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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梦溪也跟着打开筛盅,里头四颗骰子分别是四、四、五、六,果真输了。
赌桌上有人,笑有人哀。
夏忠乐不可支,扑到赌桌上去扒拉银子。
“来来来!继续,这一把玩大一点的,五十两!你敢不敢?”夏忠叫嚷着说。
夏梦溪扭动着腰肢,咯咯娇笑:“夏爷开玩笑了,五十两,还叫什么大的?又有什么好玩了的?一点儿都不刺激。”
“嚯……”
此言一出,四周皆是惊叹声,一把压赌五十两可真不少了,夏忠一月例不过十五两银子,且要知道这五十两只是“底子”,万一运气差,一把就有可能输四五百两银子。
一个普通百姓一辈子也挣不来这些钱。
“特么的,”夏忠笑骂,“你说多说才算大的,多少才好玩,多少才刺激?”
夏梦溪略思量了下,笑吟吟说:“夏爷,要不这样,咱们再添点,一把一百两银子,怎么样?”
夏忠这一次一共只带了四五百两赌资,若是一把一百两,那就有可能一把数个精光,且还要倒欠钱,想到这里,不禁犹豫起来。
“没意思……”女子瘪了瘪嘴,淡淡瞥了夏忠一眼,显然有几分鄙夷的意思了。
夏忠哪里甘愿让一个娘们儿看不起?霎时间热血上涌,什么也不顾了,猛地一拍桌子:“特么的,一百两就一百两,爷又不是玩不起。”从怀里取出两大锭银子,每一锭都有五十两种,沉甸甸的,墩在桌上面,发出“嘭”的一响。
“好呀,夏爷豪气,我今晚上就陪夏爷玩了。”朝后摆了摆手,自有人为她送来银子。
两人又握筛盅,摇晃起来。
“开!”
这一回夏梦溪率先开盅,四个骰子,分是三、三、四、五。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了。
夏忠一颗心怦怦直跳,定了定神,猛地掀开筛盅,不光是他自己,周遭赌徒都伸长了脖子去望。里头四颗骰子,分是二、三、五、六。
竟尔正好大了一点。
“哈哈哈……”夏忠心中狂喜,这一把可就赚了一百两啊。
沈墨砚只是围观,却也觉得当筛盅打开的那一刹那心脏蹦跳得十分剧烈,更别说参与其中的夏忠了。这种刺激,世间难寻,太过诱人。
这也是为何赌博一旦沾染就难戒掉的缘故。赌徒们享受到了赌博的刺激,使得他们对其他事都失去了兴致,整日只知赌博,沉迷其中,浑浑噩噩。就算败光家产,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却仍难自拔。
沈墨砚摇了摇头,心说:“这东西太能蛊惑人心,为人在世,千万不可沾染。”
接下来,夏忠跟夏梦溪又赌了好几把,互有输赢,算下来仍是夏忠小赚一点。
这时候夏梦溪忽然说:“不玩了,不玩了,没意思。”说着一把推倒自己面前的筛盅,骰子蹦跳出来,顺着桌面哗啦啦滚落在地,桌旁众人纷纷弯腰去捡。
而她扭头要走。
“喂!怎么能走?停下!”夏忠正在兴头上,哪肯收篷?
夏梦溪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夏爷已经赢了我百八十两,还要怎样?”
“你说怎样?”夏忠大赖赖一笑,“你可说了,今儿一晚上都要陪爷的。”
“可我已经没银子了,想陪,陪不了。”摸了摸纤腰间坠着的荷包,“总要就点吃吃喝喝的钱,是不是?”
“留什么吃吃喝喝的,你输光了,爷养着你也成啊。”夏忠挑眉弄眼。
“呸,不正经。”夏梦溪啐了一口,笑骂。
她是这家赌坊常客,几乎住在这里,说是已经嫁了人,还是个紫金境的修士,但她丈夫从未来过。
众赌徒都觊觎她美色,但又真怕她真有个紫金境的夫君,因此多是干瞪眼,少部分大胆的敢过过嘴瘾。
夏忠站了起来:“小娘子万万走不得,必须再玩几把!”
