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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俗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春耕大典上,枯荣山腰中,武康遭楚神客袭击,为崔小晴挡枪。所幸伤口没发炎,经半个多月修养,结疤痊愈。倒霉蛋老卢也安然无恙,只是状态大不如从前。
武康用一成高粱酒股份,换卢老狐狸举荐书。正月十六那天,崔义玄上书朝廷,两份举荐书,连同老卢辞职报告,二百里加急送往长安。辞职理由很有意思:骤发恶病。
半个月过去,估摸着到长安了,先经吏部大佬审核,最后李九总裁拍板。如果万事顺利,再等半个月,升任婺州录事参军事。
按后世风俗,二月二龙抬头,剃毛头禁针线,这天理发交好运。早晨起床,武康兴冲冲坐梳妆台,要求如烟理发。哪知把她吓哭了,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头发大不孝...
搞的武康一肚子气,按你这说法,脱发症患者怎么活?秃子还不得都砍了?气的他早饭都没吃,直接来司士衙门,找魏参军销假。回司法衙门,召苏军师、不良帅、衙卫班头当出气筒,劈头盖脸训斥。
训斥完才知道,大唐没龙抬头节日,诸手下这顿骂挨的冤。为了补偿他们,也为排解郁闷,决定下乡村视察工作。
狗头军师老苏,不良帅姜大牛,衙卫班头程九莲,盛世安保总经理秀才,四大头目伴左右。后跟不良人十个,站班衙役十个,保镖十六个,浩浩荡荡出北城门。
四大狗腿频频交换眼色,全都一头雾水,咱大佬到底咋啦?在九娘子那受气,拿咱们几个当出气筒吧?越想越觉得可能,四大头目互相对视,更加小心翼翼的伺候。
武康沉默不语,查看四周环境,再过八个月,这里将成为战场。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犬吠声,嘈杂的人声,依稀的哭泣声。抬眼望过去,前方百十米外,村口围着大群人。
秀才挥手,保镖全员出动,很快带来消息:村庄名叫柳林村,城里某赌坊伙计,找村民许二壮索赌债。许二壮没钱,便强拉他家小娘子抵债,他媳妇嚎啕大哭。
武康登时乐了,出气筒找到啦,能排解郁闷啦。当即一声令下,狗腿子全部出动,控制局面摆开阵势,将一干人等带过来。俩身穿麻衣赌坊伙计,横挑鼻子竖挑眼,见官都不行礼,比秃尾巴狗还横。
白发老叟村正,行完礼站左侧。鼻青脸肿许二壮,麻杆儿似的,脸上还有天花麻子。反观他媳妇许娘子,脸盘儿标志,胸襟宽阔,身材婀娜...这不一朵鲜花,插在狗屎上吗?
许娘子抱着八岁女儿,哭的梨花带雨。老村正汇报:“武参军容禀,许二壮好赌,一月前在金钩赌坊,欠十贯赌债。赌坊过来收账,这孩子没钱,被毒打一顿。他们抢琴娘嫁妆,还要拉小娘子抵债,求武参军做主。”
“诶诶老家伙,咋颠倒黑白啊?”,伙计甲梗着脖子,指点村正威胁:“敢污蔑杜爷,打断你狗腿。再说了,欠债还钱,没钱卖身抵债,天经地义呀。”
村正貌似很怕他,缩脑袋闭嘴不言,伙计乙摇旗呐喊,也叫嚣着收拾村正。武康心下暗喜,抢嫁妆抢的好啊,送上门的借口,岂有不要之礼?
