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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波山在二月份时,冰川会像绿藤一样从山顶蔓延下来,灰色的岩石被冰雪覆盖,像一个裹着殓装的巨人,空气中的水分一旦靠近山体,便凝结成水汽,这个季节附近常常大雾弥漫,绿源洲为水和雾所包围,无疾便安心地在无人能够打扰的小岛上,吃吃喝喝,读读药理方面的书,日子过得无比怯意。
只是这天早上,当他守着炭火炉烤羊肉时,便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这种气息他起床以后就发现了,虽然觉得不对劲,但也只是认为自己神经过敏,在漫长的冬季,能够凭借自己力量登上绿源洲的,世间不超过两个人,可是随着羊肉弥漫出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愈发浓厚了,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直觉。
“谁在附近?想吃羊肉的话就赶紧现身。”无疾以为无道回来了,又在恶作剧捉弄自己。
“饿了好几天了,闻到羊肉味实在忍受不了了,无疾原来你不仅医术了得,厨艺也相当不错喔。”王道三出现在茅草屋中,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反正他就突然间站在了无疾面前。
“原来是你这个老冤家,坐吧,算你有口福,我忍了一个冬天才把这点肉拿出来的。”无疾看到王道三,一点不惊讶,搬了一个凳子放在炭火旁,又为他取了一副竹筷。
“有酒吗?”王道三品尝了一口鲜嫩多汁的羊肉,浑身舒畅。
“不要得寸进尺啊。”无疾嘴上如是说,还是从床下面取出一坛陈年佳酿。
王道三连喝三碗道“好酒,真畅快,好多年没喝过青丘的酒了。”
“这些年你躲在哪里了?江湖人士把青丘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你。”无疾又割下一块烤得冒油的羊肉放入王道三盘中。
“我若不想让人找到,你认为那帮草包能找到我,我躲在弱水下面,他们谁能耐我何?”
“你牛,谁有你王道三狠呢,百毒不侵连弱水都淹不死你。”无疾笑道。
“无道呢?”王道三不想再跟无疾继续车轱辘废话了。
“你来的真不巧,他几个月前刚刚出关离开了这里。”无疾喝完一碗酒,又斟满一碗。
“知道去哪里了吗?”
“他去哪里怎么会告诉我,应该去找你了吧。”
“真是,一晃二十你过去了,无疾你都老了。”王道三感慨道,“无道要是回来了,你告诉他,我在合虚山等他,谢谢你的款待。”
“真的非要再打一次吗?”无疾望着王道三的背影说。
“我上次是输给了星辰剑,不是输给无道,但世人都说无道打赢了我,你说公平吗?”王道三转过身来。
“你这样的修为还在乎世人的看法吗?”
“呵呵若是没有世人的看法,当初杨素颜就不会死了。”王道三提起杨素颜,牙齿紧绷在一起,面部表情时而温柔,时而狰狞显得十分诡异。
“但你也那些人付出代价了。”
“还不够,你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我和无道只能有一人留存于世,这是我们两个的命运,别忘了替我转告他。”王道三说完如一阵风一样消散在空气中。
“武功都那么高,脑子都不好用。”无疾感慨道,他夹起一片羊肉放入口中,“没事喝喝酒,吃点肉不好吗?满脑子打打杀杀有什么好。”
吃完羊肉,笼罩在头顶的雾气终于散了,无疾站在一处凭空的山脚,望着开阔如境的弱水,竟然想起沈月翔和李秋阳两人在岛上生活的日子,那时候也是寒冷的冬季,女孩子像他一样享受着舒适安逸,而男人如同无道和王道三贪恋着尘世悲欢。
“也不知道他们回来没,有没有从宗一郎那个吝啬鬼处拿回星辰剑。”无疾自言自语道。
“这把剑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叶不沾又拿起星辰剑,仔细端详。
“你别看了,我都看了将近二十年什么名堂也看不出来。”宗一郎站在他身后。
“不知道我拿着它能不能打败王道三。”叶不沾回忆起无道与王道三在弱水上那一战。
“你别做梦了,它在你手中比烧火棍强不了多少,这玩意儿是看主人的,当年它可是封心手中的神兵利器,无道也不过勉强能够驾驭,你的水平不被它反噬就不错了。”宗一郎揶揄道。
“喔,它还能反噬主人?”叶不沾一脸不信。
“熔岩圣殿中的邪物,一般人可镇不住,连恶龙都怕它。”宗一郎想起龙袭击铁甲舰时的情景,那剑微微发出红光,红龙看了都停止了火焰吐息,慌不跌飞走。
“听说你在地泽与王道三打过一架,他现今水平如何?你是怎样脱身的?”叶不沾收起星辰剑,他一心想挑战两大高手,无奈这些年没有精进。
“你听谁胡说八道的。”宗一郎思忖自己狼狈逃窜的事可不能被这个嘴欠的家伙知道,要不然以后他肯定见一次说一次。
“不是前两天你说的吗?喂,不会是吹牛的吧。”叶不沾道。
“我有说过吗?”
