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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对战争多是持厌恶的态度,避之唯恐不及,连慕却热切地期待战争的发生。
他本是心气极高之人,却被强权摧折,一度打落谷底,故他对权力有多憎恨就有多渴望。
凭什么?明明我是迫于强权,被那个蠢女人害了一生,凭什么被驱逐出宗族的是我,声名狼藉的是我,此生就只能以色侍人,再无前程的还是我?就因为她是公主,而我是平民?
没错,就因为她是公主,我是平民!
魏王倒台后,连慕本打算回乡结庐而居,落个清静,再也不过问世事,心中却燃着一团火。当他发现天下之大,已无他容身之处的时候,他就知道,退让是没有用的。他这一生,只能进,不能退!
你们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得罪了权贵,一生都毁了,恨不得赶快与我撇清关系,以免带累你们清白的名声么?我偏要权倾天下,位极人臣,将我的名字记载在史书上,在后世永远流传!
连慕知道,以他的名声和经历,这辈子都不可能被士林接纳。偏偏主政的江都公主并非等闲之辈,她固然需要刀,却不喜欢阿谀奉承,事事体贴随心之人。
对江都公主来说,是否站在她一边并不重要,只要被别人以为是她一方的人就行。比起忠心,江都公主更看重能力。所以,连慕需要尽快地展现自己的才能,不藏半点锋芒,令人无法忽视。
即将到来的大战,正是他的机会。
两军交战,计谋固然重要,领兵之将更不可少。所以连慕得找一个人下注,互利互惠,一道往上爬。
叶陵是苏锐唯一弟子,本身也极为不俗,在安西都护府颇有权势和威望,本是个上好的人选。但连慕略与叶陵接触,便发现此人心志坚定,行事也偏向光明磊落,上进心也不是特别强烈。
这也不奇怪,叶陵站得高,爬得自然就快。以他的年纪,竟已做到从三品的将军,领着一支精锐,与瞿阳县公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叶陵这样的人才,朝廷肯定会重用,却也会适时出手压一压。一是为平别人之心,二便是好好琢磨一番,以免他过于骄狂,失了沉稳和分寸。这一点,叶陵也心知肚明,自然没那么强的野望和上进心。
曾宪却不同。
只因父亲一时糊涂与自身的年少意气,曾宪蹉跎了三十余年,最后沦为罪犯,流放边疆。对一个男人,一个想要建功立业,并为此付出许多汗水的男人来说,这样的遭遇足以将他击垮。
他没有倒下,就证明他还想往上爬。
这样的人,才最适合他——叶陵太正,未必能每一次都接受他的奇诡之谋,曾宪却不然。为了上进,他什么都会做。
叶陵对连慕的心思也能猜到一二,却不以为意,只道:“郦都护还有几日便到了,他们能痛快喝酒的日子也不多了。”
他虽是正派人,却生长于民风剽悍之地,十来岁就从军,与凶徒厮混、厮杀,哪怕品行还保持着相对光明的一面,并不阴毒,骨子里也不会将性命当回事。尤其是面对突厥虎狼之辈,满口仁义道德只会贻笑大方,终究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别的不说,光说攻城,用百姓做前卒得比比皆是,一旦不杀他们,且不说后头敌人就叠上来了,就算敌人不攻,任由这些人****夜夜地嚎哭悲泣,城里谁受得了?四面楚歌的故事家喻户晓,楚霸王尚且会穷途末路,何况别人?若没这点血性、气魄和担当,凭什么统领一军?