地头蛇老苏,了解金钩赌坊,见大佬发飙,立刻凑过来劝,哪知收到眼刀,讪讪闭上嘴。不良人递来欠条,武康打开仔细阅读,欠款十贯,还款日期为二十五天前,借贷双方画押,完全合乎法律。
合欠条递给老苏,吩咐姜大牛取嫁妆。俩伙计横的狠,口口声声婺州杜家,张口闭口杜大少。大牛脾气上来了,一耳光抡过去,将伙计甲揍的转三圈,夺过金钗上缴。
武康把玩金钗,递给程九莲,废话不多说,直接上纲上线:“《永徽律》之《杂律》第十一条,负债强牵擎畜产,曰:负债不告官司,而强抢财物,过本契者,坐脏论。金钗价值十一贯,苏军师,给他们翻译。”
全员懵逼中,这哪是金钗啊?分明铜钗刷金粉,一贯大钱都不值。武大佬什么意思,秃子头上的虱子,摆明整治杜家恶仆。
老苏迈四方步,煞有介事道:“你们听好了,许家欠你家债,想摘东西抵债,不是不可以!但必须报备官府,官府出面估价,官府现场执法。不报备私下强摘,摘取财物的价值,超过债契金额,按坐赃罪论。”
吃瓜群众小声议论,武康照本宣科:“《永徽律》之《杂律》第一条,坐赃致罪曰:坐赃致罪者,一尺笞二十,一匹加一等,十匹徒一年,十匹加一等,罪止徒三年。”
老苏翻译:“犯坐赃罪,得财超过尺绢,笞刑二十鞭;超匹绢,罪加一等;超十匹,徒刑一年;每增加十匹,罪加一等,直至三年徒刑。许家欠债十贯,金钗十一贯,差价超过匹绢,判笞刑三十。诸衙役,去衣执行!”
衙役一拥而上,摁倒俩恶仆,扒开上面衣服。狗腿甲求饶,狗腿乙叫嚣:“我们是金钩赌坊的,是杜大少奴婢。打狗还得看主人,武参军开...啊,我家郎君不会放过你,啊呀!”
噼里啪啦马尾鞭,一鞭一红印,很快皮开肉绽。武康嘴角勾笑,郁闷排出一层。金钩赌坊什么玩意儿,比银钩赌坊牛?杜大少什么东西,比杜月笙牛?
三十鞭抽完,俩狗腿哀嚎呻吟,武康呵呵两声,继续排解郁闷:“《永徽律》之《杂律》第十二条,以良人为奴婢质债,曰:以良人为奴婢,用质债者,各减自相卖罪三等。许家被强,不以此罪论;尔等非主谋,以笞刑三论。”
老苏翻译:“把良人当奴婢抵债,双方皆流两千里。减三等者,即获徒刑两年。许家被强迫,非自愿抵债,可以免罪。你们俩个奴婢,不是主谋,赏笞刑三十。诸衙役,继续执行。”
小皮鞭再挥,哀嚎再起。半月来积攒的郁闷,又排解一成。俩不开眼奴婢,沦为可怜出气筒,六十鞭下去,直接昏死。三个衙役抬着,扔到路边沟里,自生自灭吧。
吃瓜群众高潮,歌功颂德点赞,武参军好官啊。许二壮磕头,许娘子道谢,小娘子眼含崇拜。
武康不置可否,继续排解郁闷:“《永徽律》之《杂律》第十条,负债违契不偿,曰:诸负债违契不偿,一匹以上,违二十日笞二十,二十日加一等,罪止六十杖。三十匹加二等,百匹又加三等,各令备偿。”
老苏懵了,片刻后继续翻译:“欠债不还者,超过一匹绢以上,过约定时间二十日,判笞刑二十。以后每过二十日,罪加一等。许二壮欠十贯,超过二十日,获笞刑二十。诸衙役,去衣执行。”
这一翻译,吃瓜群众懵了,许家人瞠目结舌,当官的什么毛病?打完被告打原告呀!许二壮直接瘫倒,许家母女哇的哭了。衙役一拥而上,摁倒许二壮扒上衣,皮鞭噼里啪啦。
几乎眨眼功夫,许二壮呶呶直叫,许娘子苦苦哀求:“别打了,你们别打他...武参军开恩。奴奴求你,他身子不好,别再打啦。我家只欠赌坊一贯,驴打滚到十贯的,武公开恩啊!”