“夏爷,我可有预感,再玩下去,恐怕你是要输。”
夏忠不以为意,笑吟吟地说:“我输了,岂不正和你心意?”
“好吧,那就再玩几把。”夏梦溪腰臀缓摆,又坐了回去。
两人拿起筛盅,又摇晃起来。
摇了好一阵,“咚咚”两声,筛盅墩在桌上,两人对望,凝身不动,夏忠赌得发了性,按捺不住率先揭开。
低头一看,大惊失色,这一把他运气好差,四颗骰子,虽有一个五,但却有两个一,一个二,加起来才九点,可是输多胜少了。
夏梦溪笑吟吟望着夏忠,迟迟不愿揭开筛盅。
“等什么?快快揭开!”夏忠大吼。
“凶什么凶?这不就开了么。”夏梦溪右手柔缓抬起,盅内四个骰子三个六,一个五。
二十三点,比夏忠大了十四点。
“啊哟!”全场哗然,好几个赌夏忠胜的摇头叹气。好在他们只赌双方输赢,点子上具体大了多少,并无关系。
而夏忠可就遭了,大了十四点,一把便输了四百两,不但把半个晚上赢的银子全赔了回去,反倒还多输给对方一百多两。
夏梦溪也不过分得意,只是说:“夏爷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不成!”
赌徒赢了不肯收手,输了更不肯收手。
夏梦溪也不过分推脱,两人又比一把。
夏忠四颗骰子分是二,三,五。她四颗骰子分是五,五,六,六。
夏忠又输两百两,他输红了眼,还不收手,结果又输一把,身上银子已经精光,且还欠下五十多两。
夏梦溪三次起身,开口说:“好了夏爷,你欠我的银子,我给你抹了,咱们以后再玩吧。”
“慢着!”夏忠印堂泛黑,双目发红,恶狠狠吼叫,“接着来啊!”
夏梦溪双手环在胸下,歪斜脑袋望着夏忠:“夏爷,不是小女子不愿陪你,只是这赌桌上有规矩,没银子可不能佘欠,你想继续玩,拿了银子再来吧。”
说到这里打个哈欠,“好了,我乏了,要去睡了。”
“谁说老子没银子了?”夏忠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绽开都在桌上,正是紫金黏土。
沈墨砚心脏忽地一动,这捧土不正是证物吗?
这黏土自然是夏忠从自妙机那得来,当日妙机作法完毕,他便迫不及待将五行贡品便抢了据为己有,妙机敢怒不敢言。
其他四样早已兑成银两,只剩下这紫金黏土还未出手。紫金黏土可用于培育许多灵植,也很明贵,明宗大派常常大量购买,但区区一捧却不太好卖,所以迟迟没有找到合适买主。
“这捧是紫金黏土,足足一斤,市价可值五百两银子,现在作价四百两,咱们再来赌一把如何?”
夏梦溪素手缓伸,抓起包袱,举到眼前看了又看,而后丢到桌上,慵懒地说:“二百两,不能再多了。”
“你……你这价给的了不厚道!”夏忠不满地说。
夏梦溪斜睨夏忠一眼,说道:“怎么不厚道了?这土真假我也不敢确定,且就算是真的,放在手里头,终归不是银子,何时能找到买主还要另说,你卖我就是二百两,你觉得贱了,卖给其他人去。”
“三百两有人要吗?”夏忠吆喝了一嗓子,无人问津。
赌场中多是市井赌徒,根本不识紫金黏土,虽略有几个宗派修士但也用不上,三百两虽然价格很低了,但却仍是无人问津。
沈墨砚倒是想买,却不能冒然现身,只得作罢。
夏忠赌瘾正盛,也顾不得二百两太低,一咬牙说:“好,二百两就二百两!”
