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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运路一事,秦琬与诸位宰辅商议再三,也没有谁能拿出比卫拓更好的方案。故秦琬禀明秦恪后,便决定依此行事。
如今宫殿也无修葺之事,三门山既要开凿山道,三门峡又要引流。温省是肯定要去的,将作监杨务也得跟着。但这两人一胆小怕事,一为荣华富贵,毫不体恤百姓性命,秦琬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主管此事,何况他们也没有资格。
再说了,卫拓的提案,看似完美无缺,实则干系很大。
东南运路每年运的粮食,十成要折损七成,全是运路艰难的问题么?不,这其中不知有多少豪门世家伸手,反正东南运路的艰险大家都知道,他们张一张口,“折损”的粮食便进了自己的腰包,沿途上下皆是如此,朝廷也难以追究。
若按卫拓的方案,将粮食转运的几个关键地点设置粮仓,粮食的出入自然要记账。那些平缓的河道,一旦有折损,朝廷是可以追究责任的。比较难通过的地方,或扩宽,或转运人力,这就将损耗给降到了最低,也将许多人雁过拔毛的路堵死了大半。
这样把无数豪门得罪到死的提议,也就卫拓敢说。
他都敢公然提出来了,秦琬自然不会辜负他的信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要力保他到底的。不仅如此,她还不能在人选上有所轻忽,否则卫拓提得计策没问题,她派去的人反而出了事,那就不好了。
能真正将此事落到实处,不沾那些乱七八糟,也不会受利益链条影响,不惧怕豪门威胁的人,秦琬也只能想到玉迟。
她本不想让玉迟离开长安好几年,但东南运路这样大的事情,也只有交给本身就颇为了解水利,对诸多建筑材料价格了如指掌,手中握着许多大商队,富甲天下的玉迟,她才能真正放心。程方能力虽有,在这件事上还是不够有力度,左右帝后让他掌管财帛,他也未必愿意远离长安,还是让玉迟去吧!一旦做成此事,也是一桩大功,将来入政事堂也方便许多。
不过,玉迟的身份还是不够,需要挑个作陪的。不需要做什么,只需坐在那里,便能压住场子了。
按理说,宗室,甚至是皇子,自然是最佳的人选。宗室中也不是挑不出人,不说蜀王的儿女,就是临淄郡公,若让他去办这件事,定然办得十分漂亮。但秦琬不会让鲁王一系有任何机会,故她斟酌了许久,方圈定了一个人。
高密侯邵家传承至今,已有四代,历任侯爷虽不是人才,却也不是那等只会花销,任事不懂的废物,当家主母也都颇为精明。故高密侯府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在勋贵圈混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没有顶尖门阀的富贵与排场,却也不至于沦落到典当家业才能支撑门庭的程度。不担心子孙吃喝,却担心他们的前程。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自打秦恪的次女秦织嫁给高密侯的次子邵旸后,秦恪便对高密侯府一系颇为照顾,做王爷的时候,尚且为他们家的嫡系谋了一官半职。如今秦恪做了皇帝,秦织也水涨船高,成了常山公主,高密侯府的门庭也热闹了起来。
按照祖制,常山公主所出的长子、次子到了年岁,便能封做县公和侯爷。若是高密侯府能再挣来一个袭爵一代,到了常山公主之子长大的时候,邵家便是一门三爵,那才叫荣耀无比。
身家性命、荣华富贵都系于常山公主一身,邵家对常山公主,乃是李惠妃、房陵公主,那都是关注有加的。前些日子皇后震怒,罚了卢昭媛,谁不明白事情的起因在房陵公主呢?常山公主虽与这个妹妹不甚亲近,到底是一母同胞,心情自然有些不好,邵家也是夹着尾巴做人,唯恐被皇后迁怒。谁能想到,江都公主竟下了旨,升邵旸做了司农少卿呢?
司农寺掌管着天下粮食的储存积蓄,也是一桩难得的肥差,少卿又是从四品的高官。即便是驸马,能就任这样的位置,也是很得上位者青眼了。
常山公主秦织听得这个消息,固然欣喜,却也有些忧虑。
她出身高贵,温柔美貌,也不仗着公主身份就颐指气使。邵家人对她客客气气,邵旸也对她敬爱有加,知妻子看似柔和,实则胸中自有丘壑,便问:“二娘,你为何愁眉不展?”
