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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伴读
所以当卫鹤鸣倒下的那一刻他才会那样惊恐。
听涛苑的大夫来了一拨又去了一波,那人躺在床上,了无生息的样子让他着慌。
“先生这是心疾,无药可医。”
“只看天命吧,若是先生能放宽心,许还能……”
他逐了大夫,一个人在卫鹤鸣的床头坐了一个晚上。
你把我变成这样的一个人,逼到这样的境地,却一脸无辜想撒手就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这世界上谁都可以去死,独独你不行——你欠着我太多债。
他这样想着,攥紧了床上人苍白的手。
+++++++++++++++++++++前世·今生++++++++++++++++++++++++
宫里要选伴读的那日,卫鹤鸣不得不向国子监告了假,顶着一张吊儿郎当的脸进了宫里。
临出门前卫尚书再三叮嘱:“你既下了决心,便万万不可在宫中出头,按咱们家的位置,只要你不出格,八成也是选不上的,只要你别胡闹……”
这话颠来倒去的说了好几遍,直听得卫鹤鸣头晕,叹口气打趣自家父亲:“儿子生母早亡,实在是苦了父亲了,又当爹又当娘不说,连说话都像是娘亲了,实在是令儿子感动……”
话没说完,就被卫尚书一脚踹出了家门,扔进了进宫的马车里。
皇家选伴读其实跟选秀女也差不太多了,层层盘查考核,从身体健康与否到神智健全与否,再考考功课问问背景,还当真刷下去了不小的一批。
卫鹤鸣倒是想过让自己在前面这几关直接被刷下去,也省得他后面麻烦。可怎么想自己都没有被刷下去的理由,故意装病倒是可行,但万一被人发现了那就是个欺君之罪。
这实在是想选不容易,想落选也不太容易。
卫鹤鸣跟着一群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站在一起,听着一名宦官跟他们再三交代:“待会诸位小公子进了殿,万万不可直视圣上和各位娘娘,问什么便答什么,三思而后行,可听懂了么?”
其实这群孩子各自在家里也被嘱咐过了,宦官再说一次也是以防万一,一群孩子奶声奶气的应了是,便在宫门口候着了。
等待的时间颇久,卫鹤鸣只觉得自己饿的有些头昏,天不亮便往宫门来,又为了防止在宫中内急,这里的孩子都并没有用早饭。
别人家的母亲多少都会塞点点心酥糖什么的,给孩子路上吃,可卫鹤鸣一个大男人想不到这个,柳氏压根就没想过他,卫鱼渊那个书呆子更想不到。
卫鹤鸣就只能饿着来待选,饿得久了,反而也放开了,在心底默默数着自己肚子的“咕噜”声。
等他数到第二十四个“咕噜——”时,那宦官终于喊到他的名字了。
他规规矩矩地走进殿里,用余光确定了一下殿里人的身份,一叠声地喊人行礼,念完了觉得口干舌燥。
没办法,对最大的顶头上司,是省不得礼的,卫鹤鸣心里还是很想喊:“见过诸位娘娘、诸位皇子,叩见陛下。”的。
然而这种略称却只能由上位者对下位者说,比如:“诸爱卿平身。”
这大殿里不但楚沉在,连楚凤歌这个挂名王爷也在。
不过想想也是,好歹是皇室一脉,父亲祖父又都是忠烈,哪怕圣上心里算计着要夺他的爵削他的封地,面上也要装出个慈爱的样子来,有事没事召他来宫里晃晃,哪怕露个脸也好以示恩泽。
他很快就被叫起身,皇帝笑着说:“这就是卫家的小解元郞?让朕看看长什么样子。”
卫鹤鸣这才抬头,目光稍稍向下,以示自己很规矩。
重见这位皇帝,卫鹤鸣还是颇有感慨的,毕竟前世他已经习惯称这个人为先帝了——说实话,他对这位先帝还真没什么感觉,可能是因为当初他偏向与楚沉,对忽视楚沉的这位先帝自然很难产生好感。
皇帝身边的宠妃轻声附和:“解元郎生的好样貌。”
皇帝笑着说:“他的眉眼有些像卫卿,你不知道,卫卿年轻的时候也是俊俏,他中探花跨马游街那日才真叫掷果盈车。”
卫鹤鸣也不说话,只任人打量,有两道目光一直就在自己身上没离开过——一道是楚沉的,一道却是楚凤歌的。
皇帝又问了他几句关于学问上的问题,宠妃便在一旁试探:“陛下若是喜欢,不如留下来让他跟鸿儿几个作伴,岂不是让他们多了个小师父么?”