夏梦溪俏脸上重新挂微笑:“夏爷,这么样吧,咱们也别玩一把压了,只赌大小,不看具体输赢几点,就一把,我赢了,黏土归我,你赢了我给你二百两银子。
另外,姑娘我真是乏了,这是最后一把,无论输赢,玩完我就走了。如何?”
“好好好赶紧来!”夏忠迫不及待。
赌坊外,苍穹之上,缺月西沉,光辉敛去。而太阳还未升起,星斗暗淡,天地间一片漆黑。
这是黎明前夕,也是各大城镇一日中最为安静的时候。城中百姓还在熟睡,戏院、青楼以及赌坊也都停歇下来了。
常胜赌坊守门的大汉送走最后一位哭哭啼啼的赌客开始上门板。
而在赌坊南面,一条细长的小巷子里,夏梦溪正挑着灯笼缓步前行,一面走,一面频频抬手捂嘴打哈欠,自言自语地说:“臭傻子,非拉着老娘赌,输得你裤子都不剩。”摸了摸鼓鼓囊囊的钱袋很是开心。
百余步后拐入一个死胡同,一个瘦汉正蜷缩着蹲在里头,见了夏梦溪赶忙起身,点头哈腰。
夏梦溪从腰间摸出一小块碎银子,丢给他说:“你下次换骰子可要再麻利些……今儿要不是对方傻,决计要被发现了。告诉你,要是被发现了,有人打死你,我可不管。”
“是是是。”瘦汉双目放光,捧回银子,忙不迭地说,“姑娘没什么事,小的就走了。”
“嗯,走吧。”
瘦汉拔腿就跑。
“喂,银子你别又全拿去赌了,买点米面,你也想着点老婆孩子。”夏梦溪踮起脚尖冲着瘦汉说。
“忘不了!”瘦汉头也不回,脚下生风,一句话说完已在数十丈之外了。
这个时辰,所有的赌坊都歇了,但城郊却还有些烂赌鬼仍在赌,瘦汉就是赶去哪儿的。
“切……人渣……”夏梦溪低低地骂了一声,一抬头,忽见身前有个黑影,吓了一个哆嗦,不由得将手中灯笼甩了出去。那黑影朝后一退,便即躲过。
“什……什么人?”夏梦溪颤声问询,将灯笼略往上提了提,才发现对面的是个一身黑衣的女子,蒙着面,但看眼睛倒是个美人。
“你做什么?想吓死老娘?吓死老娘你好当第一美人?”
黑衣女子并不接话,而是说:“没想到,你心肠还不算太坏,还能为那赌鬼老婆着想。”
“别,别夸我心善,心善人最受欺负,记住了。我是个恶心肠的婆娘。”夏梦溪正色说。
黑衣女子又没接她话茬:“紫金黏土买卖我。”这女子正是沈墨砚。
“滑稽了,你说卖你就卖你?”
“我本来想抢的,但看你心肠不坏,才改了主意。”
“你可别乱来!”夏梦溪往后退了一步,“老娘我也是练过的。”
“嗯……知道,你有护身符。”沈墨砚望着垂在夏梦溪胸前,被叠成三角形的符箓说。
“那你还敢抢我?”夏梦溪根本不会武艺更不通法术,唯有胸口前的符箓可以保护自己,不由得赶紧握住。
这个动作凸显她很胆怯,所以才要牢牢抓住能保护自己的东西,同时又能瞧出她对符箓并不是十分了解。
符箓只要在之前滴血认主了,挂在脖子上,便可凭意念催动,根本不需要用手拿着。
“我说了,不抢,买。”
夏梦溪愣了愣,说道:“五百两。”
“三百两。”
“四百两,不能再低了。”夏梦溪降了点。
“三百两,不能再高了。”沈墨砚寸步不让,三百两对她来说已不是小数目了。
夏梦溪见来者沉着冷静,且已看出自己底牌,显然不好惹。再想三百两已经净赚一百两,也就是倒个手的功夫,完全可以接受,便说:“成交,银子拿来,泥你拿去。”
沈墨砚一伸手,夏梦溪便把紫金黏土抛了过去。沈墨砚抄在手里,说:“银子暂且没有,你家在何处?我最迟明日给你。”说罢就要离开。
夏梦溪万万没料到对方竟然会拿了东西不给钱,心中连声叫“大意了,大意了。”
她大小就在市井间混迹,如今能够站稳脚跟,无人敢欺,性子自然刚毅,哪肯白白让沈墨砚拿了泥走?