“就是前天你喝多了,说什么王道三为了找这把剑,给你秋名山庄拆了,之前你们还打了一架,想起来没?”叶不沾皱起眉头。
“喔,你是说,你想知道你和王道三现在打会是什么样子?”宗一郎避重就轻道“我估计肯定让人打得满地找牙,没有任何悬念。”
“咱俩半斤八两,你是怎么体面的结束和他比试的,不会打到一半认输吧,还是逃走了?”叶不沾并没有被转移注意力。
“对,我认输了,愿赌服输,总不能让人打死吧。”宗一郎面色铁青。
“喔,那可真不容易,你这么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认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行行你赢了,下次遇到王道三你跟他打,我为你加油,绿源洲快到了没?无道真有意思,咱们跟他去拿剑,他倒好,连自己去哪里都不告诉我们。”宗一郎道。
“远着呢,连流波山都看不到。”叶不沾左手放在眉宇间向远处望了望,低平的丘陵地绵延起伏,满目枯黄萧瑟,林莽间雾霭丛生,几里地远的一个小山洼中有一个小村庄,袅袅炊烟在村子上空徘徊。“我们去前面的村子歇歇脚,找点东西吃吧,我的腿都快走断了。”
那村子相当破败,只在入村一条土路旁的老槐树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歪歪斜斜书写着梁家凹三个字。
叶不沾和宗一郎进村转了一圈,除了老弱妇孺没见到什么年轻人,家家破屋烂院,道路崎岖不平,头顶时不时飞过几只乌鸦发出几声凄厉怪叫。
“有没有觉得奇怪,这个村庄周边全是荒地没人开垦,男人见不到一个,大白天的街上一个人没有。”宗一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有什么奇怪,打仗死光了呗,前几年,青丘和咸临可没少在这附近打仗,男的不死也让人当壮丁抓走了,妈的,这个破地方估计找不到一个投宿和吃饭地儿了。”叶不沾满不在乎,他行走江湖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就是龙潭虎穴也不在意。
“那不前面就有一家喽。”宗一郎道,两人从一个弯弯曲曲的巷子中拐出来,便看到当街的十字路口处有一街头饭店,门前的老榆树上飘着一个酒字,铺开的店面前挂着一扇猪肉。
店主人正趴在布满油污和灰尘的柜台上酣睡。
叶不沾和宗一郎叫了他好一会儿,才揉揉眼睛醒过来。
“店家你这里可有什么上好的酒菜?”叶不沾见这店家长相萎缩衣衫破旧,脸上结了一层垢,好似出生就没洗过脸,好生失望。
店主人虽然醒了过来,却仍旧一脸迷茫地望着两人问道“两位是?”
