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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相逢
自打岭北回来,王爷对先生的态度便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般,含着怕化了、捧着怕碎了,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生怕别人觑觎。
甚至,王爷对先生几乎到达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只要是先生提出来的要求,王爷竟没有不应允的。
王爷的一众门客反倒是最先感到不安的,酒会时谈起,便有人唉声叹气:“王爷对待那先生的态度委实是过了些,纵他又天经地纬之才,可殿下之志却非在这区区瑞文王府,怎可偏信一人?”
有人低声道:“我听闻,那先生便是昔日的鹤相,若是此人,王爷倚重些倒也合乎情理……”
最终还是一位老门客道破了天机,他一手轻抚胡须,神色沉静如水:“我却说你们都是杞人忧天,殿下再倚重他又如何?他能不能活到殿下大业将成之日都是两说,如今殿下对他再好,又能怎样?”
众门客这才恍然大悟。
是了,那是个将死之人,他们心里都清楚的很。
+++++++++++++++++++++++++++++++++++前世今生+++++++++++++++++++++++++++++++++++++
叙州形势越来越紧张,大夫迟迟没有找到医治疫病的方法,赈济粮虽然发放了下去,可若是无以为继,却也撑不得多久。
京师派军队封锁了整个叙州,叙州彻底成为了一座孤岛,除了这七十二名监生,再没有其他官员。
卫鹤鸣每日披星戴月,兵属营和衙门两头跑,连众监生的面都难得一见,却还不忘再三嘱咐贺岚:“让诸位兄台尽量小心,少往外跑,若是真染了疫病,我都不知如何向朝中大人们交代。”
贺岚却没心思同他打趣,看着他明显差了许多的气色道:“我看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如今跑的最勤的便是你了。”
卫鹤鸣道:“若是上面肯送位能带兵的来,我也不必这样跑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这些监生虽然号称文韬武略,可真正能带兵的,却一个都没有。
说起来,连他自己这点带兵的本事,都是前世从楚凤歌那里学来的。文瑞王一脉本就是儒将出身,自有练兵带兵之道,楚凤歌当年亲手带出了一支精锐骑兵,几乎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一把利刃。
若是楚凤歌在这里就好了。
卫鹤鸣这样一想,却又摇了摇头,这里疫病几乎已经泛滥成灾,楚凤歌还是在京城安全些。
当初谁也没想到这疫病会来的这样迅猛,甚至连京城都出现了病人。朝堂上几次有人上奏要派遣正式的钦差大臣,将他们这些毛头小子给换回来,可不知为什么,皇帝却驳回了所有折子,似乎铁了心要折腾他们这群监生。
贺岚手里拿着京师来的书信,眼里带着淡淡的嘲讽:“我倒是想让他们赶紧派个钦差下来,也好看看叙州这里每天要死多少人,又有多少张嘴等着吃饭。”
那群大臣在朝堂上为了支持自己的钦差人选,几乎将他们这一众监生贬得一文不值,说他们年少力微,不堪大用,来叙州不过是胡闹。
众监生哪里听得了这个,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日日忙的脚不沾地,数日来连好觉都没睡过一个,却在那一群大臣的嘴里成了胡闹。
监生一下就炸了锅:骂回去,必须骂回去。
监生们宁可牺牲一两个时辰的睡眠时间,也要引经据典,将那群大臣骂了个狗血喷头:无能无为,缩头乌龟,叙州封锁,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消息的?不过是空口白牙,污蔑学子,为自己的结党营私谋利,实在是枉为人臣。
监生们的信送回了京城,皇帝一看骂的实在大快人心,便令人在早朝挨个念了一遍,众大臣气的胡子直颤,又上奏折开始了新一轮的骂战。
书信在叙州和京城来来往往,骂战进行得热火朝天。
可叙州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城中每天都会多出一些无人认领的尸首,士兵从一开始的恐惧变成了麻木。
卫鹤鸣站在衙门前,看着瘦骨嶙峋的百姓拖着缓慢沉重的步伐,捧着那一碗薄粥喝的狼吞虎咽。
有妇人抱着自己的襁褓中的幼子,一口一口将那一碗粥水都喂给了孩子,那双干裂的嘴唇至始至终都没有沾过粥水半分,直到孩子睡着了,她才拿起那只碗,毫无仪态可言地舔起了碗底。
卫鹤鸣抿起了嘴唇,示意础润:“你去领一碗给她吧,以后孩童按人头没人给半碗。”
础润点了点头,又道:“少爷,咱们的粮……”
卫鹤鸣摇了摇头:“怎样省都是不够的,也不差这一点了。”
础润也哀叹一声,排队去领了一碗粥,递给了那妇人,看着那妇人千恩万谢,又回来问:“少爷,要不您也吃一碗吧,您早上到现在还没吃过……”
卫鹤鸣摇了摇头:“我没胃口。”
础润没说出口的是,从来叙州到现在,卫鹤鸣至少瘦了三圈,如今连衣服穿着都有些大了。
自家少爷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这样回去,他要如何向家中的老爷小姐交代?
