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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眼前光景从漆黑转亮,许笑飞环顾四周,他置身的不再是漫眼黄沙、巨树连天的业果荒漠, 而是一个城镇中的小集市。
片刻以前,也许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市集。街边包子铺摞得老高的蒸笼还腾腾地冒着白汽, 沿街排开的摊子上货物花色不多,吃穿用度倒还齐全。街心停着一辆马车,空气里仿佛还回荡着车轮驶过时辘辘的声响, 但本该套着一对骏马的车辕上, 已空空如也。拉车的马就和车中乘客一起不知去向。
放眼望去,连一个人都看不见。
满城人竟似在一个眨眼间消失了,留下一座空旷鬼城。寂静如死,只有他慢慢走在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在响。
许笑飞心里发毛。
他忽然察觉袖角又被拽了一拽, 低头一看,那真身是一朵会吞吃人的小花苞,容貌圆润可爱的小女孩, 就站在他脚边, 仰脸看着他。
这地方还能呼吸的大概只剩他们两个了。
对上许笑飞的目光, 她甜甜地笑着向前跑去, 又回头对他招了招手。
一头雾水的许笑飞只好跟上。
走了一会儿, 转过街角,面前出现了一座尤为巍峨的府邸,黛青色的匾额上书“因果”二字。
在前领路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进去。
殿前两侧花坛里花木正盛,经由白玉砌成的步道走入大殿,许笑飞终于看见了人影。
在这空荡荡的主殿中,一人正独自坐在榻上自斟自饮,翠绿色的衣衫铺展如流云,披落的长发以一根点缀绿叶的细藤条挽起,闻声向他们抬眼望来。许笑飞只觉心神一清,这人相貌之俊雅,气质之高华,实在是他平生罕见。
小女孩奔了过去,一头扑到那人怀里,脆生生地叫了一声“阿爸”!
啊?
许笑飞顿时一讶,他一直以为这小女孩不会说话,她根本从未开过口。
绿衣人点点头,拍拍她的脑袋,随即又看向许笑飞。
“多谢你从妖蜥口中救下小女。”
许笑飞心中迷惑,只觉有一百个问题要问,先问道:“你是谁?这里又是哪儿?”
对方倒也耐心答道:“我是业果仙树的树灵,也是这因果城的城主,这里自然就是城主府了。”
树灵?许笑飞瞧着依偎在他身侧的粉裙小女娃,想起她的真身是一朵小花苞,不由道:“那她就是……”
树灵道:“她是我枝头的一朵花苞,我点化了她,让她陪我解解闷。有时放她出去走走,不过走也走不了太远,越不过这业果荒漠。”
许笑飞有点明白过来,他又回头瞥了眼外面。
空无一人的城镇……
“这么说来,原先住在城里的居民,就是业果仙树困住的魂魄喽?”
相传成熟业果脱离枝头的那一刹,被困树中的魂魄也会脱离桎梏,重入轮回。就是这个缘故,令此座城池立时变作空城么?
“对。”树灵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却没招呼许笑飞坐下的意思,冷淡道,“你把小绯送了回来,我可赠你一物作为答谢。不过,你虽把她收为灵宠,她却不能跟你走。她的本体是树上花苞,不能离树太久。”
小绯也在听着他们的对话,眨巴着眼睛,恋恋不舍地看着许笑飞。
“礼物么——”许笑飞没有多想,就开了口,却有一个声音,立即代他说了下去。
“所有青绿善果的一成如何?”
许笑飞大吃一惊。
这居然是临砚的声音!
话音未落,他就见临砚从殿外施施然走了进来。
他的风姿依然闲静,脸上神色淡漠,看不出心中所想。
许笑飞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他们俩碰面的次数,少也不少了,许笑飞仍很期待每一次的相见。他记得上一回才是三个月之前,他心里想念得却像是过去了三十年之久。每次碰面,临砚好像都会给他带来一点意外。这个人总擅长以别人想不到的身份,出现在别人想象不到的地方。
树灵也有些意外,道:“你们认识?”