武康嗤之以鼻,不禁暗暗吐槽:这种渣男赌徒,值得你掉眼泪?高利贷什么的,不会成为呈堂证供,我只按白纸黑字欠条来。你这倒霉娘们儿,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男人因为赌博,差点害了自己闺女,不收拾能长记性?
本官为你好,顺便排解第三成郁闷。武康翻白眼,仰头魂游天外。唐朝对于老赖,那是相当狠,按欠债数量、逾期多少量刑。所欠钱物折合绢布,按照现在的物价,一匹绢五百文。
分三个档次,超过两贯为下等;超过六十贯为中等;超过二百贯为上等。逾期首个二十天,下等抽二十鞭;中等抽四十鞭;上等不抽皮鞭,直接赏你七十大板。往后每逾期二十天,罪加一等。
这里还有界限,下等的极限是六十大板。中等、上等不按二十天循环,以一百天为极限。超过一百天,中等赏八十大板,上等赏有期徒刑一年。
过了极限还不还债,那更好办,咱们从头开始。只要不还债,给你整无限循环套餐,打不死你丫的?相比后世老赖的潇洒滋润,唐朝的相当苦逼,哪怕倾家荡产,甚至卖儿卖女,也得把外债还清。
啪啪声停止,武康灵魂归壳,把金钗还给许娘子。吃瓜群众沉默,许娘子眼泪汪汪,小娘子眼里没了崇拜,噘嘴瞪眼落豆豆。手下狗腿子们,也都缩着脑袋,大佬这是各打五十大板啊。唯独老村正,瞪着许二壮,恨铁不成钢。
许二壮眼泪直流,武康淡淡道:“这二十鞭,明着处罚欠债不还,实际鞭策你戒赌。多少美满家庭,只因沾上‘赌’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许二壮啊,要理解本官一片苦心,以后还赌吗?”
“不赌啦,不赌啦,再也不赌啦”,许二壮扯着嗓门,一把鼻涕一把泪,发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武康不置可否,正想教训几句,老村正跳了出来。
啐许二壮两口,吹胡子瞪眼道:“武参军容禀,他就是烂赌鬼,不能信他的话。田舍奴为了赌钱,家里东西卖光,上个月被收赌债,他竟然拿琴娘抵债。琴娘以死相逼,那帮人没得逞,求武公做主。”
武康真乐了,赌癌晚期啊你,拿媳妇抵债,还能再渣点吗?本来看你媳妇面子,不想你继续当出气筒...啥也别说了,癌症晚期得下猛药,继续进行吧。
嗤笑两声沉下脸,排解第四成郁闷:“《永徽律》之《杂律》第十四条,博戏赌财物,曰:诸博戏赌财物者,各杖一百。”
老苏高声翻译道:“凡事参与赌博的人,无论输赢,各判杖刑一百。许二壮屡教不改,不要怪武参军,怪国法无情吧。诸位衙役,不必去衣服,执行杖刑。”
现场炸开锅,老村正吓坏了,没想到这么严重啊!一百大板下去,不死也得丢半条命。衙役一拥而上,两条水火棍夹脖子,两条打屁屁,一人数杖数。
杀猪般的哀嚎,琴娘子再也受不了,哭求着冲过来。不良人横刀出鞘,迈步去拦截,看到大佬摆手,停住脚步警戒。许娘子跑过来,跪倒苦苦哀求。
武康不为所动,板子依旧继续,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赌博金额五匹以下,无论输赢各打一百大板,超过五匹绢,要判有期徒刑一年。你家夫君,绝对够得着徒刑,知足吧啊!
执法突发变故,小娘子突然疯了,竟趴在许二壮身上。衙役大惊失色,赶紧收水火棍,看向大佬征求意见。琴娘见夫君昏厥,也豁出去了,抱武康大腿哀求。
有点舒服...咳咳,武康抬起头,摆手制止行刑。村正扑通跪倒,老泪纵横:“武公开恩,要是把田舍奴打死,琴娘和小娘子该怎么活啊?武公开恩...”
吃瓜群众纷纷求情,毕竟一个村的,哪能眼睁睁不管?