连慕听得“郦都护”三字,也颇有兴趣。
他倒想看一看,这位被江都公主寄予厚望的新都护,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郦深也没有辜负他的希望。
这位新都护到高昌的第一件事,不是立威,而是把诸将召集起来,命他们以最高的警惕戒备突厥。面对来往的商队,也要外松内紧,看似与平常无异,实则严加盘查,不准夹带任何危险的东西,对混进来的陌生人也要紧紧盯着。
此言一出,便是哗然。
安西都护府这些将军们,没在商队入干股得少之又少,这些商队没少夹带些法令禁止的私货,毕竟有些东西就是越禁越贵,便有人反对道:“郦都护,前些日子,突厥新可汗已经派了使者携厚礼进京,请圣人册封。可见连年征战已令突厥元气大伤,怕是要上一段时间来休养生息。”
叶陵面上不显,心中却不屑一顾。连慕挑了挑眉,露出一丝兴味之色。
郦深冷冷地睨着对方,目光如电:“以突厥汗国的缔造者阿史那土门之名为号,阿史那思摩的野心已昭然若揭。若他大举进攻,安西都护府却疏于防卫,圣人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
“土门”在突厥玉中是“万人长”的意思,突厥以“十”为单位,“万”乃是最高的一级。
阿史那思摩既做了可汗,把自己摆得高一些也无可厚非,这也是绝大多数人的看法,或者说,知晓他成为可汗后,社会上主流的看法。毕竟阿史那思摩也未至而立之年,又素来有轻浮之名,跳脱一些,较为狂妄也不是不可能的。听说他之所以成为可汗好像也是运气好,兄弟们全都死光了,几大部落谁也不让谁,干脆推选一位共主出来。
这种事情,也只有被大夏的强盛,或是对胡人的轻视蒙蔽了眼睛的人才会相信。
胡人可不像汉人,在乎大义名分,宁愿立个傀儡也要给自己遮一层遮羞布。成王败寇对他们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算阿史那一族死得一个不剩,那也是因为他们弱,没有别的原因。阿史那思摩被推举为共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已经把这些部落打得服服帖帖,没人敢动,才有可能统领这些虎豹豺狼。
见郦深的态度坚决无比,一些人心中虽极为不快,却不敢再争。
安西大都护的地位一向超然,不只是因为安西都护府乃是三大都护府之首,与长安靠得最近,责任重大。更重要得是,历代安西大都护都有“便宜行事”的权利。也就是说,姜略处理手下,还得找个罪名先将他关起来,再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发落,或者派人来查案,郦深却可以先斩后奏。
诸将自然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去试探新都护的性格与圣眷,郦深也不欲多谈,他需要得是这些人的服从,而不是质疑。故他立刻进入下一个话题:“这些日子,突厥人可有大肆活动的迹象?”
“突厥并无异状,只不过他们的秋猎快开始了。”叶陵见场面冷了下来,知诸位同僚心中不悦,无声抵抗,却明白他们这是糊涂了,出声缓和气氛。
习惯了安西没有大都护,习惯了代都护李角老成持重,或是习惯了苏锐的作风。骤然来了个新的上司,没与他们并肩作战,态度却强硬非常,一出手就断了他们的部分财路,也难怪这些人不痛快。
若不是猜到郦深可能面对的情景,秦琬也不会让安笙修书给叶陵,更不会让郦深带着得用的部将,又把赵肃也同时派了过来。
叶陵对安西的情况再清楚不过,除了几个刺头外,别的同僚虽心高气傲,却也不是不服军令之人,郦深看上去也不缺胸襟、智慧和手段,磨合几月也就差不多了,但突厥不会给他们这么多时间。故他从容地解释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为诸将做出表率:“突厥每到秋季都有行猎的习俗,如此时刻,不得不防。”
游牧民族本就喜欢打猎,尤其是秋天,猎物肥美,恰是围猎的好时节。若能多猎几头,冬天也就不至于挨饿受冻了。贵族们更喜欢这项运动,每年秋季的围猎都是炫耀自己勇武,夺得姑娘芳心的时候,到了晚上,围在篝火旁载歌载舞,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些事情,与胡人接触得多一点的人都清楚,安西都护府的人也知道胡人秋猎的动静非常大,对此习以为常。
无论怎么说,突厥派出使臣,对大夏称臣,大部分人还是松了一口气的,并不吝于往好处想。这等时候,突厥若有大规模的兵力调动,说是游猎也能糊弄过去。毕竟突厥分裂多年,这几年又一直在打仗,内乱不断,好容易统一了,谁都想过安生日子,快快乐乐地庆祝一番。再说了,大夏刚夺回辽东,正是气焰鼎盛之时,突厥也才刚统一,分裂了那么多年,根基未必就稳,怎么会立刻就来找麻烦呢?
郦深不这么看。
他离开京城的时候,秦琬特意召他长谈,告诉他,先帝对阿史那思摩非常留意,笃定此人是未来的草原之王,本想设计留下他,却不好破坏当时双方尚算友好的关系。暗中的动作则被思摩躲了过去,虽给对方增添了一些麻烦,对方却仍在短短几年之内就统一了草原。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敌,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今年的秋季,突厥一定会行猎,至于猎得是动物还是人……那就要各凭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