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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窑里暗无天日,又闷又热,赵云武身上出起了白毛汗。
什么叫白毛汗呢?就是身体的每一寸皮肤上全是汗,像露水珠儿似的,看上去像长了一层白霜似的。
身上的汗水粘上了煤面子,粉尘,脏兮兮,馊哄哄的,已经没模样了。
装煤的大背筐大约能装一百五十斤。赵云武猫着腰,背着一个大背筐,举步维艰地沿着巷道往外爬。巷道里十分狭窄,宽度只能通过一个人,而且没有光亮,所以脖子上还得挂上一盏煤油灯。靠煤油灯那微弱的光亮照着前行。
背煤是一鼓作气的活,中间要是一停歇,就没有力气再干了。赵云武像一个铁打的金刚,一口气挖了一吨煤,往外背了十几筐,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歇了一会,觉得四肢酸麻,一颗心脏剧烈跳动,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好样的!小伙子!”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坐在赵云武身边气喘吁吁地说。
“你背了几趟?”赵云武问。
“十趟!”白胡子老头咧着嘴揉着大腿,“你背几趟?”
“十二趟!”
“哈哈,真是人老屁股松,干啥啥不中!还是小伙有力气!”
这老头儿秃顶,稀稀几根头发,一双浑浊的眼睛,大大的眼袋,嘴的四周是乱蓬蓬的花白络腮胡子,估摸着已经过了花甲之年。
“老人家,您这么大年纪了,咋还下窑呢?”
“我下了一辈子窑,两天不下窑就浑身不得劲,这一带大大小小的煤窑我都干过。我姓古,人家都叫我老古怪!”
“呵呵,老古怪,你出来下窑,儿女们舍得吗?”
“唉……”老古怪从裤腰里取出一个烟袋,一个烟火匣子,装了满满一袋烟,点燃后抽了一口,“要是有儿女,谁还在这里挣命?我打了一辈子光棍,连个女人边都没粘过,所以大伙才叫我老古怪。我下了一辈子窑,挖了一辈子煤,谁愿意嫁我这个老煤黑子……”
老古怪自顾自地说着,眼睛盯着窑口,算计着出煤的情况:“最近煤出得多,三十来个窑工,能出十多吨煤,每顿煤打五块大洋,咱们每人平均工资是一块多,每天三班倒,老板能赚一百多块大洋……”
这个经验丰富的老窑工那朴实的话语和艰辛的经历让赵云武一阵心酸……
李把头见工人们都出窑了,开始挨个过秤,称量斤数,发放工钱。窑工们拿了钱,一个个兴高采烈,吵吵嚷嚷着,三三两两地下山去了。
赵云武去过秤。
李把头仔细看着赵云武背出来的这堆煤,挑出几块煤矸石,喝了一声:“你背得这叫啥煤啊?不合格,得扣钱!”
赵云武瞪大眼睛,想要和他理论,被老古怪拉住了。
称完斤数,赵云武领了一块八角钱。
“这李把头心太黑,辛辛苦苦背出来的煤,他还要扣斤数!”赵云武发牢骚说。
“小伙子,小点声,要是让李把头听见,他天天找你麻烦。”
“真是个黑心的……”
“别说了,忍忍吧!煤场子里没人敢得罪他!”
“……”
“小伙子,第一天干活,觉得怎么样?气力够吗?”
“有些吃力!”
“你年纪轻轻的就下窑,也是个苦命的!”
“没事,我年轻,坚持几天就好了!老古怪,明天见。”
“小伙子,明天见。”
赵云武回到家,吃完晌午饭,便躺在炕头上休息了。
第二天,赵云武又来下窑。下完窑,便坐在工棚外歇息,听老古怪说话。
老古怪在煤场子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对煤窑里的事门清儿着呢!他给赵云武讲自己这一辈子下窑的经历和自己总结出来的工作经验。赵云武很虚心,洗耳恭听着。
赵云武和老古怪成了忘年之交,巷道里经常能够听见他们爷俩爽朗的笑声和背煤喊出的号子声。
那是旧中国穷苦人民心底发出的呐喊和以苦为乐的豪情!
经过几天的锻炼,赵云武的挖煤技术得到很大提高,他的工作也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这一天,赵云武和老古怪搭伴挖煤干得正起劲儿呢,老古怪抢过他手里的镢头,说道:“云武,你去歇会吧,我干一会。”
赵云武擦了擦汗,拎着煤油灯,在巷道的一个角落里坐下来。
已经是四月廿三了,再过几天弟弟赵云龙就要结婚了,赵云武心里盘算着:二龙结婚正好赶上我上夜班,白天正好有时间,我得给弟弟好好张罗张罗。
这时候,只听哗啦一声,一块煤渣子从头顶掉下来。
赵云武没在意,继续想着弟弟结婚的事。
过了几秒钟,又一块煤渣子哗地一声掉下来。
赵云武猛然间想到老古怪说过,顶棚上要是掉渣子就是要落盘了。落盘的意思就是煤要塌方了。
想到这里,赵云武赶紧站起身,拎着煤油灯离开了那个位置。
好家伙,太危险了!赵云武刚刚离开那里,只听得轰的一声,刚才歇息的地方落盘了。一大坨子煤落下来,大约有两三吨。
赵云武要是离开得稍微慢一点,就被压住了,那就必死无疑了。
老古怪闻声跑过来,问道:“没事吧?”