临砚道:“刚巧是旧友。”他笑了笑,“这一成善果,他不会不同意的。若我猜得没错,他本来也打算要这个。”
许笑飞笑道:“一点也没错,我就要这个。”
索要此物,当然是为了沈惊澜。
他向临砚走近几步,站到那人身边。熟悉的气息向他涌来,宁静如不起风时的湖水,清冷如远山上的雪……这当然就是如假包换的临砚,许笑飞却微微一怔,他好似察觉到了,这气息里掩藏的一丝淡淡的疲惫。
就像平滑如镜的湖水上的一丝皱痕,和落在雪面上的一抹尘灰。
只是转瞬,这丝疲惫就已消失不见。
许笑飞知道,是藏在了更深的地方。他也将心里浮起的怜惜与叹息按捺下去,只悄声向临砚问道:“我真想不通,你是怎么来的?难道你也救下了树灵的一个小女儿?”
临砚道:“我来得比你早多了。”
他们的对话树灵也听在耳中,插了一句道:“这位临公子是我的座上客,他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什么难题?”许笑飞心生好奇。
树灵道:“我不知他是如何得知我的窘境,不过,他成功把那头贪睡的老乌龟叫醒了!”说到最后,眉头微蹙,语调激扬,不复原先的云淡风轻。
虚空里立马有个声音咆哮道:“你·说·谁·是·贪·睡·的·老·乌·龟……!”
语声暴躁,好像怒火燎烧,偏又语速缓慢。
树灵一点不惧,没好气地反驳道:“当初你驮着我来到这片荒漠,只说爬累了想小憩片刻,一睡就睡了八千年!果子都熟了好几批。本来说好你让我扎根于背甲,我把果子都留给你,你一睡不醒,这下可好,果子都被猴子们偷摘了,你的龟子龟孙为了护果,也被猴子们斩杀了不少。老乌龟,老王八,你说说你有何用!难道你还指望我这棵动弹不得,全无攻伐之能的树将偷果的猴子们赶跑?”
许笑飞听得无言以对。原来正道由来已久的一大盛事“品果大会”,在这仙树眼里,就是一群蛮不讲理的猴子上门抢果子。
他这一长串说下来,老玄龟开始还有心辩驳,奈何语速实在跟不上,气势渐矮,最后哼哼两声道:“你·看·着·吧,我·这·就·把·猴·子·杀·尽……!”
许笑飞一惊。他们在这儿说话的时候,看来那老玄龟仍在外界追杀正道,不知战况如何?这老乌龟一觉就睡了八千年,只怕岁数至少有几万载了,修为相当深厚,正道的处境恐怕不妙。
他默念咒文,神识的范围一下子扩张开来,越过了他脚下的城池,原来他们正身处仙树的核心,这里自然还是风平浪静。而外界,已然天翻地覆。
一大片一大片的荒漠,都被烈焰灼成了琉璃状。散落数处的尸骸,犹冒着滚滚冲天的浓烟。
剩余的正道诸人已退守营地,架起御敌结界,苦苦支撑。
玄□□顶悬着一轮乌云大小的八卦图,以黑炎结成,徐徐旋转,从八卦的中心飞射出千万道流火,不住轰击在结界上。结界光华震颤,摇摇欲坠。
许笑飞看得心惊胆战:“前辈手下留情!我们若是知道这业果已归前辈所有,绝不会冒犯来摘。当年害过前辈后代性命的,也已换了一批人,并非我等造的孽!”
这一回他们刚要下手,就被这老玄龟制止了不是么?
他对正道诸人其实也没有心怀多少悲悯,但这些境况险恶的人们当中,还有他的大师兄韩樾,以及多位好友。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去死?
见老玄龟不理,许笑飞又求恳地望向树灵。树灵“哼”了一声道:“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会替你求情?”他像路边道旁一棵最平凡不过的野桃树一样连自己的果子都护不住,憋屈了数千年,如今总算有人撑腰,深觉扬眉吐气。
话未说完,他的袖子又被小花妖小绯扯了扯。
小绯道:“阿爸!”她好像还是不会说话,唯一会说的就是这两个字,仰着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瞧着树灵。
树灵被她看得叹了口气,脸色渐渐缓和下来:“罢了罢了,猴子已经死了几只,此事也不能全怪你们。不过这老乌龟正在气头上,我也劝不动他。”瞥见许笑飞的神色,又道,“也不是毫无办法。我乃木神句芒手植的仙树,老乌龟是句芒大人飞升前的灵宠,句芒大人宅心仁厚,曾叮嘱我们,凡事留人一线生机。”
许笑飞连忙问:“这线生机落在何处?”