“朋友,你这可不守规矩了。”夏梦溪说。
沈墨砚说:“我答应了,自不会食言。”
夏梦溪摇头:“我根本不认识你,又怎么信得着你?”她已经做好了召唤符箓守卫的准备。
沈墨砚思量了下,从头上取下玉钗,说道:“我最迟明天,拿三百两来换着支钗子。”
夏梦溪接过一瞧,便知是上等货色,忙说:“要不也不那么麻烦了,钗子给我咱们两清算了。”
“不行。”沈墨砚摇头。
夏梦溪犹豫几息,说道:“我再加你一百两!”
沈墨砚还是不允,就算夏梦溪出再多银两,她也不愿舍了郭老夫人送自己的这支钗子。
夏梦溪撇了撇嘴,不情愿地说:“成吧。”
沈墨砚趁着夜色未散,纵上上头,刚欲离去,又听夏梦溪说:“大美女,你要是怕麻烦,不来换也成啊!”
缺月渐渐变为月牙,天气又热了几分,三月眼看着就要过去了。
这一日,麻长老兴高采烈,他今儿一早便收到一笔购买丹药的尾款,共计两万两,经他一番操作,只有区区两千两入了宗内公账,其余的全都归他麻武丘所有了。
这是一喜。
另外,还有件喜事,便是他在朝中为官的儿子回来了。
麻长老待己十分严苛,视女色为洪水猛兽,因此只有一妻一妾。四十岁那年结发妻子病逝,他便扶正妾室后又另纳一房。
而也正是这一房新纳的妾室才给他生下唯一的儿子,取名麻鑫冉。
麻长老来得子,又是独子,自然甚为疼爱。原本想着是让儿子麻鑫冉也入宗派,做个修士,却不料麻鑫冉对武艺法术均无兴趣,倒是喜舞文弄墨。麻长老不愿违他心愿,便让他读书,走了仕途路子。
麻鑫冉倒也争气,科举高中,就在中州做官,一路高歌猛进,官运亨通,还未至三十岁便已是正四品的大官。
他有这番成就,一来是自身奋力上进,二来靠的也是他父亲的帮助。麻长老虽然不是官场人物,但银子可不分从哪里挣的。
虽大洪建国至今也称得上是太平盛世,但仍逃不脱“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批语。
当世,若银两要多少有多少,那官就是要多大有多大。
麻长老已下定决心,要让儿子当个一州州主才好,所以他还要多挣些钱财。
既是双喜临门,麻长老晚上自然要摆下酒席,热闹热闹了。
他特地从山州主城请来的厨子,早早就叫人从后院挖出了年前藏下的佳酿美酒,把宗派内执事及以上者全都请了。
郭裕飞沈墨砚也自在受邀之列,但两人都借故未有出席。
麻长老也不在意,夜幕笼罩,湖州宗会客大厅中灯火辉煌,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受邀来的,无一不讨好麻长老跟他儿子的,谀词潮涌,麻长老听着好不舒服。
酒过三巡,麻长老喝了不知多少敬来的酒,已经醉了三分,在场众人十个有六个已喝红了脸,宗内规矩也暂抛脑后,一个个晕晕乎乎,嘻嘻哈哈,闹腾得正欢。
夏义自斟一杯,摇摇晃晃走到麻长老身前,大着舌头高声说:“长老,夏义再敬您一杯!”
