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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功过是非自有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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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没过几天,刘启便等来了他要等的人。

    袁盎求见。

    消息是窦婴带来的,袁盎听说了晁错要抓他的消息,就匆忙去找了窦婴,说自己知道吴王反叛的原因,希望能禀报给陛下。窦婴请示了刘启,刘启正在等他,自然马上就召见了。

    王致都不知道她启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召见袁盎的时候,晁错就在他身边同他商讨征讨叛军的事宜。

    她前些日子听说了袁盎这个人,想起《史记》里太史公是把他和晁错放在一起讲的,心里就很好奇。刘启对此态度倒是很随便,昨天晚上就对她说今天会招袁盎觐见,如果好奇袁盎的应对,就躲在后面看着就是。

    刘启先是问了袁盎对当前局势的看法,又问了他所了解到的吴国的情况,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转向晁错问他:“你觉得呢?”

    晁错从袁盎进来之后表情就不太自然,但是袁盎说了半天的话,此时他也调整过来了,依然很沉稳地回禀道:“臣认为袁盎所言有理。”

    “恩。”刘启应了一声,继续对袁盎道,“那依你之见,应该怎么化解这次的叛乱呢?”

    袁盎抬起头,直视着刘启道:“此事非同小可,请陛下屏退左右。”

    刘启颔首,对左右侍从道:“你们都下去吧。”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刘启、晁错、袁盎三个人和藏在后面的王致。

    王致突发奇想,心道这还真是男女比例三比一,一对夫妻一对基。

    然后自己抽了自己一下,心说启哥他们谈正事呢,关乎国家危亡,自己瞎想什么呢。

    袁盎却低着头,依然不说话。

    王致心想这位袁盎先生应该不知道自己藏在这里吧?

    刘启却看出他的意思,没怎么犹豫,便对晁错道:“晁大人,你也暂且下去。”

    晁错眼皮微微一跳,但还是起身行礼离开。

    晁错如今在朝廷内位极人臣,势不可挡,但他自己也明白皇帝才是他最大的依仗,是以上位三年来对待刘启从来都是恭恭敬敬,事事听从,很少有所违逆。

    等到晁错离开半晌,袁盎突然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吴王反叛,打出的旗号便是‘清君侧,诛晁错’。他说是‘汉有贼臣,无功天下,侵夺诸侯地’,这明晃晃就是指向晁大人而来,为今之计,只有斩杀晁错,才能平息诸侯的愤怒,继而平息叛乱。”

    刘启微微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袁盎一直跪伏在地上,自然没有看见,躲在后面的王致却从侧后面正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她启哥又恢复了极为哀痛忧虑的表情,目光沉重地看向了袁盎,道:“袁卿请起,不知道可还有其他办法?晁大人一直陪伴左右,劳苦功高,我不愿意牺牲他,但如果因为怜惜一个臣子就让天下陷入战乱,我也是不忍心的。”

    袁盎也是一脸沉痛地看着刘启:“臣笨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计策了。”

    君臣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王致好怕他们太入戏以致于为了晁错抱头痛哭。明明在场两个没一个想让晁大人活着。

    她盘算着如果启哥真的哭出来了今晚上就不让他上床睡觉了,真是太做作太丢人了。

    还好最终刘启也只是沉痛地叹了一口气,道:“卿家暂且退下吧,容朕再想想。”

    袁盎就一脸忧国忧民地告退了。

    忧国忧民应该是真的,想按死晁错的心情应该也是真的。

    这已经超出自己所理解的相爱相杀的范畴了,王致满脑子胡思乱想,觉得非把这俩人凑一块写的司马老爷子一定是个be爱好者。

    刘启表面戏很足,总说着“容朕再想想”“唉,这怎么可以呢”,实际上却半点都和优柔寡断扯不上关系。

    他前脚送走了袁盎,接下来又若无其事地召回了晁错,和他讨论起军粮调度问题。

    两人商讨了约莫一个时辰,敲定了若干细节,王致悄悄睡了一觉之后,晁错退下,刘启马上召见了新任丞相陶青,向他交待了诛杀晁错的各项布置。

    王致全程围观自家丈夫办公一天,目瞪口呆,内心钦佩地无与伦比,心说这才是做大事的人啊,和不同大臣在一块讨论不同的事情就跟进不同的片场似的,现代演员们的演技和启哥一比真的太弱了。

    同时又不禁觉得背后有点凉。启哥他赏一个人,不代表真的欣赏喜爱这个人;他罚一个人,也不代表真的痛恨厌恶这个人;只有他要杀一个人的时候,或许才是真的想让这个人去死。召见陶青之前他还先和晁错依然君臣相得地商讨政事,晁大人能想到这个把自己一手提拔上来、言笑晏晏的男人那时候正在盘算着要如何给自己定罪,如何诛杀自己吗?

    天色渐渐昏暗,未央宫内已经燃起了灯火。

    终于,尘埃落定,一切事宜都已经布置下去。

    刘启也终于松懈下来,也没叫侍从,只歪在一边坐着,口中唤道:“致儿,出来吧。”

    王致轻轻走了出来,刘启一脸倦色,看见他就招招手,道:“过来,给我抱一会儿。”

    王致就安静地走过去,坐在旁边主动伸手轻轻环住刘启的腰。

    刘启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伏在她耳边道:“怎么了?今天这么乖?累了?还是害怕了?”

