困境,只盼张教主施以援手。”
令狐冲恍然道:“原来解长老早就猜到这位‘史帮主’有问题,只苦于无法揭穿,苦苦忍耐罢了。你也根本就不是被我惮弟收买,只因他询问的乃是陈友谅之事,你才假作被钱帛迷花了眼,借此同他相见?”
解风昂然道:“解某无德无才,骨气却还有几两,莫说是金银俗物,便是长寿仙丹摆在我面前,让我出卖史帮主,出卖丐帮,却也是不能的!”
他虽面上似粗鲁莽汉,但心细如发,否则丐帮数万教众,也不会唯独他怀疑史火龙有假。解风初碰到找上门来的侯军闲,自然大怒,将人打走后,却不料再三被人登门。这就很是蹊跷了。
他静下心来细想,陈友谅备受器重,此乃丐帮人尽皆知之事,便非本帮弟子,也总有人听说过一二,根本不至于拿金山银山来收堂堂九袋长老。何况解风能任执法长老要职,便是史火龙喜他公平正直,赏罚分明,不为外物所动。
丐帮家大业大,光九袋长老就有三名,怎么偏偏头一个就找上了在外名声最好的他?解风越想越是心惊,尤其张无惮命人不问别的,只问陈友谅之事,而他怀疑陈友谅也有些时日了,方惊觉这是对方的暗示,待第四次有人上门,便将金银收下,示意自己明白了。
张无惮道:“解长老对史帮主的忠心,实在让人佩服。您既信了晚辈所言,还请您将身上的火药摘下来吧。”
解风乃污衣帮门下,不事教务时,也以乞讨为生。自他进屋来,虽衣衫褴褛、味道很重,张无惮仍闻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他这段时日光跟火器打交道了,味道虽淡,却仍是嗅到了。
果然,解风解开前襟,胸前裹满了火药包,大笑道:“非是解某多虑,只是我也担心此乃陈友谅奸计,本拟若张教主所答不能合我心意,或你并非真的红巾教教主,乃陈友谅找人假扮,我便点燃此药包,冲进莲花山庄,同那假货同归于尽!”
他自知此事若漏,不日便要被陈友谅所害,还不如以此一搏,若能将假史火龙和陈友谅一举炸死,当真是大赚了一笔,何其快哉!
这人实是个狂徒,令狐冲听得暗暗心惊,见他扔了火药包,便取了水盆来,将火药都浸透了,以防走火。
解风疑心尽去,拉着凳子到他们近旁坐下,骂道:“我史帮主何等英雄豪杰,岂是他这等小人能装得像的?他就是披着老虎皮,也不过是一条赖狗!”于是将自己如何生疑,细细同他们讲来。
他同史火龙乃真正过命的交情,若非昔日共相扶持,每人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早几年史火龙隐居,不常出现在人前,解风只当他醉心武功,轻视帮中之事,也并未在意。一日禀报帮务,他谈性大发,同史火龙说起年少旧事,却见史火龙支支吾吾、神色不对,还想再说,陈友谅便入内来,请他出去了。
自此解风起了疑心,却怕打草惊蛇,不敢再拿旧事相试探,只暗中观察,只觉这个史火龙,同他记忆中的那位史兄弟从头到脚无一处相似,纵然生着同一张脸,也难掩草莽粗陋之气。何况多年不见史夫人、史姑娘出现在人前,解风怀疑他们一并被人给暗害了。
又过两年,他买了许多糕点,请史火龙转赠史姑娘,隔日问起,史火龙说史姑娘颇为喜爱,解风一颗心就凉了。他如今说起来还禁不住流泪,骂道:“侄女身体羸弱,我命人偷偷将一种香菇磨成粉掺进糕点里,她只消一吃,便要面生疱疹,数个时辰方消,喜爱他姥姥个腿!”固然也可能是史火龙直接扔了糕点未给史姑娘吃,可在解风心中,会这么做的也绝不是真正的史帮主了。
这么个虬髯大汉就抱头失声痛哭,想来但凡有名有号的武林人士,大抵都点亮了秒哭的技能点,哭都不会,算什么英雄好汉?张无惮木着脸劝了几句,见实在劝不住,唯有叹气。
令狐冲心有所感,敬佩道:“解长老压在心中数年,既苦于此事委实骇人听闻,难以取信,又惧怕本帮另有投递叛帮者,不敢走漏风声,连个说话倾诉之人都无。惮弟,便先让他发泄一阵吧。”
张无惮看看天色,摇头道:“这可不妥,眼看就要天亮了,没时间再耽搁。既然明日三大长老现身,今日无论如何还当拿出章法来,争取一举让那假货现出原形。”
解风闻言,一想还是正事重要,急忙抽噎着收了泪:“是是,还当尽快使奸人露出马脚,以告慰史帮主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