皇帝笑笑揭过:“这可不好,朕听闻他刚考进了国子监,当初他考了个解元,只因求学之心不诚便被卫卿一顿好打,若是朕再让他放弃学业来陪朕的儿子,只怕几年后景朝就要多一个坡脚状元了。”
宠妃明白皇帝心意,自然顺坡下驴不再提。
卫鹤鸣心里清楚的很,卫家一向走直臣清流的路子,皇帝怎么也不想让卫家跟自己哪个儿子搭上线。
如果前世不是自己出风头一意坚持……
“陛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应允。”
卫鹤鸣一听这声音,就绷紧了神经。
王才人是楚沉的生母,出身寒微,并不甚受宠,甚至连生下了楚沉也只是升到了才人之位,并没有抚养亲子的资格,楚沉一直是被挂在其他妃嫔名下,被无视着长大的。
在卫鹤鸣的记忆里,这位王才人,实在算不得头脑清醒。
比如现在。
“我见沉儿一直看着这孩子,想必是投了眼缘,沉儿这些年在宫中实在孤单,我想求陛下,将这孩子赐给沉儿做个伴吧。”
王才人这一番话说得所有人都大皱眉头,先不说楚沉早就不能算是她的儿子,这一番话又是隐射了宫中亏待了楚沉,又是把臣子的孩子当做了物件,竟是想赐就赐的了。
只不过敲打她是之后的事,现在没有谁会现场实施的。
皇帝收了笑,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唤来楚沉:“你怎么说?”
楚沉常年不曾在皇帝面前出头,动作还有些慌乱,行了个大礼,挂上和煦的笑:“儿臣前日出宫礼佛,不慎惊了马与下人走散,还是鹤鸣救了我。只是当日我门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是以方才才多看了几眼。”
皇帝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问:“你想要他做你伴读?”
楚沉道:“儿臣不敢自专。”意思便是想,但是面上不好直说。
皇帝这才转向卫鹤鸣,问:“他此话当真?”
卫鹤鸣心道,终于又兜回了这一点。
他缓缓拜下,神色恭谨地答道:“当日救下五皇子殿下时,鹤鸣曾说过,并无施恩图报之意,殿下不必介怀。鹤鸣学问不精,得中解元颇为侥幸,如今入国子监,只愿潜心致学,来日不至于满腹稻草,无以报国。”
皇帝对他的态度都要比对楚沉和蔼些,笑了笑问:“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做伴读了?”
卫鹤鸣叩首:“辜负殿下好意,我不愿意。”
这下连客套都没有了,每个字都说的明明白白,教人分辩不得。
大殿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楚沉再不受宠,也是个皇子,鲜少有人敢这样直接的拒绝他,一时间他的脸色也不甚好看。
皇帝却大笑起来:“果然是个有意思的孩子,既然如此,你便在国子监好好进学,朕等着在殿试的时候再见你。”
卫鹤鸣再次叩首:“谢陛下。”
卫鹤鸣心道前世自己定然是脑子进水了,才非要去做楚沉的伴读,如今就光是今天皇帝夸他的这些话,也够他在宫外大部分地方都吃得开了。
卫鹤鸣一身轻松的出了大殿,也不觉得腹中饥饿了,等着后面的孩子面圣结束,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
领他们来的宦官再次带着他们往回走。
来时与去时的气氛还有些不同,孩子里明显有些兴奋有些低落,高兴的嘴角忍不住上翘,低落的便蔫头巴脑,活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卫鹤鸣心里不在意,便来去自如,走出了宫门,看见自家的车,什么都不想就要登车。
却听后面一声:“等等!”
卫鹤鸣停了动作,一转头,正对上楚沉那双复杂的眼。
他便坦然行了一礼:“见过五皇子殿下。”
楚沉抿了抿嘴唇,紧皱着眉头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低落,呼吸有些重,胸膛明显有些起伏,想他一路都是跑过来的。
卫鹤鸣也不说话,只看着他的神色:他前世很少能看见楚沉这样的表情。
楚沉那副和煦爽朗的面具就像是刻在他的脸上,在登基之前,他从来都想尽一切办法去掩盖他的锋芒。
他遮掩,他就当做不知道。
而现在他不遮掩了,他却觉得没什么区别了。
还是年纪小啊,情绪流露得这样明显。
卫鹤鸣心里调侃着这个前世的老熟人。
楚沉却终于平复了气息,质问他:
“你为什么不肯做我的伴读?”
那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失落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