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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银发
内北方星域边境空间站，停靠着数不清的从南方驶来的舰艇。
其中一架刚刚被迫停靠的客运舰，商务仓中爆发出了一阵争执。
“什么叫停靠时间视情况而定？我十个小时之内就要赶去室形座开会，你告诉我停靠时间未定？”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士抓住乘务员不放，他暴躁地说，“我缺席一次会议，损失的可是成千上万，你知道吗？你赔得起吗？”
乘务员小姐手里还端着饮料托盘，被他晃得有些拿不住，只得低声说：“很抱歉，先生，内北方星系限航是军方临时决定的，我们在此问题上也没有发言权，所以……”
“我问的不是发言权，而是这辆客运舰到底什么时候开，你们打算怎么赔偿乘客损失！”
“很抱歉，先生……啊！”
男士情绪有些激动，乘务员被他突然伸手的动作吓了一跳，手里一松，托盘不小心掉了下来。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那个男士乘客也露出刚刚反应过来的惊讶神情，往后退了一步。
但是出乎两人意料的是，托盘并没有摔在地上。
一只手稳稳接住了它。
“因为军方近日发现，南方流散虫群所携带的疫菌已经进化到足以将人类感染为病原体，因此将对从疫区驶往北方的所有舰艇进行停航检查。”
微沉的声线让刚刚争执中的人都安静下来。
乘务员低头，发现说话的是坐在靠走道位置的男人。
他穿一套纯白西服，全身唯一看得见色彩的点缀是齐整的黑色纽扣和金丝边单框眼镜。他头上的白色军帽与军帽下隐约可见的银白色头发也非常打眼，帽子上面由三个金色三角形扭结而成的标志不属于任何一个部队。
刚刚掉下去的托盘被他稳稳接在手里。
乘务员脸红了一下，从他手里拿回了托盘。
白西服男人收回手，交叉放在膝上，坐姿笔直，他平淡地说：“相比起全人类的损失，你的一点钞票，在军方眼里当然算不了什么。”
商务舱里静了一会儿，这时候外面突然进来一队穿白色军装而且全副武装的人。
他们走到刚刚发话的男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说：“以利亚博士，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先……”
“嗯，知道了。”白西服的男人起身，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商务舱再度被封闭，窃窃私语时起时伏。
在刚刚离开的白西服男人后面，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旅人。
年老一点的眼神浑浊，他看向那群白衣军人离开的方向，低声问：“三重三角，是……？”
“哎……”坐在他身边的青年人叹了口气，“亚特兰蒂斯宫的六连星标志。”
“军方到底有什么机构会用这样的标志？”
“我那时候是没有的。”道格拉斯将帽子摘下来，掩嘴轻咳，“不过白色军装是中央研究院的武装部门的标志，后来研究院得到路歇尔，也许组建了专门的机构来对她进行研究。”
科兹莫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那刚刚那个以利亚你有印象吗？他的发色……”
“银白色，我注意到了。而且……”
道格拉斯说到一半听了下来，他又咳了咳。
“你想说什么？”科兹莫敏锐地注意到了搭档的犹疑，这是很少见的。
而且，那个人跟路歇尔的气质也很像。他们都喜欢纯色，大片的红或者大片的白。他们都喜欢耀眼的镶嵌，比如红线，比如金丝。他们都很平静，平静之下暗潮汹涌。
这些是道格拉斯说不出口的。
“以利亚这个名字……一点印象也没有。”道格拉斯很自然地换了话题，“他可能是战争末期甚至战争结束后加入研究院的。银发是标志性的亚特兰蒂斯王裔特征，他居然可以在研究院得到认可，恐怕另有内情。”
科兹莫保守地猜测道：“会是投靠研究院，从而在军方手下保命的亚特兰蒂斯王裔吗？”
道格拉斯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如果还有其他王裔，路歇尔绝对活不到今天。
科兹莫沉默了一下，脸色更加凝重了：“所以，研究院的人已经在自己身上实验起亚特兰蒂斯王裔的血脉了？”
“走吧。”
道格拉斯突然起身，将自己的手提箱从架上拿下来，科兹莫看懂他的意图，紧随其后。
道格拉斯穿过走道，对门口的乘务员笑了笑：“请问现在可以直接离舰吗？”
乘务员愣了愣，星系间飞行的成本极高，大部分人都不会选择直接离舰放弃行程。这个想法闪过之后，她又立即注意到这位乘客的打扮——黑风衣，黑色宽檐帽，黑色手提箱，和之前全身白色的那位男乘客完全是两个侧面。
“直接离舰是没问题的，但是离开港口需要进行体检。”
“那就好了，谢谢。”道格拉斯礼貌地点点头。
外面风平浪静，停靠的舰艇之中，有不少穿着白色军装的人正在进进出出，黄色警戒线和橙色信号灯将整个港口点亮。四周确确实实都是在进行检疫的样子，但是刚刚从南方虫族边境来的道格拉斯和科兹莫却知道根本没有“虫族病毒”这回事。
那么研究院为什么要求军方将整个航线都封锁，还让自己的武装部队亲自来查验呢？
“我们谁去搞定那个以利亚博士？”道格拉斯问科兹莫。
老人遗憾地说：“我连武器都没有。”
道格拉斯挑眉说：“正好挑战一下难度？”
“万一失手，你来补漏？”