粥棚紧挨着充当了临时医馆的衙门,里面的大夫见他来,便出来见礼。
卫鹤鸣拦了他那些虚礼,问:“可找到医治疫病的法子了?”
大夫这些天显然已经被无数次问过这个问题了,低着头神色颓唐:“卫大人恕罪,我等实在是……”
卫鹤鸣也知道是自己的脸色太过难看,只能尽量和缓些神色:“诸位这些天来也辛苦了。”
那大夫苦笑着道:“我等有什么资格说辛苦?倒是卫大人公事繁忙,气色实在不好,不如在下先替你号个脉吧。”
卫鹤鸣摆了摆手:“我无碍,病人这样多,先生还是快些回去吧。”
大夫只得匆匆回去,看着卫鹤鸣那有些瘦小的背影,又是有些心酸:还是个没长开的孩子呢,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真的把一个孩子派来担这样大的事。
卫鹤鸣实在疲惫,便回了官驿去看这些天来积压的文书,只是那些字却在烛火跟咒语一样难懂,看得他颅内一阵阵抽疼,额角也在突突地跳,再一想这堆叙州偌大一个烂摊子,实在是难受的很,就连楚沉冲进了房也没感觉。
“我回来了!”楚沉一脸疲惫却又带着兴奋,拎起桌上的茶壶,竟是丢了惯常的做派,对着壶嘴直接灌了半壶茶进肚子,这才吐出一口气。“事情成了,那些老狐狸总算肯吐粮出来了。”
卫鹤鸣抬了抬眼睑:“你许了他们什么?”
楚沉面上没了那伪装出来的腼腆,大笑着去拍他的肩:“这你就不用管了,左右是兑现不了的。”
卫鹤鸣听到这样的消息也是高兴的,但实在是没什么精力去应付楚沉,只能扯了扯嘴角。
楚沉却将那笑意盈满了眼:“鹤鸣,你说的是对的,我还是有可以做到的事情的。”
“哐当——”
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楚凤歌正立在门外,一身风尘仆仆,脸上的神色隐隐带着阴沉。
“楚凤歌?”
“殿下?”
二人俱是一愣,楚沉明显瑟缩了一下,显然是想起了上次挨得揍。
卫鹤鸣却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楚凤歌见了他的神色,目光便柔和了些:“我来带兵支援。”
卫鹤鸣的脸上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你来了,我便安心多了。”
至少有人带兵了,而且还能带来一批人手,想来其中也必然会有大夫。
卫鹤鸣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既然你来了,那我……”
话还未说完,一阵眩晕铺天盖地的袭来,卫鹤鸣眼前一黑,一头便栽倒了下去。
“鹤鸣!”
“先生!!!!”
楚凤歌猛然瞪大了眼,接住卫鹤鸣倒下的身体,脸上一瞬间闪过了极失态的神色。
不止是惊慌。
还有一些莫名的东西,充盈着他的眼眶。
楚沉不明白楚凤歌眼中的是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叫卫鹤鸣“先生”。
他想他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不知道的,可现在的他没有时间去寻找,也无从寻找。
楚沉伸手去摸了摸卫鹤鸣的额头,却被楚凤歌一把推开。
此时的楚凤歌的神色中带着极端的破坏*,甚至令人感觉下一刻他就会为了怀里那个人撕碎眼前的一切。
楚沉讪讪地缩回了手:“我怕……他染了疫病……我去请大夫来。”
“不必,我带他去。”楚凤歌冷冷看他一眼,压抑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挤过他的肩头,抱着卫鹤鸣走出了房间。
那姿态熟稔又小心翼翼,仿佛他怀中的是什么易碎的宝物。
——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