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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转眼,医生给阮阮定下的回院日期即将截止。
夏悠定了明早的机票,打算让陈姐带阮阮飞回盛城。
然而,尝试过了外面的自在快乐,阮阮到底是不愿意重新回去医院那个牢笼,哭着闹着,央求夏悠再让她多待两天。
阮阮本就有心脏病,一哭起来,整张小脸更是涨得紫红,连大气都喘不上来气。
夏悠一时心软,最终答应让阮阮多留几日。不过,也就她知道,这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剧组的戏份即将杀青,趁着明晚夏悠时间上还有些空隙,她打算趁阮阮睡着,亲自将她送回医院。等回了院里,有医生的照顾,也就没什么事了。
阮阮的病情本来就没什么准信,先天的毛病,更是连药物都无法控制。
夏悠不忍心见她哭,但也终归不能拿阮阮的命当赌注。
现在,她只求送阮阮回医院之前,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
傍晚,片场灯光盛明,如同白昼。
此刻,夏悠还在赶拍今天的最后一场戏。
明后两天再赶工几场,她在整个《御前女捕快》中的戏份,就全都杀青了。
想到这里,夏悠不由地大舒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看见霍岐南那张阴魂不散的脸,对她而言倒也是好事。
如昼一般的灯光里,夏悠稍稍抬眼,往片场周围望去。很明显地,就能看见监视器一旁,那两个矮小的人影。郁默和阮阮似乎都很喜欢片场,每次夏悠开工,都吵着闹着要跟来。
前几天剧组施工留下了一滩沙,此刻,郁默忽然起来玩心,低下头去堆沙子。阮阮还坐在轮椅上,眼巴巴地看着郁默,却不能陪他玩,显得有些失落。风一吹,沙子全都扬了起来,郁默光顾着玩,结果毫无意外地,被沙子迷住了眼。
异物进了眼睛,肯定是不好受的。眼见郁默正要伸手去揉,夏悠心里一急,正打算过去帮忙。然而,还未等她迈开步子,霍岐南已经先一步走到郁默身边,蹲下身去替他吹眼睛了。
等郁默恢复活蹦乱跳,他又站起身来,替阮阮将腿上即将掉落的羊绒毛毯重新盖好。最后,才站定身,朝向夏悠,微微勾了勾唇。
夏悠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他那么悉心的关怀着两个孩子,竟是稍稍有些心动。
不过还好,她铁石心肠地很,一定不会被霍岐南的任何小举动而感动。
只不过,内心那一点点松动的雀跃,却根本无从解释。
夏悠回过头,不再去看他的表情。戏服有点紧,转头的时候,肩上略显桎梏。夏悠拿起手头的道具剑掂量了几下,重新投入拍摄。
夜幕降下来,风也渐渐大了。
霍岐南生怕两个孩子冻着,便把他们俩带到了监视器后头。监视器后扎了一个棚,四面只开了一边,风进不去,暖和得很。霍岐南就坐在两个孩子面前,既能同导演探讨拍摄,也能顺便照顾着两个孩子。
郁默蹲在地上,拎着个树枝,不知在描描画画些什么。阮阮躲在身后,又看不见郁默在地上涂什么,就好奇地问:“默默,你在干嘛呀?”
“我在画你呀。”郁默仰头,小脸笑开了。
“给我看看。”阮阮张头探脑,迫不及待地想要。
“好呀。”
郁默站起来,一闪身,阮阮就看见了他在地上画的东西。一个小人,还扎着两个小辫子,阮阮不禁抱怨:“画的这么难看,真的是我吗?”
一听阮阮嫌弃画不好看,郁默立刻闪身蹲下去,拿着树枝继续描:“那是因为我还没画好呢,等画好了肯定好看。”
“那我等着。”阮阮偷笑。
郁默一门心思地画着,阮阮就躲在他的身后看。因为心脏的毛病,阮阮早就不能和平常小朋友一样生龙活虎地玩闹,所有童年的游戏,她也就只能当个旁观者,却不能亲身参与。
大概是画的太认真了,一不留心,郁默的围巾就从脖子里脱了下来,掉到了地上。
片场的地上常年不打扫,围巾一掉下去,便沾了一层灰。
阮阮赶忙说:“默默,你围巾掉了,赶快捡一捡。”
“等等捡。”郁默说。
“围巾不围着会冷的。”
“我还差两笔就画好了,等一会啊。”
“那好吧。”阮阮蔫蔫的。
过了好一会,阮阮也没见郁默画完。此刻,他的脖子还光溜溜地暴露在空气里,阮阮怕他冻感冒了,就想着自己动手去捡。阮阮虽然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但不过就是捡块围巾而已,她心想着肯定没什么问题的。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从轮椅上挪动身子,撑着手,想要走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
轮椅并未上刹车,阮阮整个身子撑在轮椅上,轮椅着了力,不由地往后退。瞬间,阮阮就从轮椅上跌落了下来,后背着地,重重砸在了水泥地面上。
临跌下去的时候,阮阮稳稳地将围巾攥进手心,却为时已晚。
砰——
霍岐南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立刻起身往棚内走。
刚走近,就听见郁默大喊了一声:“阮阮!”那声音足够像是受了惊吓。