武康低头看,见瓜子脸布满哀求,片刻头轻叹息,环视四周说道:“诸位乡朋,非是本官心狠,国法不容情啊!然事有例外,古有缇萦救父,汉文帝感其孝心,废除肉刑。小娘子舍身救父,本官亦感动,故免剩余刑杖。”
此言一出,收到村民膜拜,老村正甚至感激涕零。节目效果不错,武康接过欠条,低头和许娘子说:“欠条我留着,倘若你的夫君,一年之内戒赌瘾,你去金华大道本官府邸,取回欠条。”
话音落,气氛瞬间怪异,许娘子错愕,瓜子脸突然红了,扭捏的低下头。武康有些懵,什么情况?抬头看人群,群众脸色也怪。目光扫众狗腿,凡触及他目光者,皆低头避开。
闹哪样啊?武康黑了脸,目光聚焦秀才。秀才感受杀气,讪讪抬头,硬着头皮过来,轻声耳语道:“让娘子去家里,是暗示...那种意思。那个...武帅要是信得过,我来安排。咱公司邻居赵老丈,院子正出租嘞,我先把娘子安排那...”
感觉更重的杀气,秀才果断闭嘴,老苏也过来耳语:“明公赶紧补救啊,大庭广众勾搭良家...要是传出去,后果很严重。九娘子要是知道,又得去您家闹,明公请三思。”
三思个屁,我是那种意思吗?武康脸黑成锅底,想起几天前那场闹剧,脑门儿直冒冷汗。本来在家养伤,卢六娘突然求见,说是奉老卢吩咐,送来百年党参,感谢救命之恩来着。
党参又称上党人参,功效比人参还好,明朝时期被挖绝种了。武康欣然接受,让如烟去熬参汤,在客厅与六娘闲谈。熬好后准备喝,刚放倒嘴巴,崔小晴过来了,也拿着百年党参。
这下乐子大了,崔小晴开启拆家模式,闹的鸡犬不宁。党参汤被打翻,崔小晴拿来那支,被她直接丢井里,暴殄天物有木有。闹到最后,家里遭贼似的,瓶瓶罐罐碎满地。卢六娘哭着跑了,崔小晴气呼呼走了,现在还冷战嘞。
武康觉的很冤,这吃的哪门子醋?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这张大众脸真不帅,棱角分明而已,还带着戾气杀气。怎么就招六娘喜欢了,那些大家闺秀们,不都喜欢书生小鲜肉吗?
老苏见他发呆,赶紧冲人群行礼,笑着打圆场:“诸位不要误会,武公祖籍睦州,风俗和婺州不一样。武公来婺州不到一年,也不了解风俗,更不了解那些狗屁倒灶,无心之失还望海涵。”
武康也回过神,看了看已经起身,三尺外垂首的许娘子,尴尬干笑道歉:“我确实是睦州人,失礼之处,琴娘子海涵。那个...欠条放州衙,刚才的话有效,到时你去衙门取。”
“奴奴省的”,许娘子转身就走。
武康叫住她,在老百姓面前,必须作秀啊。取下腰间钱袋,估摸五百文,走到她身前说:“本官处罚你夫君,依据《永徽律》,不要记恨。这钱是我私人赞助,给你夫君治伤抓药,不许和我推迟。”
“奴奴...谢武公”,许娘子握着钱袋,跑到许二壮身边,受惊兔子似的,和女儿一起给夫君穿衣袍。
武康继续黑脸,刚排出的四成郁闷,全都回来啦,这哪行啊?必须寻找新的出气筒,干咳两声,呵斥众手下:“都抬起头!那俩杜府狗腿子,见到本官还那么嚣张,后台很大吧?”
狗腿子纷纷点头,老苏过来耳语,再次被制止。武康环顾四周,话语抑扬顿挫:“后台再大,能大过永徽律?金钩赌坊害人不浅,是婺州毒瘤,本官身为司法参军事,岂能容忍?”
一声令下:不管金钩赌坊后台多高,必须依法取缔。姜大牛、程九莲,回城召集司法三卫,火速展开清扫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