树灵道:“只要你们能接下这老乌龟的五招,他就放过外面那群猴子。”
许笑飞不假思索道:“好。”
既然如此说了,他哪里还有后退的道理?
他已应下声来,反应迟缓的老玄龟才傲慢道:“五·招?三招都嫌·太·多!”
“你们?”一直在旁安静聆听的临砚道,“这是将我也包括在内?我可不会出手,”他皱了皱眉头,语声冷漠,“我巴不得外面那些人死得一干二净。”
许笑飞也不意外,朝他温柔地笑了笑,朝前走上一步,道:“没关系,我一个人接也行。”
树灵肃然道:“那你留神!老乌龟,你也别下手太狠,要是把他弄死了,小绯要闹我的。”小花妖小绯,又在揪他的袖子。
“吾·知·道!”
他的身前,陡然浮现出一个身披重铠,周身黑火缭绕的青年男子身影。面容英俊,眉宇间带有暴躁之色,从气息来看,正是那头万载玄龟的灵体。
周遭的景象也随之变化,变作一片看似无涯无际的空间,一朵朵莲花黑焰在白茫茫的空间里漂流,而他们正悬浮于半空。
玄龟化形的男子也不废话,道:“接·招·吧!”
张口一吐,黑炎喷出。
黑炎飞射的速度,比他的语速要快多了。
与之同时,许笑飞也执剑在手。一道道黑炎来得快,他的剑也快,剑势连绵不绝,每一道黑炎即将近身之际,都被他剑光拦截,剑剑斩火。
片刻后,他掌心那把长剑,秋水般清亮的剑身,已变作亮到惊人的赤红。当玄龟停下喷火,许笑飞的身形也随之停止,剑尖下指,五指松开,他已握不住这把剑。
金铁汁液沥沥滴落,随着熔毁的剑身一道坠往下界。
“二!”
披着重铠的男子伸手指天,头顶上空浮出黑火织成的八卦阵图,从阵心喷出火柱向许笑飞当头罩去。比方才的黑炎,更为霸道炽烈!
许笑飞也在瞬间做出应对,四把剑剑尖朝上,环绕身周四个方位,每道剑光以一化多向两边绽开,演化成无数道交织剑气,璀璨剑光冲天而起。
剑气与火柱相交,缠斗了刹那,同时崩碎,许笑飞身子一震,吐出一口血来。这一招也算撑过去了。
“三!”
男子厉声道,缭绕在他周身的黑火,全部涌向他的右手,凝聚成一柄光华内敛的纯黑□□,他提起枪尖,指向许笑飞。
许笑飞则以剑气结成一重披在身上的素白衣袍,轻薄如纱,衣袂飞扬,宛若仙衣飘飘。
下一刻,□□夹带风雷之势,穿透了凝结在许笑飞周身的剑衣,从他胸口贯穿而过。
这一击看似平平无奇,但能够硬接的人,天底下还没有几个。
眼见锋锐的枪尖从许笑飞背后钻出,树灵都有些不忍再看。却见玄龟撤回□□后,许笑飞捂住胸口,身子摇晃,却还没有倒下,又不禁奇怪。
如一件柔顺的长袍裹住他的剑衣,徐徐消散。
也露出了他胸膛上贯透前后的可怖伤口。
树灵定睛一看,在他捂紧伤处的指缝之间,有冰晶的光泽幽微一闪。仔细查探,在那里还残留着一股寒霜之气。
玄龟手中的枪身,眨眼间也爬了一层冰。
树灵终于辨认出来,这是令血肉之躯,短暂地化为冰晶的冰息之术?如果是为他人施展,更需耗费大量灵力。
这是水系术法,不是许笑飞能使得出的。树灵望向退在一旁的临砚:“你不是说你不想搀和的么?”
冰息被破,他遭受反噬,脸色也有些苍白。
临砚还没答话,许笑飞就抢着道:“我知道,他是为了救我!”