“我们当然是来吃饭的。”宗一郎说,“你这里可有什么好吃的,赶紧拿出来。”
“你们两位是外地人吧,我这店里哪还有什么东西了,二位赶紧走吧,离这里远远的。”店家左右瞅了瞅,看不见街上没有人,才稍稍放了心。
“我说你这人有意思了呀,你挂一扇猪肉在这里,还说店中没东西,难道是怕我们拿不出钱吗?”叶不沾当即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柜台上,抱着剑气势汹汹盯着店家。
“既然二位非要在我这里吃饭,出了问题,可千万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店主人拿起一条油光瓦亮的毛巾往后厨去了。
叶不沾和宗一郎面面相觑,“他不会下毒吧。”宗一郎小声道。
“你怕毒吗?”叶不沾抱着剑闭门养神。
“你老叶都不怕,我还能怕。”宗一郎盘起二郎腿。
一个时辰的功夫,店家端上一盘回锅肉,一锅炖猪蹄,一份青拌凉粉,两瓶包装土掉渣的清酒。
两人早已饥肠辘辘,将两荤一素外加两海碗大米饭一扫而光,两瓶酒也权当解渴的水灌入肚中,店家来收餐具,见两人仍旧坐着闲聊还不离开,脸上愁云密布,终于忍耐不住问道“两位客官,天色不早了怎么还不上路。”
“我们跋涉几十里,腿脚累了,在这里稍事休息,您老不会介意吧。”
“客官还是赶紧走吧,你们是外地人,不了解这里的情况,再不走可要有性命之忧。”店家又往街中心的方向望了望。
“喔,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会有性命之忧。”叶不沾也随着店家目光向街心望去。
“嗨我还是说了吧,这梁家凹根本不是什么村庄,而是一个土匪窝,我这里也不是什么酒店,我是给土匪们做饭的,两位贸然闯入此地,还是赶紧走吧,若不然土匪们回来,不仅两位性命不保,恐怕我也要受牵连。”
“我怎么说,这四野之地如何凭空冒出一个村庄,周围的地都撂荒了,也不见有人开垦,原来是土匪的据点。”叶不沾摸了摸星辰剑的剑柄道“老人家你别害怕,你有什么冤屈尽管给我们讲,我替你教训那帮土匪。”
“哎呀,我能有什么冤屈啊,要不是土匪头子张二嘎施舍,我早饿死了,要说有冤屈也是官府对我们敲骨吸髓得狠啊,我家本有十亩良田,是祖祖辈辈开荒得来的,一朝就被朝廷收走了,我妻儿老小一路乞讨,全部饿死了,只剩我一把老骨头,若不是张二嘎收留,我现在也是一具骸骨了。”
“苛政猛于虎啊,都说那龙青玉贤明,可她治下,老百姓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改善。”叶不沾感慨道。
“她贤明什么,你可知夺我土地的人是谁?正是她手下的第一宠臣刘定边的家丁。”店家发起牢骚,胡子都竖起来,“那张二嘎也是可怜人,他本来是隋州城开武馆的,武艺高强、家境殷实,不知怎么回事,朝廷突然要剿灭武林人士,他出去会友一趟,回到家发现全家都让官府杀绝了,张二嘎冲冠一怒,杀了隋州几个官吏,带领几十个弟子跑到这里落草为寇,专杀官府中人,前两年境况还能过得去,朝廷来剿,这帮人仗着武艺高强尚且能周旋,从去年开始,朝廷的军队装配了火枪,哎呀,那玩意儿真厉害,管你英雄好汉,只需一枪就给打趴下了,张二嘎的兄弟们越来越少,日子不好过喽,我看两位打扮不像官府中人才敢实话相告,眼下张二嘎他们出去打劫快回来了,两位还是赶紧走吧。”
“应该让你徒弟劝劝龙青玉,对老百姓好一点才能江山永固嘛,我还以为只有天正君坏呢。”宗一郎冷笑道。
“治乱之势,岂是我们两个武夫所能决定。”叶不沾长叹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子,递给店家。
“你们已经付过饭钱了,这我不能收。”
“这是给张二嘎兄弟的,现在日子不好过,这点钱还能让他们再撑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