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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作戏
谢东年在外头搅风搅雨, 弄得明先生下台一事人尽皆知。
他在钻营上的心计不下于卫鹤鸣, 四处交游了两月有余,原本在明先生手上的那些势力便转于他手。
有文瑞王那诸事不顾的信任, 谢东年终于尝到了呼风唤雨的滋味。
文初时气得在听涛苑里直骂人, 左一句混帐, 右一句白眼狼, 转过头来又开始为明先生谋划, 撺掇着他改投明主。
他在国子监就是个几句话能噎死人的, 如今气极了,说出来的话便愈发的尖锐,倘若真让文瑞王给听见了,指不准又得来借机发落他。
明先生倒是神定气闲得喝茶,神色中不见丝毫的颓色。
文初时喋喋不休了半晌, 见他那老僧入定、八风不动的模样,忍不住道:“你怎么也不知道着急?”
明先生声音淡淡:“殿下愿意信他, 我急有什么用?”
“早晚有你急得时候!”文初时气得拂袖而去。
明先生自捏了捏袖口,那平日里揣着玉佩的地方,如今空荡荡的,一时之间竟有些不适应。
他许久都没有好好同他说话了。
甚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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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东年拈着棋子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放了回去,叹息一声:“王爷棋艺高超, 臣甘拜下风。”
楚凤歌扫了他一眼, 伸手将棋局拂乱。
谢东年将那棋子一颗一颗收拾回去, 笑道:“听闻明先生常与王爷博弈, 以王爷的水平来看,只怕明先生也是棋艺精湛。”
楚凤歌的眉微微动了动,终是开口:“他善棋。”
谢东年面上的笑容不变:“那等来日明先生消了气,臣必要去讨教一番的。”
这些日子下来,他发现他拿到手的并不是王府的全部势力,还有相当大的一部分资源不知去向,但是流通文书上盖的却是楚凤歌的私印。
他心里清楚,毕竟先来后到,他很难得到同先前明先生同样的信任,便在心中引而不发。
如今他与这文瑞王交往久了,便发现此人性格冷漠,虽无甚心计,却冷于交际,厌恶政务,倒是于军事杀戮上颇有些兴趣,哪怕于病榻之上,也时常过问镇北军的军务。
最重要的是,这位文瑞王戾气极重,鲜少有共情同理之心,不像是忠将良臣,倒颇有些逆反的气息。
谢东年行商多年,阅人无数,这种人不常见,但总有些共性。
比如越是这种人,就越多疑冷漠,只信任自己。好像带着天然的兽性,除了他自己,只怕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更别说忠孝仁义了,在君臣旧情上只怕也极为淡泊。
在这一点上,他倒是以为,那明先生和王爷之间的信任脆弱之极,未必不能断。
他慢慢将棋子收好,便听楚凤歌道:“他怕是不会消气了。”
那声音几多叹息。
谢东年知道这是楚凤歌过了那一时的心气儿,如今有些后悔了,便劝道:“王爷何必同自己较劲呢?”
“已经过了好些日子了,再大的气也该平了,明先生如今左不过就在听涛苑里住着,想也不是真要离了王爷去,过几日便是中秋宴,不如我替王爷将明先生请来便是。”
“明先生惊才绝艳,他手上的东西,臣一个人又怎么忙的过来,只怕仍是要明先生来操持的。”
楚凤歌没说话。
但谢东年心里头明白,这便是应了的意思。
这些日子谢东年时不时就能找到些不知名的天材地宝进献给文瑞王,几个月下来,文瑞王的身子骨倒还真利落了不少,待到中秋的赏月宴,文瑞王竟罕见地出现在了宴席上首。
原本坐在主位的都是明先生。
而如今明先生却成了一位暂居王府的门客,只一身白袍便匆匆而来,众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的关注着他,既不敢上前打招呼,又不好冷脸相对,只得假装没有见到他一样。
只有那文初时冷着脸站在他的身侧。
谢东年笑容灿烂:“明先生,还请上座。”
文瑞王左手边的位置是空着的。
明先生目光淡淡,一拱手:“某无官无职,不敢僭越。”显然是记着上次谢东年的话。
谢东年苦笑:“明先生这却是为难在下了,不过是一时失言,在下这里向先生赔个不是,可好?”