“好,好。”麻长老举杯跟他一碰仰面喝一杯,夏义也一口喝尽,晃晃悠悠地回去了。跟着夏忠也端着酒盅凑了上来,他可没醉,脸色忐忑,显然是有事相求。
“师父……”夏忠犹犹豫豫开了口。
“唔……夏忠啊,来,跟为师喝一个。”
“是。”夏忠赶忙把杯中酒喝尽了,却扭扭捏捏不肯离开。
“嗯?怎么?还要再喝?”麻长老乜斜着他说。
“不不不……”夏忠再思量一番,鼓起勇气,开了口,“长老……我想……我想再支两百两银子……”
几日前,夏忠在常胜赌坊赌发了性,将紫金黏土输给夏梦溪之后,又找赌场里专门放银子的人借了五百两,结果又输了个精光。
回到宗门,怏怏不乐,一整天都没有出屋,又过两日,催账的人竟尔找上门来,向夏忠索要本金加利息,共计八百两。
夏忠借的时候也知道是高利,可仍是忍不住借了。这两年他跟着麻长老是赚了不少银子,但平时吃用奢靡,根本没什么存款,一时间也拿不出八百两,思来想去,决定耍横不认。
结果,对方也不恼火,只是淡淡地说:“夏爷,我们念你是宗内人士,已宽限了你两日,没曾想你如此不讲究,白纸黑字在这里放着,你还像赖账?”
夏忠自然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利再高,也是自己同意的,倘若赖着不还,对方捅到官府,他也不好受,心念忽动,起了毁尸灭迹的心思。
他不动声色,慢悠悠地说:“区区八百两,还了,也没什么……”
“么”字刚落,忽地出手,直朝那借条抓取,拟要夺过来撕个粉碎。
却不料对方身手相当了得,手腕忽翻,便即躲过,另一只手跟着做刀劈出,正中夏忠手腕。
夏忠大骇,连退两步。
对方说:“姓夏的,别给脸不要脸,我们既然敢放给你,就一定有收回来的本事,对你客气些是看在麻武丘的面子上,别以为你靠着湖州宗便可无法无天,我们赌坊后头可也有大宗派撑着。我们再给你三天时间,还不上休怪我们无情无义了!”
夏忠惊惧难当,不敢拖欠对方银两,赶忙去找哥哥夏义借银子,夏义大了夏忠四岁,从小到大都管着夏忠,很有做哥哥的威严。
夏忠怕他责打,也没敢说事情,只是所手头紧向借些银两周转周转。夏义也知道弟弟好赌,但却没想着他会在赌场借高利贷,便借了他一百两银子,并嘱咐说:“你小子是不是有去赌钱了?这可要慎重,要是让我知道你烂赌欠了债,看我怎么收拾你!”
夏忠忙不迭地说:“没有没有,我每次去赌只不过玩个几十两银子,怎么会欠债?且我有钱呢,都放在钱庄里吃利息,现在取不出来。待到年底,我取了还你。”
只跟哥哥要来一百两银子,还差了七百两,没办法,同宗好友借了个遍,又凑到一百多两,可距离目标还是相差甚远。思来想去,还得找麻长老帮忙。
找个了时机,夏忠随便编了个理由,说是要预支些银两,麻长老也算大方,直接支了两百两给他,这可是他一年多的月俸。
又得两百两,夏忠还是愁,三天时间马上就要到了,银子却只凑到一半,他窝在房间里愁眉不展,茶饭不思。
这一日傍晚,忽有弟子前来知会,说是晚上麻长老要设宴为麻公子接风洗尘,命他前去作陪,虽然不想去,但主子有令,他可不敢不从。
席间,麻长老喝得兴起,心情甚佳,夏忠瞧见了,忽然生出个趁机再要些银子的主意来。
他明明知道麻长老精明强干,虽然看上去醉了,但到底有没有醉,可说不准,若是没醉,自己说出如此无礼的要求,后果那可不敢想。不过,若是真醉了,说不定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下来了呢?那可不结了燃眉之急?