他不顾自己脚步踉跄,凑过去主动挽住了临砚的手臂,笑道:“你才舍不得看着我死,是不是?”
临砚不出手,他倒也不至于死,但所受伤势,一定会比现在还沉重得多。
“罢·了,我·便·放·过·他·们。”三招已过,老玄龟如约停了手。
树灵也将准备好的一只装满善果的翠玉圆球,抛给了临砚:“你替我叫醒了老乌龟,报酬是三成善果;他救下小女,报酬是一成善果。共有四成,都在其中。”
“多谢。”临砚也不客气,将之收入乾坤袋。
树灵又随手一指,一条黑白相间的阶梯步道,从这虚无空间里浮凸而出:“你们走吧。”
小绯闻言跑到许笑飞跟前,泪眼汪汪,遭树灵斥责“别闹!”,委屈地垂下了头。许笑飞拍拍她的小脑袋,哄道“以后再来看你”,又破涕为笑。
两人并肩离开时,犹听到树灵在对那老玄龟唠叨:“我在这荒漠里待了八千年,此处风物早就看腻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快走快走,我想去海边看看。唉……你这乌龟爬,爬到东海也不知要猴年马月……”
“吾·知·道了,啰·嗦!”
“你竟嫌我啰嗦?唉,早知如此,我当初就找那通天鳄去……”
“他·能·行?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沉?”
……
从此再没有多少人见过这棵上古时期木神句芒手栽的业果仙树。传言说,有人在茫茫无际的东海上曾邂逅一座仙岛,岛上生着百丈高的巨树,树上结的青果甘美可人。待那人记下方位,以后再寻,仙岛却又不知所踪。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许笑飞听他们吵得有趣,悄悄看向身边的人。
想起他们先前碰面,也都像这树灵和玄龟一样吵吵闹闹的,倒是越吵感情越好。就连注视着这个人,心里都会为一股温热的水流蓄满。
他又想起某一次他找到临砚,临砚正在荒僻山野里,无人涉足的深谷之下,守着一株将要开花的月见昙。这是一种极其罕有的仙材,在花开最盛时摘取,才能保留药效。他也坐下来,陪他一起等。在静谧的月光下,看含苞待放数百年的珍稀昙花,冰霰般的花瓣一片一片地绽开。
为了不惊扰这娇弱的昙花,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上几句话,即便说话也是压低了声音。但这一幕场景,已胜过千言万语,永远镌刻在他心底,被他时时回想。
步道的尽头就是一扇发出微微白光的门扇,他们走得不紧不慢。许笑飞受的伤更重些,被临砚搀扶,更是理直气壮地挂在他身上,道:“疼疼疼……那老乌龟下手还真重,我走不动路,借我靠一靠。”
忽觉那人身形一滞,许笑飞问:“怎么了?”
临砚道:“……没什么。”他垂下的睫毛里,好似掩藏着什么,许笑飞知趣地没有再问。
穿过那扇门扉,许笑飞就被一股沛莫能御的大力狠狠抛了出去,这一刹那,扶着他的那个人,也抽离了手臂,从他身边离去。
眼前光景一变。
许笑飞一眼就发觉,他竟被遣回了正道营地,人群的中央。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无数道神识往他身上扫去,不由庆幸临砚没有和他一起传到这里。
胸腔里仍气血翻腾,他脚下一个趔趄,大师兄韩樾已闪现面前,将他扶住:“小师弟,你受伤了?”
周遭传来窃窃私语,很快,私议声就响亮起来,变作毫不遮掩的质疑。
那头背负着业果仙树的巨龟,已然缘故不明地退走,调动庞大的龟躯,朝着另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缓慢爬去。正道众人刚从岌岌可危的境况中喘过气来,便开始反问:品果大会举办了如此多届,为何这一回偏偏出了岔子?究竟有没有人从中作乱?
终于,第一个人将矛头指向了莫名消失,又莫名现身的许笑飞:“我们亲眼看着你由玄龟接应,被一名花妖带入了那业果仙树中,你是否能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另一人道:“这还需要多问?只需看看他的脸,再看看他擅长的剑术……六十年不算太长,当年之事,真当我们都忘了,眼睛都瞎了吗!”
