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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显荒凉的院落里,正有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年不断挥剑横劈。动作是很简单的动作,但少年哪怕已经气喘吁吁,挥剑的手却依旧很稳定,每一次挥剑的角度、力道不差分毫。
“秋白。”在一旁已经观看了很久的男人轻轻招了招手。
秋白收剑挺立,跑到他父亲身前。
江枫表情柔和的看着面前的儿子:“你在这里已经待得够久了,在你两年前结束学堂的学业时,爹就想过是不是要让你出去闯闯,但终究还是不太放心。”
“现在爹觉得时候差不多了。”
“不,爹,我并不是太想……”秋白急急的分辨道。
江枫看着眼前为了不让自己寒心而口是心非的儿子,又想起了这小子当初看到从南边来的商人带来那些五花八门的货物时惊艳的眼神,还有听那些商人讲南方见闻时候的羡慕神色。
洞庭湖十里烟波,扬州一夜鱼龙舞。
定周城实在是太贫寒了。
“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江枫微笑道,“跟爹来,爹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江枫把秋白带到了里屋,从床底下摸出一个盒子。
这是一个细长的盒子,整体成黑色,用白布条细密的包裹了起来。
江枫一层一层揭开白布条,从盒子里捧出一柄玄黑色的残剑。
之所以说它是残剑,是因为它在剑尖处缺了一小块,形成一条微斜的断口。
秋白把这柄剑接过来,发现它的材质非金非木,十分轻微,剑尖的断口处还有密密麻麻的像蜂巢一样的小凹坑,倒有点像把泥瓦塑成一柄剑的形状。
“这柄剑,叫什么名字?”秋白弹了一下剑刃,声音不仅不清脆,还有一种沉闷的回音。
江枫把剑从秋白的手中接过来,用白布把它细细裹好,在裹剑的时候,他眼中流露出几分伤感。
完全裹好后,他才道:“这柄剑叫风悲月。”
江枫……风悲月……似乎里面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秋白不由得揣测了起来。
“秋白,你记住……”江枫的眼睛认真盯着秋白:“在三十岁以前不要沾惹女人,剑道讲究一个勇猛精进,多少武林才俊就是毁在女人身上,你有天赋,所以更应该抵挡住**。”
秋白点头应是。
“好了,你明天就走吧,一年之内都不要回来。”江枫挥了挥手,眼中虽有不舍之意,但最后还是闭上了眼睛。
这一年,江秋白十七岁。
他提剑入江湖。
…………
凌烟城。
与极北的定周城不同,凌烟城是南陈北方的经济中心。
占地近十里,其间贩夫走卒,豪商贵妇层出不穷。城大了,人心也就变冷漠了。
一个小女孩白衣缟素跪在街边,身前是一具用草席盖起来的尸体,这样一幅场景,根本不用多说什么,看到就懂了。
但街道上却没有多少人把目光投向这边,偶尔有人瞥来一眼,也是很快转头了。
凌烟城人多,穷人也多,这样的事情一个月见到没有七八次也有五六次了,而且本地的居民也隐隐知道,这是一个“局”。
有三五个闲汉站在离小女孩不远处,看似很随意的聊天。
一个背负白色断剑的少年人走到小女孩身前,蹲了下来。
微微把草席掀开一角,里面是一具真正的尸体,而且因为是夏天,尸体已经有一部分腐烂了,散发出难闻的尸臭味,全靠草席挡着,才没有传到老远。
看尸体面容,差不多二十多岁,与这个小女孩也有三四分相像,应该是这个小女孩的生母。
少年微微沉吟了一下,从包裹里取出一锭三两的整银,放到小女孩面前:“这些够了么?”
小女孩看着那锭整银,似乎惊诧于这么大的数目,连连道:“够了,够了。”
“你一个人可以吗?”
少年才又问了一句,一旁的闲汉突然嚷嚷起来:“喂,小子,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么一点银子,就能把人家小姑娘买下吧。”
“这种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带小姑娘回家还不知道要干嘛。”
“鬼知道,这些家伙的变/态嗜好多了,以为有几个钱就能把别人不当人看。”
几个闲汉的嗓门都很大,人都是爱看热闹的,不时周围就围了一群人,对着少年指指点点。
少年架不住这阵势,留下一锭银子就落荒而逃。
小女孩手捧着少年给的三两纹银,眼中却不是对少年的感激,而是隐隐的担忧,对那位善良大哥哥命运的担忧。
女孩对面处,一幢二层小楼,小楼二层的窗户大开着,从这里可以清晰看到女孩那边的情况。
一位老人坐在桌子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在少年离去的时候,他一挥手,楼下就有两个人缀着少年而去。
秋白走在街道上,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实在没想到,当时的情况竟然这么惊险,自己眨眼间就变成千夫所指了,还好见机得快逃了出来。
不过刚离家不远就帮助了一个人呢,初入江湖的少年郎喜滋滋的想。
江枫在他临走前整整给了他三十两纹银,足够他节省的过完一年了,所以给出三两纹银对秋白来说不算什么。
凡是超出他生活需要的钱财都是废物,这就是秋白质朴的金钱观念。
但秋白不知道因为他的出手大方,在某些人眼里他已经是一头肥羊了。
“哎呦!”一个姿容艳丽的女子突然跌倒在秋白面前。
秋白很自然的扶起女子,但下一刻,女子又是叫了一声,整个人都向秋白怀里扑了过来,一股浓烈的脂粉香直扑秋白口鼻。
女子弯腰蹙眉,眼里似乎有化不尽的哀愁:“公子,我脚扭了。”
“那怎么办?”初遇此事的少年呆愣在原地。
“公子,你扶我回家吧。”女子敛眉请求道。
“这……不好吧,男女授受不亲。”
“没事啦,公子你这么小,我相公他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的。”女子捂嘴偷乐,宛如一汪春水起波澜。、
“那……好吧。”秋白为难的点了点头。
女子的家是一间普通的独门小院,秋白才把她扶了进去,门外突然闯进来三五个彪形大汉。
为首的壮汉一脸凶神恶煞,对着秋白吼道:“你在我家干什么?想对我娘子行不轨之事!?”
