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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门内裂谷一侧广阔的汉白玉广场随着各方动静的平息稍显安静,悠久封闭的岁月让此地积聚了厚厚的灰尘,细末轻舞漂浮片刻,缓慢又缓慢的重新落在地上。
狼眼手电明亮光束孤零零定格在一路凌乱的脚印外围,显出灰尘底下汉白玉广场分外惨白的轮廓,她们几个就像孤单光明里生锈的机械,浑身僵硬的立在原地,呼吸尽量放轻,似乎怕惊扰到黑暗中蛰伏的危险。
远处的柔韧丝网在手电的余光下映衬的绚白晶莹,透明的丝网有种奇特的反光效果,何况慕颜夕等人距离丝网并不远,集中染透了丝网中部的一小片鲜血粘连着残存的人体碎块一点点往下坠,看得出,底下依然有种力量在牵扯已经死去的人。
如果人有灵魂。
丧生在这种陌生诡异的地方,灵魂的归路在哪里。
清竹感觉喉咙像被哽住一样,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吞咽,面对危险的沉默传染之强,远超所有人的预料,或许这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出现危险本身。
她和高昭然是最快撤到广场上的,但是高昭然随后返回去迎萧墨染,以至于她距离众人略远,甚至看不清楚萧墨染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变化就是围绕她突然爆发,哪怕看不见,却依然能感觉到局势的紧张。
高昭然现在是苦不堪言,她已经不知道如何准确定义现在的萧墨染是敌是友什么身份,如果她像峨眉山底一样,只是换了个性格,也许因着领教过一次还不会有多大的冲击,可现在非常明显,萧墨染不仅不是她自己,也不是南疆的那位。
萧墨染面无表情的偏了偏头,目光空洞又虚无,黑漆漆的望过来,逼的高昭然不得已避开,两个人这么近的距离,她万一被什么刺激到了,自己恐怕没有好一点的结局。
高昭然焦急万分却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离她不远的慕颜夕低声告诫:“后退。”
高昭然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她,平静而迅速的往后撤离,逐渐拉开的距离让她心里稍稍松口气,看来萧墨染的问题虽然严重,但也没有到不可控制的地步,起码她自己未必完全迷失。
慕颜夕一步步接近,站在她的面前,却也没有什么动作,就这么挡着她,背对其他人。
萧墨染对她们反应视若无睹,茫然一小会,执着的缚魂镜霍然一翻,金光炽烈炫然,光线来的太过刺眼,她微微仰头,闭上眼睛,过了好一阵才将缚魂镜收了。
缚魂镜沉甸甸的压在她手上,本来往常轻而易举的重量似乎变得重了许多,重到让她捧不住,萧墨染的手稍稍低一下,立时就被稳妥的托好。
慕颜夕身上的冷冽香味迫过来,纵然闭着眼,萧墨染也知道她在,从她手上传来的温度渐渐融化了近乎僵硬的缚魂镜,她感觉好过许多。
温润玉珠蹭了下青桐镜背,低柔清脆的响动。
眼前的慕颜夕面无表情,她不适合这样的神色,精致妖冶的容貌凝着骨子里透出来的魅惑,一笑倾城,不笑的时候,总觉得好像不是她。
萧墨染看她好一会,才示意对方自己已经无碍。
慕颜夕望着她,似是有什么想说,又最终湮没在莫名其妙的沉默里,她的眸光一点点软下来,微微漾着,“过来休息。”
萧墨染嗯一下,声音透着几分沙哑低缓,显然刚刚的异变对她并非毫无影响。
僵持的气氛悄然松懈,高昭然借着黑暗掩饰将手里的盒子塞回背包,她装作不经意的瞧了瞧慕颜夕,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盯着自己,讪讪的干笑两声。
条件反射的自主防卫么,她也不想,毕竟她们这些脱离大部队的只剩四个人了,萧墨染的锁魂禁咒之威有目共睹,带着几个拖油瓶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还能于围困中支撑到慕颜夕来,她本身道法修为精深不需多提,锁魂禁咒的咒力强横也的确是匪夷所思,无论是损失了她还是跟她对上,都十分不美妙。
慕颜夕很是平静,就像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过,轻描淡写说:“这里尚算安全,其他地方情况不明,我们不宜乱动,原地休整,检查背包。”
其他三人都围过来,默默整理自己的背包,相处多月的默契让她们的表现一如往常,萧墨染也不言不语,既不解释,也不准备对刚刚的事情发表什么看法。
深处中心的人更能清楚事情真相,但说与不说,怎么说,就是别人自愿的事了。
清竹瞧了瞧高昭然,又细细观察萧墨染,忍不住问一句:“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也想知道怎么办。”高昭然拿着手电照向山腹内修凿明显而且有些粗糙的岩石。
十米以外的断崖裂谷时不时翻涌上冷风,拥挤着滚出裂谷范围就散了,透明罗网下的木偶挂在线上被吹的摇摇摆摆,手电光束飘过,晃出点点猩红,山腹一侧尽头的岩壁上朱漆城门底部和门槛都被腐蚀殆尽,露出些许遮掩的亢长甬道。
自知问了一句废话的清竹被噎的没吭声,目光转向慕颜夕。
周围的黑暗无声无息的蔓延开来,凝聚不散的昏暗似乎让手电的光芒越来越小,空旷而封闭的环境可以将刻意放轻的声音扩大,高昭然的回答被风吹着越过远处矗立的殿堂,回荡在后面一无所知的空间,越来越远。
回音均匀低沉的响着,像是在撞到山体岩壁和建筑那样的障碍物后,生生被拉扯变化了,如同无数人递次而来的询问,为什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哭泣似愤怒。
慕颜夕的一言不发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又陡然绷紧,虽然现在看起来任何希望都非常渺茫,其他人还是想有人能说些什么,而不是像这样处于等死的境地。
慕颜夕轻笑一声,好整以暇的望着围坐在她身边的人,直到萧墨染也回望她才敛去,“一个个哭丧着脸做什么,难不成,你们装出这副模样,就能跑的出这里?”