霍岐南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去,却看见阮阮已经摔倒在了地上,而手里还攥着郁默的围巾。围巾沾了尘土,脏兮兮的,但阮阮却死命地抓着,一丝不苟。
霍岐南赶忙走上去,毫不嫌弃阮阮一身的灰,抱进怀里:“阮阮,没事吧?”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霍岐南喉头微微颤抖。阮阮的身体情况他知道,她的心脏如同是玻璃制成的,禁不起任何的动荡。所以,霍岐南也不由地担心了。
“没事。”阮阮喘着粗气,像是吃力极了,连眼睛都有合上的趋势。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却仍旧是顽强地笑着,将围巾递给霍岐南:“叔叔,默默的围巾掉了,都是灰。你快给他抖抖,再围上,不然默默会生病的。”
“好,我知道了。”霍岐南哑着嗓子回应。
他根本顾不上那条围巾,只一门心思地、小心翼翼地,将阮阮重新放回轮椅里。
“叔叔,给默默围上。”阮阮又伸出了那条围巾。
霍岐南没再拒绝,抖掉围巾上的尘土,围在郁默脖子里。只是此刻的郁默却十分不安分似的,两只手攥得死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阮阮,嘴里呢喃着:“阮阮,阮阮……”
围巾顺利围上郁默的脖子。那一刻,霍岐南清楚无虞地听见轮椅上的阮阮,细若蚊蝇的嗓音。
“真好,默默终于围上围巾了。”
阮阮话音未落,就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霍岐南立刻上前查看,却也根本无从下手,正当她准备抱着阮阮,出去就医时,夏悠在外头听见了动静,撩开帐篷的帘子迫不及待走进来。
阮阮的头发上还沾着灰,整个人猛烈地咳嗽着。夏悠彻底慌了,推开阮阮面前的霍岐南,蹲在她面前。
“阮阮,怎么了?你告诉妈妈,怎么了?”夏悠谨慎备至地将她抱在怀里,又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
“妈妈,阮阮好疼。”声音太细,几乎听不见。
“哪里疼?”
“胸口……好像是心脏……”断断续续的。
夏悠低头一看,怀里的阮阮整张脸都已经涨得青紫,细密的血管凸得很起,仿佛随时都要炸开。
夏悠意识到出事了,只是此刻慌乱的头脑,根本令她无所适从。她像是个昏了头的人,只一味地抱着怀里的阮阮,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好,霍岐南足够清醒。
他立刻吩咐赶来的吴导将郁默看管好,一并同郁默说:“默默,现在阮阮出事了,我和夏悠阿姨要带她去医院。带着你不方便,你先跟着吴叔叔,等情况稳定了,我回来接你。”
“嗯。”郁默擦干眼泪,笃定地点点头,像个小男子汉。
安排好郁默之后,霍岐南立刻绕到轮椅旁,从夏悠的手里抱过阮阮。
阮阮还在咳嗽,夏悠一门心思地在给她顺气。现如今霍岐南从她手里抢过阮阮,她忽然张牙舞爪地像是疯了。
“霍岐南你干什么!把阮阮还给我!”
霍岐南问:“阮阮平时服用的心脏病特效药有吗?”
“有!”
闻言,夏悠才像是稍稍恢复了理智,绕到轮椅后头,取出一罐药片。她慌张地拧开盒子,将药片倒出。然而,颤抖的双手,令药片恍若是游动的小鱼,根本跳不进夏悠手心,她急得简直要哭了。
夏悠的手掌抖如筛糠,霍岐南趁机从她手里夺过药片,倒出一粒,给阮阮服下。
他说:“阮阮应该是病发了,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还有一刻钟的路程。这里路况不好,救护车过来太拖延时间。”
“那该怎么办?”
“心脏病发就是跟时间赛跑,如果你相信我,我去开车。”
毫不迟疑地,夏悠说。
“我相信你。”
“好,你等我。”
霍岐南和她交换过眼神后,就走了。
彼此眼里到底是有曾经的那份信任在,才会在如此紧张迫切时刻,选择信任,而非迟疑。
至于过去的爱与恨意,在这一刻,为了怀里这个叫做阮阮的孩子,夏悠选择摒弃。
**
开往医院的一路上,阮阮的身体逐渐冰凉。夏悠摩挲着她的小手,企图以这样的方式,让她暖和起来。只可惜,根本无用。
她掉落的眼泪像是停不住似的,夏悠惧怕这种生死相隔的悲哀,就像当年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去,一切过去化为炮灰。
无能为力的情绪令夏悠害怕,她低声抽噎,却不敢放肆大哭。
驾驶座上的男人听见细碎哭声,重重地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很快飞跃出去。
争分夺秒的时刻,容不得他半点迟疑。
将手掌越过两人之间的空隙,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很难得地,她回握住了他。此刻,她是他全部的依赖,没有退路,只能信赖于他。
他指尖温良,她手心冰冷,两种极端的温度,碰撞在了一起,最终融为一体,直达心底。
这一瞬间,好似横亘了那么多年的痛苦时光被冲散。
她似乎还是以前那个白鹤冉,而他也还是以前的那个霍岐南。两人没有仇恨,只有当下。
他说:“小鹤,别哭,有我在,阮阮不会有事。”
“霍岐南,我相信你。”
又一次,她说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