    王致抽抽鼻子,很老实地说:“害怕了。”

    刘启黑眸垂了下去,轻声道:“多大的人了,怕什么。你这样怎么保护彻儿和平儿?在孩子能保护你之前,你可得保护他们啊。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怎么行?”

    被启哥不轻不重地说了几句,王致也只有呐呐地应了。

    心说我这也不叫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我这叫没见识啊,实话说这些词都离她这种生活在太平时代,平时遵纪守法的小老百姓太远了,上辈子真的没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像晁大人这样的中央大员好端端的、除了嘚瑟好像也没犯啥事、说被斩就要被斩的事情。

    政治太可怕了,你们这些古代权贵太可怕了。

    但是我儿子就是皇帝的亲儿子,我丈夫就是皇帝,按照历史的进程我儿子会成长为一个比他爹更可怕的连自己大老婆小老婆都一言不和就赐死的皇帝,所以我也没啥选择只能和你们站一队了。

    唯一的欣慰就是只要她成为了太后,权力欲不太重,不自己作死,就基本可以安度晚年没啥危险了。

    但是王致又一想,她要成为太后岂不是意味着她启哥已经驾鹤西去?

    那不要,她舍不得。

    看了看刘启的脸,王致情真意切地把他抱的更紧了。自从穿越过来,有他才有家,她早已经把对方当成了最亲近的亲人,想一想就舍不得。

    刘启吐出一口气,仿佛恢复了昔日年轻时往往拿身边人无可奈何的样子,无奈道:“又撒娇,又撒娇。好了,放手,别勒着我,不逼你,反正有我在一天就没人敢动你们……王致你要再不放手我就叫侍卫了!”

    王致终于放手了。

    刘启揉揉自己的腰,嘟囔着:“你这是想谋杀亲夫,好早日当太后找面首吧。”

    王致道:“我哪儿敢。启哥,你、我、女儿、儿子,咱们四个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条船上的人,虽然最近两年我逐渐发现你其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什么办法也只能和你绑定不离不弃了。”

    刘启居然笑了,道:“话糙理不糙,你明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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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数日,丞相陶青便与中尉陈嘉、廷尉张欧共同上书,弹劾晁错,称其“不称陛下德信,欲疏群臣百姓……亡臣子礼,大逆无道,当斩”。

    刘启只说了一个字,他说:“可。”

    于是当即派中尉逮捕晁错,当朝御史大夫甚至还穿着上朝穿的衣冠,就被压往东市,当即被斩。

    有传言说,旨意颁布之后晁错喊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就是:“我要见陛下。”而随后就被塞住了嘴。功过一生,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是非对错,只能留给后人评说。

    即使早已知晓这个消息,但是事情真的发生,王致还是忍不住感到震惊,且心怀敬畏。

    她还记得当年还在做太子家令的晁错,总是有很多想法,能够得到刘启的赏识和认可便很兴奋,能够滔滔不绝地在室内说一下午,陈说自己的政治观点和抱负。她也能回忆起启哥登基后接连升迁的晁错,志得意满,一展宏图,嘴边的笑内敛又张扬。

    她还记得刘启笑着说过,“致儿,你的反应总在我的意料之外。”,那么晁错、袁盎那些人呢?他们的反应、变化都在启哥的意料之内吗?

    他早料到袁盎要来,甚至可能料到了袁盎要提的对策。她甚至还记得那天启哥问袁盎是否还有别的对策,袁盎垂着眼,说别无他策的样子。

    启哥他登基之初,一手将晁错提拔上去,借着他的口和手推行改革,一力削藩,打压申屠嘉等老臣的势力,把晁错推到风口浪尖;然后借着袁盎的提议,以天下安危为名,再将已经完成使命且渐渐不好控制了的晁错除去,让诸侯王出师无名。

    而他永远站在九五之尊之位,手操公理和正义。

    这是一盘不知道下了多久的棋,王致也不知道她的夫君的下一个子是谁,要下在哪里。

    而她始终站在后面看着,看着而已。

    人们常说要用历史的眼光看问题,那么无论得失对错,我都会站在这里,一直看着你,陪着你而已。

    她是这个时代的旁观者,只是贸然地参与进了一个人的生命。她是这样给自己定位的。

    刘启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头戴玉冠,独自站在院子里,面容平静,无悲无喜。

    王致屏退了宫人,独自向他走过去。

    夜晚的未央宫依然恢弘、壮丽、且宁静。

    它和它的主人一样,永远沉静地俯瞰着这朝堂内外,生生死死而又生生不息。

    刘启如常一般问了她一双儿女的情况,又伸手摸了摸她身上的衣物。夜晚有风,一阵胜似一阵的寒凉。

    刘启另一只手上握着一只酒杯,他扬手将杯中酒洒向地面,将剩下的一点一饮而尽,而后目视前方轻声道:“我来送晁大人最后一程。”

    他笑了笑,把酒杯扔下,伸手揽过王致:“好了,走吧。”

    刘启说,他会封袁盎为使臣,去向吴王劝降,带去晁错已死的消息。

    他没说的,是早已经和周亚夫商定好战术,等待时机,领军东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