再想到明天就是最好期限,夏忠决定冒险一试,支支吾吾地把话说完,一颗心七上八下,眼都不敢向前瞧了。
“什么?”本来看上去已经有几分迷糊麻长老,双目陡然射出精明的光芒,正色说。
在场人都是一惊,嬉笑声,交谈声,一下子都没了,齐刷刷地望向麻长老。
麻长老顾及夏忠颜面,并未当场训斥,只是说:“现在正吃饭呢,这事待会儿再说。”
“是……是……”夏忠赶忙退下,麻长老重换一副笑颜,把酒言欢。夏义不知弟弟说了什么事,忙上来打听,夏忠不还不敢跟哥哥言明,只是含糊过去了。
晚宴结束,麻长老找人将夏忠叫道自己书房。他肃穆地瞪视夏忠,缓缓开口:“夏忠,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前几天我已经支给你两百两了,且据我所知,全宗上下,你能借的都借了。如今却又来开口?
你是觉得我是太喜爱你了,愿意由着你胡来,还是以为我老糊涂了,会再给你一笔银子?”
夏忠瑟瑟发抖,赶忙跪倒:“师父息怒,师父息怒。我遇上些难事,缺点银子……缺点银子……”
麻长老忽地飞出一脚,踢在夏忠肩头上,厉声说:“缺点银子?你缺的是一点银子吗?你做下什么事了,快快说来。”
夏忠肩头遭踢,仰倒在地,但赶忙重新跪下,只觉肩头火辣辣疼痛,好似骨头都被踢断了。他想把自己欠赌债的事说出来,却又不敢,十分纠结。
说出来了,说不定麻长老会为自己解决,但一顿责打肯定是免不了的,而且一个烂赌的人,麻长老还会不会重用?
可如果不说,剩下四百两银子自己去哪里搞?
思量间,自己目光不经意跟麻长老饱含怒火的双目一碰,不由得一个哆嗦,心说:“我师父心狠手辣,办事果决,如果我说了,他非但不帮我,反倒觉得我已经无用,是个累赘可怎么办?那日围攻黄长老,重伤弟子是何等下场?”
想到此处,哪里还敢再说,忙扯谎:“师父息怒,弟子前几日去钱庄存银子,听人说了有个珠宝行极缺银子,四处借款,给的利很高。
但却是一千两一收,小额不收,我……我动了心思凑点银子赚一点利息……”说完后以首叩头。
这事并不是夏忠信口胡诌,而是确有其事,麻长老不仅知道这事,而且经过思量和考察后已经借给那珠宝行五万两银子,并已扣取五千两利息,一月后珠宝行还会还自己五万两整。
麻长老相信了夏忠的话,倒不是说他这一回看走了眼,而是他没有把夏忠当成一个怀疑对象,他每天经手事太多,可真没有那份闲心在没有任何端倪的情况下去怀疑一个十分信任的部下。
麻长老“哼”了一声,说:“你小子当真精明得很啊,拿我的钱去套利,想得可真好。”他虽出言责备,但心中并没有因为这个而对夏忠产生什么不满来。
他认为想方设法捞银子再正常不过,他知道自己的属下都在暗中这样做。但只要不过分,不动他的利益便好,他也不会追究。
“弟子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夏忠一直保持以首扣地的姿态,生怕自己慌乱的表情会让对方察觉出不妥来。
两人一时无话,过了阵,麻长老忽然开口说:“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滚蛋?”
“是是是……”夏忠忙不迭地跑了出来。
弯月悬空,云似淡眼,夜深了,湖州宗内也安静下来。夏忠满腹心事,哪里有心情回房睡大觉?又哪里睡得着?