道格拉斯忍不住笑了：“我去解决港口警戒，你记得动作快点，不然我就自己走了。”
科兹莫摇着头离开，口中念叨着：“年轻人啊，这么心急……”
*
夜色越来越深，港口依然热闹无比，道格拉斯已经黑掉港口的身份查询装置，他和科兹莫两人的假证明都可以顺利通过。
等了一会儿，科兹莫依然没来，但是道格拉斯也没有直接走掉。
他点了一根皱巴巴的烟，星星之火在黑暗中明灭。微微带着消毒水味道的风和劣质烟草味混在一起，似乎酝酿着别样的味道。
道格拉斯闭上眼，细细辨别着着周围每一个声音。
“滴——”身份扫描通过的声音。
“哔哔——”危险物品警告讯号。
还有一些杂乱的说话声。
“这里已经找过了——”
“没有！”
“再找不到我们都死定了！”
研究院的那些人，封锁了整个航线，到底在找什么……？
“在找我呢。”
细细的，像猫一样的男孩声音出现在道格拉斯背后。
他回过头，手指按住手提箱的转换钮上。
稀疏的月光中，站着近乎透明的苍白男孩儿。他大概七八岁，有着标志性的银发银眼，面具般精致妍丽的面孔，还有傲慢到让人憎恨的神情。
眼下这个星球的温度极低，他却只穿短袖短裤，□□在外面的肌肤只有脸是完好的，其他地方密布着蛛网似的新旧伤痕，成千上万，数不胜数。
男孩子脆生生地笑起来，歪着头若有所思的神态熟悉到让道格拉斯心惊。
“那个人真是可恨。”男孩儿慢慢地说着，语调婉转动听，“你也觉得吧？”
道格拉斯看了一眼隔离带，和他穿着相似风衣的科兹莫正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往外走。
很快，科兹莫经过身份验证装置，然后顺利通过，朝这边的阴影处走来。
男孩儿自顾自说下去：“她可真是个魔鬼啊。给无数人空洞而美好的许诺，然后引诱他们踏入自己的陷阱，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科兹莫走近，见了这个银发银眼的男孩儿有些惊讶，于是用眼神询问道格拉斯。而道格拉斯只是笑了笑，看向那个男孩儿。
“她给你许诺了什么？”男孩儿问道格拉斯。
“陪伴。”道格拉斯放下烟，在朦胧的雾气中微笑，“你呢？”
男孩儿没有回答，而是看向科兹莫：“路歇尔当初给你许诺过什么？”
科兹莫看了一眼道格拉斯，然后才回答：“荣耀。”
男孩儿咯咯地笑了一会儿，一个一个掰着手指数道：“她向我许诺过自由、力量、财富、权柄、无穷无尽的生命……哦，还有……”
“爱。”
只有最后一个，尚未实现。
*
多明妮是在一声声惨烈的尖叫中惊醒的。
她从床上“嗖”地一下翻身爬起来，抄起床头灯，弓着背绕床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入侵者。
她清醒了。
“路歇尔，你在做什么！”多明妮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可是凌晨，我明早还要值班呢！”
路歇尔的惨叫声还没有停下。
多明妮这才意识到不对，她不由把脑海里的话喊出声：“怎么了？你怎么了？喂，不会是参谋长又对你做什么了吧？”
多明妮觉得心跳飞快，她在寂静的房间里盯着表，路歇尔这种撕心裂肺的惨叫持续了接近半小时才停下。就在多明妮听得快要神经衰弱的时候，声音消失了。
“到底是我被你叫聋了，还是你终于停下了？”
那边只有沉重的喘息声。
“喂，路歇尔，你给句话啊？”多明妮问。
“……杀、杀了……他……”
断断续续的词句，夹在激烈的喘息中。
多明妮迟疑了一会儿，喘这么厉害，不会是在做什么床上运动吧。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给我杀了他！”
多明妮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嘶……”
她第一次听见路歇尔用这样直白的，带着凶狠杀意的口气说话。
“谁啊？”多明妮问，“谁又惹你生气了？”
“一个……超寄生体。”
多明妮这几天也好好查过什么叫“超寄生现象”了，本来路歇尔这种毫无节制的扩张超寄生体的行为就很冒险，还每个超寄生体都千八百道圣痕地划，被反噬肯定是早晚的事情。
过了会儿，路歇尔的语气就恢复平静了。
她井井有条地说：“现在生死攸关的问题有两个，一个在这里，也就是磁欧石，我们必须想办法把它弄出革命军视线。还有在内北方星系边境，一个我们够不着，还随时有可能发生反噬的超寄生体。”
多明妮点点头，遗憾地从抽屉里拿了张面膜贴上：“在我看来这些问题都没有你打扰我睡眠可能导致的皮肤缺水严重。”
路歇尔问：“我的底牌不多，不能乱翻，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以最小的代价解决这两个问题？”
多明妮压住面膜一角，不太确定地问：“你真要我出主意？”
路歇尔点头，笃定地告诉她：“你这个职位以前在亚特兰蒂斯宫就叫星官，知道吗？”
多明妮似懂非懂：“那我就说了啊？你的超寄生体肯定不能隔着半个星系反噬你，最多也就是让你像刚才一样痛一痛。他如果真想动手，肯定会来我们这边。”
“我懂你的意思了。”
“等他来我们这边，那你什么牌都不用出，只管利用他藏匿磁欧石，再利用革命军杀掉他就好了。”
路歇尔在另一头笑起来，声音清脆，有着肆无忌惮的恶性特质。
“说得容易，详细计划呢？”
多明妮拿了支口红，在自己手背写写画画，计算着时机与可能性分支。
台灯一晃一晃的，灯下嬉笑着讨论的两个人就像考前谈论彼此暗恋对象的普通少女。
而灯影投在地上，却变成了扭曲摇荡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