“小师弟,”不管旁人怎么说,韩樾望定许笑飞的眼睛道,“你告诉我实话,你方才究竟在哪里?”
许笑飞道:“我先前机缘巧合,在这附近救下了那小花妖,她是业果仙树的树灵点化的一朵花苞。为答谢救命之恩,她带我去见了树灵而已。”
在因果城里遇见临砚的事情不能提,别的都没什么好隐瞒的。越是闪烁其词,越会让别人心生猜疑。
不过……许笑飞心里清楚,就冲着他这张脸,不论他说什么,只怕都难有人信。
他只解释给想听的人听。
许笑飞说完苦笑:“大师兄,你可信我?”
“我信你。”韩樾点点头,回得斩钉截铁。
方才提出质疑的那人,立时不依不挠道:“韩樾,他虽是你同门师弟,你也不要被他蒙蔽了双眼。刚才人人自危,只有他不知去向,他这轻飘飘的辩白,实在不能说明什么!凭什么如此碰巧,让他恰好救下与业果树灵有干系的花妖?若是早有牵连,更能说得通!”
“对,一面之词,如何听得?”
“他失踪时去了何处,做了什么,只有搜魂,才能让大家心服口服!韩樾,这也是给他一个机会,你若想还他清白,只有这个法子。”
搜魂?
许笑飞眸色一暗,这自然是万万不能。
不待他开口,韩樾已道:“我将他带回去后,本派定会将此事查验清楚,给大家一个交代。若他真的做了不该做的事,本派不会姑息。不过,”他话音一转,“他是我逍遥门下弟子,也是我的师弟,如今没有确凿证据,我绝不让他受搜魂之辱!”
他双唇紧抿,神色坚决。一只手还揽着许笑飞,而凛冽的剑气,已从周身散发而出。
情势之严峻,他当然看得出来,必要时候,他已经不惜一拼。
他的态度,表达得相当明确。
大师兄……
许笑飞喉头哽住。他自觉没有愧对天下正道,虽与临砚常常私下会面,却从未向天绝教出卖过正道的分毫消息,更不曾相帮天绝教,对正道中人下过毒手。他为了这些人接下玄龟的三招,也没有期求过回报和感激。
但这些事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
他与天绝教左护法的私交一旦暴露,不论他有没有做过什么,他都将为天下正道不容,也必将连累逍遥派。
韩樾的表态,令众人情绪更加沸腾。
“韩樾,你不要是非不分,太过护短!”
“不过搜魂而已,又不是将他打杀!真如他自己所说,什么事都不会有。你若真的信他,又何必担心?”
他们有的斥责,有的劝诱。
韩樾作为逍遥派首徒、又是上届论道大会青年组第一,打下的名号很是不小,但今日在场的,还有不少是他师长一辈,无需卖他的面子。
众人在斥责劝诱的同时,已将他们两人包围。
许笑飞看得分明,他若不答应搜魂,今天就很难脱身了。
这时,又有一人越众而出,面容平凡,青衫落拓,许笑飞认得,这是来自正道第一大派昆仑的一名长老,也是在场众人中堪称德高望重的一位人物。他望着许笑飞道:“师弟刚刚告诉我,他感知到了你身上残余的一股微弱的水性灵力,是冰息术!此术高深,非是一般人能够施展得出。他刚巧与那魔教左护法临砚交过手,依他所言,临砚恰是其中一个。此子势单力孤,就怕那魔教妖人率着部众也埋伏左近,我们要当心了!”
许笑飞心中一惊,竟然被人说中,而且,他确实能感知到,临砚还在这附近。
不能迟疑了!
他身形一闪,掠上半空,乾坤袋里一共十三把飞剑,都被他尽数招了出来,环绕在他身侧。
强行压下伤势,许笑飞纵声长笑:“到底被你们察觉了,可惜,可惜!你们身为正道,却一个个奸猾似鬼,看来我也只能骗过我这真君子大师兄!”
