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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今天的气氛却与往日全然不同。大凉荫底下,做生意的富人溜得干干净净,铺里那五位官吏,更是一改敞怀大笑的老做派,规规矩矩穿上全套袍服,活像小厮一样站到了尊桌边上。远处的小老百姓,虽然没人主动过来凑热闹,但也都把耳朵高高竖起,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清怎么回事。
/老乡们今天可是有耳福了。/苏然看着这些满脸好奇的乡亲,咧嘴一笑,重新把目光转回到师傅身上。身为此地品级最高的官员,大先生理所当然地端坐主位;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把一粒葡萄送入口中,甜美汁液滑入肚腹,辛辣言语还给诚惶诚恐的东道主。“车辙,不必完全填平。”从落座到现在,他一个正眼也没给过驿递官吏:
“留下两寸深度,既方便四轮大车,又利于暗夜寻路。明白没有?明白就把人工再算一遍,原来那个数字,足够把车辙填得比麦穗高,若是传到州城,你们只怕会变成全颍镇的笑柄。”
铺长、驿卒连忙点头称是,“对对对”、“没错没错”、“就是就是”,听起来活像一帮应声虫。人群旁边,坐另一桌的苏然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吸到一半的槐叶冷淘,差点就从鼻孔里头喷飞出去。
/差点失态,差点失态~/
男孩做个鬼脸,赶紧把满嘴面条咕咚咽下。冷淘是官驿占股份的店铺,主动给贵客送来解暑的,厨娘和面时特地加了荞麦粉,莹绿喜人的面条格外滑顺,再加上葱花、蒜蓉酱、油炸花生碎配成的浇头,那滋味真是,啧啧啧啧~~
“一不留神就五碗了。真是吃不够啊。”苏然把双手抱在脑后,心满意足地仰起脑袋,开始欣赏叶片之间的金色光点:
“有好心情才有好胃口,多亏咱的大先生。对吧玖月?两句话就把利害点明,这口才,回头见着颖阴县君,肯定把他震得只会点头哈腰。”
“知道啦。”老相识、新师妹,来自关中的少女镖师玖月,轻轻扬起手中银勺。她之前一直在忙着对付虎皮大西瓜,目前已消灭敌军一个半球,剩下那一半瓜瓤,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不过,你确定咱们要去见县令?”她舔舔嘴唇,顺手抓起羊毛手巾,擦去脸颊下方的淋漓糖水,亮晶晶的大眼转向异性好友:
“都到老家了,为啥还要跟当官的‘你好你好’、‘久仰久仰’?大先生不是已经有四品军号了么,干吗不让那家伙自己过来?”
“从四品上,直荡正都督。”苏然不假思索地备出这个头衔,左手下意识地碰碰胸口。“按规矩,县令得尊称大先生‘直荡’,要是他年纪更小,还得在前头再加个‘老’字。玖月你看,规矩就是规矩,文武官员请假回乡,必须向当地牧民官报备,这是有专门法度的——”
一勺无籽瓜瓤“嗖”地飞来,把男孩的嘴巴当即堵上。“你呀,一提规矩就变成个老头。”玖月半真半假地瞪起眼睛,很可爱地嗔怪道:
“难怪小田争着抢着打前站,提前跑了。阿苏,记住一条,规矩都是人定的,该随机应变就随机应变。鹦鹉,你也过来说说他!”
“嗝?”
顶上三尺,紫毛鹦鹉从钟爱的横枝上面探出脑袋,一个踉跄,差点摔到苏然头上。“咳咳,我的酒!”他吃力地扇动翅膀,好容易才恢复平衡,不过,右爪抓着的那个白玉小酒钟,总算没把琼浆洒出来。“呼,葡萄美酒夜光杯,我可就这点指望了……嗝,你刚才问啥来着?”
“规矩!”玖月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顺手弹去一颗西瓜子:
“阿苏太死板,说是啥时候都要守规矩。赶紧下来,帮他开开窍!”
“咔吱。没啥,嗝,没啥可开窍的。”鹦鹉叼住瓜子、咬烂吞下,眼神先从迷离变得清晰,随后又从清晰变得迷离:
“目前来说,咱都得听大先生的,他说见就见,他说不见就不见。当然了,大先生要是问咱怎么想,我还是觉得,最好别太随自己性子。”
山精说到这里的时候,苏然已经猜到了下文。他想开口评论,但鹦鹉的反应却要更快,那个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听起来甚至让人汗毛竖起:
“太随性,就会变成雷叶那样,老是被新鲜玩意儿弄得五迷三道……算了,说她也听不到。这一杯,就祝她在那边,事业有成吧!”
同日。大同城南二十五里。某无名村庄,或者无名营寨。
赵栋成追着传讯铜管,沿汾水支流一路跑进这片废墟。猫妖向来喜欢新玩具,放着原有的滑轮索不用,非得搞什么“伞降传讯”,结果,风筝似的翼伞直接被风吹走,花了比一辈子还长的时间,这才晃晃悠悠地掉到地上。
“‘绝密’、‘加急’。狗屁!”赵栋成咕哝一句,一面给灰毛老马梳弄鬃毛,一面谨慎地手搭凉棚,望向断塔顶上挂着的那片白绢。这座居民点几乎被烈火焚尽,剩下的一点房屋残骸,要么是高不过膝盖的断墙,要么是盖着苔藓、菌蕈的焦黑木炭,与它们相比,北边山包上的这座残塔,居然成了方圆十里最显眼的巨无霸地标。/朱邪赤心。这造的都什么孽!/
绝密情报掉到这种地方,还真是让人无语。羽林队主估算了一下距离。小土包矮的几乎不能算山,最高处还不到百尺,全速冲刺的话,一碗糊辣汤的工夫就能冲到塔根。但是,这座断塔足够藏下一个伍,孤单一人贸然跑过去,并不明智。
“二安!”赵栋成在马鞍上面转身,双手笼在嘴边,字正腔圆地向同伴喊道:
“你那边,情况咋样?!”
王二安离他大概五十步,骑着四步幢二队的另一匹战马。队里其他弟兄,包括炮什在内只有驮货骡子,早就被两人远远抛在身后。听到队主问话,新队副赶紧直起身子,用红缨枪挑起一片深褐色的不明物件,同样高声大嗓地喊了回来:
“找到件皮甲!赵头,是裲裆背甲,啃得还剩一半!这地方,以前怕是个军储!”
“干得好。”赵栋成点点头,向部下比出大拇指。皮甲下缘那些狗啃一样的痕迹,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但他知道,前面那片废墟,让人不爽快的东西只会更多。“扔了吧,跟我一起去断塔。还是老规矩,只走开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