高昭然不爱听她挖苦,“什么叫我们哭丧着脸,说的好像我们笑成一朵向日葵就直接能从这里飞出去一样,都这种时候了,前无进路后有追兵,跟猫撵的耗子似的,你就不能鼓舞鼓舞士气!”
“猫撵的耗子可比我们安全多了。”清竹小声嘀咕一句。
高昭然颇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架势,瞪了眼清竹,“大人说话小姑娘别插嘴。”
清竹嘴唇动了动,末了还是偏开头没接话。
“也就你能用向日葵这么丑的花比喻自己,真是好魄力。”
慕颜夕云淡风轻的瞧她,眼尾妖娆浓郁,“好了,言归正传,来路肯定是被封死,这里也未必真的安全,时间紧迫,我们需要寻找出路,但既定的目标不仅仅是寻找出去的地方,别忘了,我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找到这个地方,现在我们成功找到这里并且进入其中,遭受的损失还在可以承担的范围内,对于出路有两个方向,第一,八里河村外有一条河流,由东向南,看这条河的走向不大可能是其他广阔河流的分支,风水之局要藏风聚水,就算是凶地,两者也缺一不可,唯有一种可能,就是这片山脉之下隐藏着错综复杂的暗河网,只要找到暗河摸清流向,就有很大可能顺着暗河出去,但暗河水道也有危险,有没有地下生物,什么种类,攻击性如何,是不是需要潜入水面以下,潜入多久,能不能保持正确的方向不在暗河水道里迷失,都是我们现在无法考虑的。”
高昭然细想一番,觉得有道理,但是风险比她说出来的要多,基本不用考虑,“第二呢。”
慕颜夕接过□□,看着地面灰尘描绘的图案默不作声。
高昭然被她引得同样注意到近似于方位地图的简略图形。
萧墨染简单的画了幅地图,大致表明几人所处的位置,“赫连施主被蝳螫所伤,性命垂危,可据她伤势而言,至这幅模样,所需时日甚多,若赫连施主面临你我所遇蝳螫,恐怕不消一时三刻,赫连施主便已尸骨无存,岂会残存至今。贫道以为,现下众多蝳螫乃其后有所变故,而非一向如此,若是赫连施主深入其间才遭此劫难,后路已断,再无其他通路,以蝳螫蛊物之毒,拖延过长,赫连施主亦是逃脱不出,贫道推测,此地该有不只一处通道才是。”
高昭然考虑这两个方向,虽然很有可能,但哪个方向的弊端都不少,第一个固然充满未知十分危险,第二个也未见得有多安全,能有出路这很好,可出路在什么地方,是不是跟她们必须要去的地方背道而驰,如果是,那么就算她们去到想要到达的地点,又怎么能完完全全的撤回来,她们只有四个人,这和原来的估计出现了非常大的差距,本该是叶纯白的位置替换成了清竹,而她的能力又远远不如。
何况庞大的地下暗河也是一个隐忧,没人知道大明宫建造的规模范围,只一个广场就近一千平方米的面积,这座山空被挖空成什么样实在难以推测,建造的年限也不知道,地下暗河的腐蚀会给这座摇摇欲坠空山造成什么影响完全无法估计。
大明宫头顶的山峦岩壁就像脆弱的纸牌屋,虽然当初建造地底大明宫的人肯定不会选在一个容易塌陷的地方使自己功亏一篑,可那时候距离现在很久远了,再坚固的地下环境也会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地底的支撑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也许依然可以矗立几百年几千年,也许再有些剧烈震动就会导致全方位的坍塌。
如果是后者,她们可真是插翅难逃。
高昭然干巴巴的看了看慕颜夕,犹豫说:“还有别的法么?我怎么觉得这两个方向,都是自己往死路里走。”
慕颜夕捏着手电乱晃,广场尽头的大殿藏在黑暗里,狼眼手电光束照不到这么远,再怎么看,也只有庞大的殿堂轮廓,模模糊糊能分辨墙体和檐角。
高昭然没得到回应,不甘心的推她一下,再问一次。
慕颜夕聚精会神的盯着光束尽头,“没有。”
高昭然垮下脸,可怜兮兮的望向萧墨染,“道长,你再想想?你再慎重的,仔细的,考虑考虑。”
萧墨染容色清淡,眸光在她脸上微微凝过,“别无他法。”
高昭然叹口气,眨眨眼,“那就是不上也得上,别耽误了,咱走吧,也许到某个地方,还能跟叶先生联系上。”
“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要向深处走,如果提前找到出路就出去,要是找不到,就完成我们定下的事情,两者都能办妥那最好不过,只看有没有这个运气。”
慕颜夕高深莫测说:“这地方真塌了,我先带着道长飞出去,清竹我也不留,给你做个伴,肯定回来给你收尸,不让你曝尸荒野葬身异乡。”
高昭然:“……”
清竹:“……”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萧墨染,似是希望这个行为放肆言语刻薄的妖孽可以受到管束,不至于现在就让残存的两个亲朋好友身心受创。
萧墨染淡淡的瞥了眼慕颜夕,提着背包直起身,“该起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