女子低头笑了一下,不过抬头却是一副焦急之意:“不,相公,他是……”
“娘子,你不用说了。”壮汉一挥手,“我知道一定是他勾/引你的,你忠贞不屈让我很感动,来啊,兄弟们,打死这个勾/引人老婆的小白脸。”
三五个壮汉围了上来,对着秋白一阵拳打脚踢,力道倒不是太重,不过把他背上的包裹给抢去了。
本来他们还要拿走秋白怀中的“风悲月”,不过秋白死死抱住它,而且看外表只是一柄普通的断剑,也就随它去了。
“滚吧,以后再让我看到你勾/引人家老婆,不打残你!”一个壮汉一脚把秋白踹到了门外。
秋白默默的站起来,一手扶墙,步履蹒跚的往巷子外走去。
一个抽着旱烟的老人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对着身边人道:“现在这世道,是个人学了几手三脚猫功夫都敢来江湖上混了,幼稚、天真、可笑!江湖是那么好混的吗?多少青衫剑客死于无名,成名的大侠有他们的恩怨情仇,底下的小卒也有他们的奔走钻营。”
“江湖就是一个大染缸,这些初入江湖的犊子,一开始还有点锐气。但在江湖混久了之后,他们就会变得圆滑、世故,失去锐气,忘记抱负,谁也不例外。”
这老人就是当初在高楼上那一位,他手下有个帮会,专门负责偷拐抢骗之类的事。
这其实已经形成一条产业链了,在凌烟城的贫民区不断有人因为生病或过劳死亡,留下只有七八岁大的孩子。
他就把那些孩子收容下来,并要他们拉着亲人的尸体去街上行乞,卖身葬父。
而如果真的有人要把那孩子买下来,在旁边看着的闲汉就会跳出来,一人一句冷嘲热讽,说得人留下银子,捂面遁走。
这对那些孤儿来说也是没办法的路,总比被某个大腹便便的富商买去等着开苞好吧。
雨哗哗的下了起来,街上的行人开始四散而逃,秋白躲进了旁边的破屋里。
四面漏风的破屋里已经有一个人了,生起一堆火,背对着秋白不知在烤什么。
“噗嗤!”那人突然转过来,看到秋白,一下就笑出了声。
秋白此时的样子的确不好看,脸上是刚才挨打留下的淤青,身上的月白色衫子印着各种各样的黑色脚印,发髻散落,雨水沿着头发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狼狈不堪。
秋白无视那人的笑声,席地坐了下来,眼睛打量那人。
这是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少年,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头上的发髻用一根树枝插着,脚底的布鞋都破得露出大脚趾了,手上拿着一柄木剑,正用剑尖串着一只馒头在烤。
貌似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么,秋白心中暗道。
“对不起,我貌似笑得太夸张了。”少年停住笑声,把木剑上的馒头掰了一半下来递给秋白,“唔,请你吃。”
秋白警惕的盯着那只半黑不白的馒头,刚刚才被骗过(秋白哪怕再蠢笨,怎么也反应过来刚才是中了仙人跳了),他现在的警惕心很强。
看到秋白带着强烈怀疑的目光,少年倒也不恼,而是很爽快的把另一半馒头放入嘴中,大口咀嚼,还张开嘴给秋白看:“你看,可以吃吧。”
虽然看见少年吃得似乎很开心,但秋白下意识的还是想拒绝,只是在话将出的当口,他的肚子突然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咕!”
秋白从早上到现在有五六个时辰没吃东西了,早就饿了,看到前面有吃的,他的肚子自然抗议起来。
“哈哈!”少年又忍不住大笑起来,身子趴在地上,左手还不断捶地,看来他还真不是一个能掩饰感情的主。
“对不起,我比较爱笑,这馒头你还是拿去吧。”少年复把馒头递到秋白眼前,“我叫陈二,你呢?”
经历了刚刚尴尬的一幕,现在也不好拒绝,秋白索性心一横,把那半个黑中带白的馒头接了过来:“江秋白。”
把馒头撕成一小块放进嘴里,秋白细细咀嚼,貌似……也不是那么难吃呢。
“怎么样,我烤馒头的技术不错吧。”陈二得意的道。
秋白给了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风卷残云的把这半个馒头吃完了,他是真的饿了。
这天,是夏至后的第十四天,凌烟有雨。
半块馒头。
两个少年的第一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