秦织神色温柔,语速很慢,犹如一泓清泉潺潺流过:“听说朝廷想要修葺东南运路,你这时候就任司农少卿,怕是要离家数载了。”
邵旸何尝不知这一点,他在秦织身边坐下,揽着她的肩膀,有些感慨:“若我不是你的夫婿,再过二十年也不能得此高位。江都公主既选择了我,我自当守好本分,不干涉那位玉大人行事便是。”
他们夫妇心里都清楚得很,邵旸不过是一个摆设,唯一的作用就是帮玉迟镇场子,挡住部分来自高门的敌意。
得臻高位,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个道理,夫妻俩早就明白。故秦织叹了一声,有些无奈:“三妹她……唉,她总是这样胡闹,以前年轻,代价还付得起,现在……”
她们姐妹互换的事情,邵旸也是知道的,年轻的时候略有些不满,却不敢得罪出身高贵的妻子。如今成熟了,对妻子更加敬爱,庆幸自己娶得是温柔的常山公主,而非不明事理的房陵公主。所以他没半点芥蒂,只道:“江都公主抬举我,怕是也有照拂你和惠妃娘娘面子的意思。”李惠妃如今夹在皇后与卢昭媛之间,日子未必就好过,只怕会有些委屈。
秦织见他想岔了,柔柔一笑:“你放心,惠妃娘娘侍奉皇后,别无二心,在宫中极有体面,谁敢对她不敬?”
邵旸对皇后不甚了解,但从妻子的字里行间也能推断出,皇后确实是一位贤妻。故他沉吟片刻,才轻声道:“皇后鲜少动怒,此番却——卢昭媛是否真有所不妥?”六皇子秦政可是太子的大热门,若是生母不好,那他就要重新评估了。就像魏庶人一样,奴婢所出,果然心胸狭隘,为了利益竟动辄灭人满门,派暗卫刺杀政敌。若秦政如魏庶人一般,将来登位,他们这些臣子可就难做了。
秦织斟酌片刻,才说:“我进宫时,也曾见过卢昭媛几次,并不怎么爱说话。一旦开口,必是精妙之语,每每引人赞叹。”
妻子说话的艺术,邵旸是知道的。夫妻这么多年,他就没听秦织说过谁不好。
身为贵女,也确实不好随意道人是非,尤其是议论后宫妃嫔。但夫妻多年,两人早有默契,邵旸一听就明白——并不怎么爱说话,就代表卢昭媛看上去很低调,似乎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但“必是精妙之语”“每每引人赞叹”,这就很令人玩味了。如果真的安分甚至低调,比较内敛,那就不会故意引人注目,只有性格较为张扬的人,才喜爱表现自己。
一个看上去很低调,安分守己,与世无争,实际上性格张扬,喜爱表现,不愿落于人后的妃嫔,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当然了,这不是什么大毛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压抑和伪装本就是极为常见的一种,但从秦织的话语中,邵旸已经明白了妻子的立场——哪怕皇后明着罚卢昭媛,实则是狠狠地落了房陵公主面子,秦织仍旧是偏向皇后的。
他们夫妻向来一体,秦织既有了立场,邵旸也明白该怎么做了,便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协助玉大人的。”就算不为高官厚禄,能为家国做点实事也是不错的,在这一点上,他还真有些佩服江都公主敢对河运动手的气魄。
秦织前往清宁殿谢恩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新蔡长公主也在。
新蔡长公主看到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侄女,也有些尴尬,可巧这时候,秦琬也刚好来了,一见姑姑和姐姐,不由笑了:“今天真是巧了,五姑姑也在?”
“不巧不巧,我是来等你的。”新蔡长公主见到秦琬,也不含糊,半点羞涩都没有,很直接地问,“听说你要派玉迟去修黄河?”
秦琬一听这语气便大概猜到她的来意,真有些惊讶了,她看了一眼沈曼,见沈曼面带微笑,轻轻向她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测,便继续装傻:“不错,玉迟是最合适的人选,五姑姑——”
新蔡长公主见秦织也在,有些不好意思,秦织会意,正要找理由告退,谁料新蔡长公主已是心一横,毅然道:“这可不行,他要去个三五年的,我可怎么办?我好不容易看上一个驸马,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给跑了。”
您倒是早点说啊,要是早说,我也未必就会派他去修河了。就算派他去,也不用再加个人了啊!
不对,您是什么时候看上他的?我可从没见他有这方面的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