顺着游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想着以往听到的因为欠债不还而被断手断脚,甚至被杀的轶闻,好不害怕,止不住地唉声叹气,想着明天两人来到自己应该如何对付。
拼了吗?拼不过。
要不连夜逃了了?舍不得。
“唉……”夏忠重重地叹息一声,忽地,一双黑缎靴子映入眼帘,抬头一瞧,却是沈墨砚拦在了自己身前,她一身夜行黑衣,未携兵刃,头上戴着一只玉钗,是她用三百两银子从夏梦溪那儿赎回来的。
“你……你干什么?”夏忠退了一步。
“你缺银子。”沈墨砚开门见山。
“你……你想干什么?”夏忠重复一句。
沈墨砚从怀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朝前抛出,抛出之际,发出“嗒嗒”声响。
夏忠耳朵不由得一动,他听出这时银锭子相撞击的声音,赶忙抄过,扒出个小口,借着暗淡的月光抄包袱里一瞧,果然都是白银,掂量着分量,应该有三四百两上下。
他大喜过望,也不管沈墨砚有何目的,先紧紧抱住包袱,望向沈墨砚,等待下文。
沈墨砚见他收了银子,便开口说道:“你聪明人,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夏忠说:“你到底让我做什么?”
“那个妙机,是你找回来的,他的身份你必然也知道,对不对。”
夏忠思量一番,说:“正是。”
“那就好办了,你随我去见宗主,向他说出实情。”
“不行,不行……这是麻长老交给我办的差事,我若办砸了,吃不了兜着走!”
“哦,这样啊,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你将银子还我,咱们全当没见过。”沈墨砚说着便向前踏步,伸手往夏忠怀里抓去。
夏忠视怀里的银子如命一般,那肯让她取回,急急一个倒纵,躲开。
“怎么?想跟我过两招?”沈墨砚说,她有蓝霞六阶修为,夏忠不过绿芒八阶,相差太远。
夏忠自然也知道自己不是她对手,打是打不过的,但就是不愿松手,连声说:“等等,等等,咱们再商量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你想要这银子就跟我去见宗主,把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如若不然,银子还我,咱们各走各的。”
“沈长老,你不就想戳穿妙机么,我有不出面就能做到的办法。”
“什么办法?”
再过几日,已至四月天。春色阑珊,风软尘香,正是人间的好时节。
可郭裕飞仍是魂不守舍,除了每晚望望月亮之外,整日里,什么也不做。若不是沈墨砚,他或许连衣服都不知道换一件。
入夜,月上柳梢头,已有虫鸣阵阵。
郭裕飞木然立于院中一棵海棠树下,望着地上斑驳的树影发呆。
“相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他缓缓地扭过头,看到来的是沈墨砚,一身素色无袖长裙,外罩轻纱衫子,白藕似的手臂朦胧可见。
俏脸含笑,精施粉黛,浓淡相宜。
只可惜郭裕飞无观赏的心思,见了沈墨砚,第一句话便问:“墨砚,你说若绢一年后是能够醒过来的,对吧?”
沈墨砚未有回应,缓步走到郭裕飞身前,说道:“相公,咱们今晚不提燕姐姐,好不好?”她虽大了燕若绢六七岁,但因是妾室身份,所以称正妻为姐姐。
“今天是我生辰,陪我走一走,好不好?”沈墨砚说。
“啊?今天是你生辰?”郭裕飞吃惊,并有些羞愧,自己这些天一颗心全放在燕若绢身上,差点忘了自己还有另一个老婆需要关怀呵护。
忙说:“光是走一走哪里行?我让厨房做碗寿面……不,咱们出去吃吧?”