他本就比明先生年长,如今这番作态,更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明先生上上下下扫视了他一眼,最终摇了摇头:“罢了。”
最终明先生同那文初时坐在末席,低声交谈到了宴席结束。
上头文瑞王瞧得清清楚楚,捏紧了酒杯,整场宴席一言不发,一口接一口的喝酒,眼中冰冷的光芒,瞧着竟有些瘆人。
过了几日,有人告发明先生串通文初时传递王府机密,有背主之心,人证物证俱在。
明先生被请到了书房,瞧着文瑞王那冷厉的表情,却只道了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文瑞王掀了书桌上的棋盘,黑白子落了一地:“将文初时押入内牢。”
明先生抬眸瞧着他:“你分明知道他手上半点消息也无,何必带他,带我便是。”
文瑞王捏着他的下巴,目光闪闪烁烁,最终咳嗽了一声:“将明先生带到书房,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书房一步。”
明先生踢开地上的棋子,捏紧了他要抽离的手,在他的耳畔低低的冷笑:“我等着殿下来看我。”
文瑞王的眼睛都红了。
掀了桌子,连近日里青睐的谢东年都不顾了:“滚,都滚出去——”
谢东年垂眸退了出去,若有所思。
半个月,文瑞王只去了书房三次,次次都是冷着脸进去,冷着脸出来。
有王府的仆役悄悄传,听动静,文瑞王是对明先生动了手的。
谢东年此时对文瑞王道:“王爷对明先生的心思,臣也略知一二。只是明先生是极聪明的人,若是这等人起了异心,只怕再难回头。”
文瑞王抬眸瞧他,那眼神仿佛带着血腥味儿,竟连谢东年也被骇了片刻。
眼前的人仿佛是一头野兽,他甚至有一种幻觉,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将他撕成碎片。
谢东年稳住了心神,低声道:“王爷总要选的,是要一个离了心的聪明人,还是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金丝雀。”
文瑞王盯着他许久,久到连谢东年都觉得害怕,他才微微的笑起来:“你说的极好。”
“那么,你想要什么?”
谢东年伏下身子:“王爷并非池中之物,臣不过是愿效明主罢了。”
文瑞王捏紧了檀木的椅子扶手:“就按你说的办。”
明先生被押入了王府的内院,再也没有人见过明先生。
文瑞王终于剩下最后的一部分权力交给了谢东年。
谢东年与崇远君上下勾结,串通一气,将岭北玩弄于股掌之间,捞足了油水好处,几乎要与左长史开起庆功宴了。
十月。
谢东年提议外出狩猎,文瑞王应了。
次日,前来迎接文瑞王狩猎的是镇北军的朱厌,谢东年含笑迎上,却被朱厌随手制住,由两名士兵压去了文瑞王的书房。
里头一名白衣青年正大模大样地坐在主位,一脸懒洋洋地笑,翘着二郎腿,一下又一下的晃悠着,翘起的脚踝上还锁着一条金链,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当当的响。
谢东年好像被一桶冷水从头浇到了脚。
这是明先生。
卫鹤鸣笑眯眯地瞧着他:“谢典簿几日来辛苦了。”
谢东年勉强地笑笑:“明先生言重了。”
“不言重,不言重。”卫鹤鸣翻着手中的账簿,一张脸白里透红,比往日还要容光焕发几分。“我这些年来殚精竭虑,总算能歇上这小半年,怎么能说言重呢?”
谢东年盯着他,半晌道:“棋差一着,在下终究是比不过先生。”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以文瑞王的性情,这明先生究竟是如何重获信任的。
卫鹤鸣瞧着他的眼神,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你可不是输给了我,你是输给了你拿演技拔群的王爷。”
正说着,楚凤歌一身戎甲走了进来,身后朱厌等人还绑着那崇远君一党,哪还有那病怏怏的样子。
谢东年瞪大了眼。
卫鹤鸣拊掌大笑:“我早就想瞧瞧诸位目瞪口呆的样子了,如今总算如愿了。”
楚凤歌将佩刀搁在桌上,将卫鹤鸣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
卫鹤鸣瞪了他一眼:“戏都演完了,你还不把链子给我解了?”
楚凤歌笑了笑:“舍不得。”
卫鹤鸣又想揍人了。
他计划最不安定的一环恐怕就是楚凤歌了。
谢东年看出他们两个关系非同一般,想以此撺掇楚凤歌将自己豢养起来,废了自己谋士的出路的时候,他居然十分担心楚凤歌这个意志不坚定的真的被策反了。
幸亏这人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良知,才没有假戏真做了。
只是卫鹤鸣那半截老腰如今还酸疼着,只好将这帐一笔归到了谢东年头上,如今一起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