转瞬间,他就好像换了一张脸。
变得完全不像是他自己。
他只用密语传音,对韩樾最后道了一句“大师兄,对不起。”
往后,再也没有“大师兄”这三个字。没有逍遥派弟子许笑飞,没有常常惹事、又渐渐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小师弟许笑飞。
只有一个背叛宗门、弃绝师长的魔头许笑飞。
他没有再看韩樾脸上的神色。
还好,这三年来,他已刻意地为逍遥派多做了许多事、上交了许多法宝,也算为这一天做出了些许补偿。
以后再找机会,为韩樾做上一二。
韩樾并非他的同谋,也不知晓他隐瞒的事情,又是逍遥首徒,他这一走,不会再受到多少刁难。
在放话的同时,许笑飞心念电转。
临砚虽在附近,却不能将众人引到他身边,还是自己逃命去吧!他也受了伤,才损耗了大量灵力,而且,未必带来了天绝教的手下。
十三把灵剑一道发出冲霄的剑气,体内战意也节节升腾。
顶着众人的攻势,许笑飞且战且退。
他已发觉,越是紧急关头,他爆发的力量就越强大,越惊人。就如沉睡的巨龙惊醒,从他体内咆哮而出。
每添一道伤,他的视野就越发清晰几分。渐渐地,所有往他袭来的招数,来龙去脉,演化变迁,都一一在他眼中定格。
而他的剑意,是这定格中唯一的变数和主宰。
如烈日般壮美,如残虹般凄艳。
一剑消解过去,一剑逆转现在,一剑预见未来。
他在此际,再度临阵突破!
鲜血逐渐染透他的衣袍,对面人实在太多,他本来也受了不轻的伤。就算临阵突破,他也快要支持不住了。就在他觉得再也无法支撑的时候,滚雷般的蹄音传来,仿佛从天际驶来的马车停在了他身边。车中有人探出了手,道:“上来。”
语声冷淡,却不啻仙音。
许笑飞由惊转喜,一把捉住了那人的手,下一刻,他就被拽进了车厢里。
巨马般的两头鹿蜀,足踏雷火,四蹄如风,拉着车身无可阻挡地奔远了。
“这车厢里好宽敞。”许笑飞服了伤药,在软和舒服的毛皮上躺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挤着我?”临砚道。
“因为我……想?”许笑飞笑道,一点不觉羞愧地继续靠在他身边。
“对了,”又问道,“我有件事很奇怪,先前在那仙树里不能问。你究竟是怎么叫醒那头老玄龟的?”
业果树灵和龟子龟孙努力了八千年,其间又经历多番大战,都不能让这贪睡老龟转醒,许笑飞实在想不通,临砚是用什么办法唤醒它的?
临砚道:“它不是我唤醒的。我早知道那老乌龟即将转醒,只不过做了做样子而已,当然,是煞有介事地做了做样子。”
许笑飞失笑:“它什么时候睡醒,这你都能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你挺神棍的?”
如灵蛇宫大司祭白斐的师尊,可推算出六十年后,唐轩竹和他的会面,这已是仙人以下,卜算之术所能达到的极致。但此番卜算,需要消耗巨量的心血。临砚好像随随便便就能知晓一些别人无从得知的秘辛,若靠推算,要消耗的人力物力,简直难以估量。
临砚淡淡道:“过奖。”
只不过利用穿越者的先知优势而已。游戏剧情里,这老玄龟确实是刚刚苏醒。
许笑飞双手抱着头,望着车厢顶,忽然道:“这回来得匆忙,我还没来得及给教主备一份见面礼……”
临砚道:“教主哪里看得上你的东西。”
许笑飞笑道:“说得也是。”
鹿蜀奔驰如电,两日后进入幽州地界,许笑飞掀开遮窗的帘子往外张望。他本来是第一次来幽州,对眼中所见,却不觉陌生。
这里虽穷山恶水,但景象入眼,不由得心生一丝亲切,就像他的故乡一样。
位处幽州的天绝教总坛也渐渐在望。
许笑飞开始想着那在教中深居简出、久未谋面的教主,临砚一定也在想,因为他忽然道:“我和教主联络过了,他已知晓我们要来,要我们一到,就去见他。”
“好。”虽然伤口还在发疼,许笑飞已坐起了身,眼睛里发出了光。
他也很期待,再一次见到沈惊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