赵云武吓出一身冷汗,说道:“多亏刚才躲得快,要不就没命了”
老古怪笑道:“你怎么知道要落盘了呢?”
赵云武说:“你不是告诉过我吗?要是掉煤渣子就要落盘了。”
老古怪不经意的一句话,救了赵云武一条命。
赵云武是个知道感恩的人,通过这件事,把老古怪看作是救命恩人,对他更加尊敬。
……
煤窑是三班倒,昼夜不停地挖煤。赵云武下窑的第六天,上夜班。夜班的时间是从下午五点一直干到晚上九点。
上班之前,老古怪把赵云武叫到一边,神秘地说:“云武啊,今天是第一个夜班。你干完活,麻溜离开煤场子!”
赵云武问:“为什么?”
老古怪说:“这个你就别管了,你记住我的话就行了,干完活马上走!”
赵云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老古怪的话,每天早来早走。
这些天赵云武发现了一个怪事,工人们每天挖的煤都堆在场子里,一到第二天上班,场子里的煤堆就出现一个缺口,也就是说煤少了。赵云武心想:工人们挖的煤都哪去了?怎么光干不出活呢?
一联想老古怪的话,赵云武心想:这煤场子里一定有古怪?
老古怪看出了赵云武的心思,说道:“云武啊,咱爷们处得不错,我告诉你吧,这煤场子里的事深着呢!你不用打听也不用问。只管干好你自己的活就行了。咱一个下窑的,赚的是钱,别操心没用的。”
赵云武一听老古怪这么一说,就不再往下追问。
南山煤窑的杜老板平时不亲自到煤窑上来,把煤窑的事务都交给李把头管理。这一天,杜老
板亲自下来,查看煤窑的出煤情况。
杜老板是个精明人,他最近发现一个问题,煤窑上增派了人手,可是产量却上不去。这是咋回事呢?杜老板要亲自下基层,调查调查。
杜老板观察了一天工人们干活的情况,对李把头说:“按照这个出煤进度,不应该只是现在这个产量啊?”
李把头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杜老板又暗地盘问了几个窑工。窑工们告诉他,每天早上,都发现煤堆出现一个缺口。好像有人偷煤。
杜老板问工人:“晚上谁在煤场里住?”
工人说:“在煤场里面住的,只有李把头和老古怪两个人。”
紧接着,杜老板把老古怪叫过来询问:“你夜间在煤窑里住,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没有啊!”老古怪回答。
“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要不别在我这儿干了!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板,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不说是不是,我问你,是不是有人夜里偷煤?”
“我年岁大了,晚上睡得沉,外面有动静我也听不见啊?”
“你这个老家伙,去,滚吧”杜老板没好气地把老古怪骂走了。
杜老板不动声色地把这件事压下去了。他想要暗地里查一查,到底夜间煤场里发生了什么事?
老古怪叫老板骂了一顿后,坐在工棚外的一块大石头上发呆。赵云武走过去问道:“老古怪,怎么了?”
“我说过了,和你无关的事你不要问,咳咳……”老古怪用粗糙的手掌捂着嘴,闷声咳嗽了两声。低头一看,手心上咳出两摊血来。
“老古怪,你咳血了?”赵云武连忙用手轻轻捶打老古怪的后背。老古怪舒服了一些,微微笑道:“没事,老毛病了。我老了,身子骨不行了。我挖了一辈子煤,呵呵,就怕哪天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老古怪……”赵云武眼圈红了。
“云武,听我一句话,要是家里的日子过得下去,就别干这份苦工了。挖煤这活不是人干的,到老了,病全找上来了,咳咳……云武啊,我现在这情况,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哪天我要是死了,你就把我埋在山腰的山坡上,坟头朝着太阳。我在窑里干了一辈子,不想死了也见不到太阳。我无儿无女,身后事就托付给你了……”
“放心吧,咱爷俩认识一场,我不会不管你的。”
“老古怪,我他妈到处找你呢!你在这儿卖什么凉黄瓜呢?”李把头神色慌张地走过来,没好气地叫嚷着,“老板刚才是不是找过你了?你他妈的给我嘴严点,别胡说八道。咱俩是一根绳子上拴的蚂蚱,你要是敢胡说,我饶不了你。”
“咳……咳……”老古怪怒目望着李把头,眼光里十分不屑。
“这李把头背后有什么勾当呢?”赵云武心里暗暗思忖着,瞪了李把头一眼,扶起老古怪去工棚里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