沈墨砚摇头:“不要,就想走一走,就在宗内就好。”
郭裕飞思量一阵,说道:“也好啊。”
于是两人肩并肩踏上游廊,沈墨砚略快半步,引着郭裕飞前行。穿过一道宝瓶门,进了第三进院子,直朝南行,便是个小花园。可沈墨砚偏偏步子轻点转向西行,郭裕飞赶忙跟上。
“咦?妙机真人还没休息呢。”沈墨砚指着前头一间厢房说。
郭裕飞忙说:“咱们今晚不提这些。”
沈墨砚一笑:“你也太过小心了。嗯?妙机真人屋里头有人啊。”
两人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郭裕飞便听到妙机真人屋内传出嘈杂人声,显然他房里来了不止一位客人。
又走进些已能听清里头的说话声,只听一个尖细声音说道:“啊呦,老哥儿啊,你这真是混发达了,我好羡慕啊!”说话间还有咀嚼食物的吧唧声,显然说话人在边吃边说。
跟着是妙机声音:“嘿嘿,我只不过略施小计而已。”
又有个粗犷声音说:“老哥哥,你也带带我们啊,你这天天山珍海味,住的地方跟皇宫似的,可别忘了咱们这帮子穷哥们还在睡桥洞,吃野菜呐!”
妙机又说:“这个好说,你容我想一想,寻个机会,把你们也安排进来,挣不挣得到银子不敢说,但好吃好喝,睡软床倒是简单。”
“当真?”数个声音齐声说。
“当然了!湖州宗宗主现在对我惟命是从,我说什么他都信。过些日子,我说他夫人情况危机,需得找些朋友过来拯救,到时候你们来就成了。”
“啊呦,居然这么容易?老哥哥,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把这样一个大宗派的宗主给骗住?”
“哈哈,咱们是自家兄弟,知根知底,我也不说虚的了,手段呢,是一方面。另外便是那郭宗主实在太蠢。他那老婆明明只剩下一口气了,哪里还能转活?
他却死活不信,就是要救,这不是痴心妄想吗?痴心妄想之人最是好骗,他因为他所求之事本就匪夷所思,所以我就是做出再多离奇荒诞的事来,只要告诉他有用,他就也肯信。”
屋内众人听到这里,啧啧称赞。
而屋外,郭裕飞听了,却如遭雷击,悲愤交加。
当然,郭裕飞能听到这些,可不是偶然,是沈墨砚与夏忠一起商定的计策。
前几日,沈墨砚本打算让夏忠出面揭露妙机,却不料夏忠忌惮麻长老不敢做,但又想要银子,于是想出一个折中办法。
妙机是他在湖州街头偶然遇见,见其口若悬河,夸夸其谈时脸不红心不跳,颇有行骗之才,于是灵机一动,让他假扮妙机。
妙机在街头行骗也不是单打独斗,而是有一伙人,相互帮衬,相互为托,这一点夏忠也是知道。
昨日,夏忠设计让妙机出门时巧遇行骗同伙,自然聊了起来。妙机好大喜功,将自己说得春风得意,同伙们好不羡慕,自然想沾些光。妙机有些为难,夏忠却赶忙说:“无妨,全请进宗内做客,费用算我头上。只要悄悄行事即可。”
妙机好不欢喜,赶忙将众骗子带回湖州宗,入夜,夏忠特地买了肥鸡美酒交给妙机,说是犒劳他的。
妙机见鸡有十只,酒有两坛,待夏忠一走便即叫来同伙分享。三杯黄汤下肚,妙机便开始显摆了。这时候沈墨砚得了夏忠消息,引郭裕飞来到妙机门前。
当下,郭裕飞怒不可遏,闯入妙机房间,双目圆睁,瞪视妙机:“你说什么?”
妙机见了郭裕飞大惊失色,舌头打结:“郭……郭……郭宗主,你……你……你怎么来了?”
“我也真是傻,居然能听信你那些鬼话!”
“鬼话?什么鬼话?”妙机装傻充楞。
“刚刚你所言,我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你还想赖?”
“我说什么了?郭宗主兴许听错了了吧?刚刚我可没说话,都是他们在说。”妙机慌不择路,居然想要移祸同伙。
同伙们赶忙摇头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