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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县守将杨定这几日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作为与豫州毗邻的第一个城池,也是张济军占据南阳郡后最东边的第一道屏障,自从他挑起了这份重担,便没有过上一天安稳日子。
自董卓败亡后,残留的十万大军其实已经分崩离析,呈三足鼎立之势。李傕、郭汜虽然重新攻占了长安,但是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却越演越烈,尤其是在李傕部实力严重受损后,更令郭汜步步紧逼,其争斗之烈更甚于当日的凉州军和并州军之争。有智之士均知,此二人已将为冢中枯骨,虽困守一隅却仍内部倾轧,诚为取死之道。只待二人两败俱伤,第一个出兵剿灭他们的,便是虎视三辅已久的韩遂和马腾。
张济算得上西凉军中一个目光敏锐的异类,他早早脱离了内部争权夺利的泥潭,并与荆州刘表暗通款曲,以助其扼守荆州门户为代价,换回了一个南阳郡作为栖身之地,正欲大展拳脚,却又被新入南阳的吕布死死拖住了后腿,双方各将主力陈于沔水一侧,呈对峙之局。
张济军兵力有限,既要防守吕布,对昔日同僚的李傕、郭汜也不得不留上一手,还要分兵于各处险关要隘。是以轮到了所谓东部屏障的叶县,军力一抽再抽,编制一缩再缩,最后仅存两千人马镇守。作为一线守将,杨定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此时正立于城门之上凭垛东眺,看似意态从容,实则心中焦虑却是一阵胜似一阵。昨日是附近十几个村亭缴交粮食之期,却至今迟迟不见踪影,派出的两拨骑兵斥侯也如泥牛入海,这已经足以令他警觉起来。值此多事之秋,天下各地都战火连绵,盗匪山贼也是有如雨后春笋,一旦治下出了匪患,将严重影响军备和民生。
“将军!”一名部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两百骑兵已经集结完毕,是否出城?”
“立即出发!”杨定略一犹豫,便挥手道:“限明日午时之前,巡检各村各亭,查明情况!如有突发之事,即时回报!”
很快,身下的城门洞开,一支骑兵迅速驰出,沿着大路而去。
看着骑兵们迅速远去,杨定面上闪过一丝苦笑。当日全员皆骑的凉州铁骑啊……沦落至今,已是名不符实!满城近万军民,连吃都快吃不饱了,哪里还能养得起战马?这一支两百人的骑兵,已经是全城仅有的机动力量了!
他心中一阵嗟叹,遥想当年董卓全盛之时,他也算得上有名有号的骑兵将领,属下仅是骑军便有三千之众,几可与胡轸、段煨等人同列。而如今,却沦为弹丸之地的守户之犬,这便是成王败寇啊!
他心中思绪纷飞,细数得失,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才惊觉将要日暮西山,不由暗自苦笑,抬腿便欲下城而去。
“将军,快看城外!”一声惊呼令他倏的止步望去,随即瞳孔剧缩。
远方烟尘大起,一支小股骑兵正全速向着城池驰来,而更远之处则是烟尘遮天蔽日,一支至少两千以上的骑兵大队正在衔尾而来。
“将军,那是……我军出城骑兵正在被追击!”一名目力过人的部将手搭凉棚,凝目细望,骇然大叫道:“前方骑兵打着我军旗号,而且似乎正以旗语求援!”
他心中一急,不待杨定下令便吼了起来:“城门军士,半开城门!城上弓手,准备掩护骑兵退入城中!”
“住口!弓手预备……城门先不要开!”杨定猛然间沉下脸来:“你怎么断定前方的骑兵小队便是我军出城骑兵?”
“将军,您糊涂了?”那部将眼见着城外烟尘不断接近,心中更急:“我军巡检骑队出城不过几个时辰,突然遭遇敌军骑兵而返,这还需要断定吗?您看那旗号,那人数,对啦!还有那骑马的姿势……除了咱们西凉骑兵,还能有谁?”
杨定运足目力远远瞧去,果见最前方的那些骑兵早已全身趴伏在马背上,做出躲避箭矢的动作,那侧身拧腰的模样确是十足十的西凉骑兵!
他心中松动,口上却沉吟道:“叶县城池低矮,城中兵马更是两千不足,一旦敌军冒充我军骑兵赚开城门……”
突听身边有好几名将士一起叫了起来:“那是李都伯!”
只见头前那支骑兵距离城门更近,当先一人已经从马上直起身子,向着城门狂吼乱叫,虽然听不真切,却是连面貌也已依稀可辨。那位李都伯是西凉军老兵,身形极为高大威猛,更兼平日里性情豪爽,最喜交友,军中认得他的人却是着实不少。
杨定心中再无犹豫,猛一点头:“开门!”
“得令!”那部将心中大喜,转身一路冲下城去,口中不断狂叫道:“开门!杨将军有令,快开城门!”
“吱呀呀”声中,城门缓缓启开,及至三人并骑之时,一路狂奔的骑兵们恰好一头扎了进来。
远方的追击者尤在数百步外,见追击无望,一起在射程外勒马止步,然而烟尘一时不散,仍是难以窥清其旗号身份。
当城门再次缓缓关闭,两百名满面血污、一身尘土的骑兵们纷纷跃下马来。
那部将眼光一瞄,恰好看到那李都伯便在不远之处,不由快步而去,口中骂骂咧咧道:“你们这一群废物,被追得象孙子一样!到底是什么人敢……”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那李都伯正缓缓抬起头来,向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与此同时,七八把雪亮的长刀一起架在他的颈上。
“都不要妄动,否则先杀你们将军!”一个浓重的西凉口音响了起来,令城门附近的守军们一起动弹不得。
“好大胆子!”匆匆下城的杨定正行至登道半途,却正好看清城门的剧变,不由惨然失色,然而他自恃城门附近仍有数百部属,又有弓手占据了城头的有利位置,仍是夷然不惧:“什么人胆敢图谋我叶县?若是我们西凉军一脉,一切都好商量!”
落入敌手的部将乃是他的副将,身份并非等闲,这令他有些投鼠忌器。而那敌军那难以伪装的西凉口音亦令他生出几分侥幸心理……若当真是流亡的西凉军残部,确是一切都可以商量。
“嘿嘿!果然是故人!”敌军之中,一个粗豪的声音猛然间狂笑起来:“我们当然是西凉军一脉……如你所说,一切都好商量!”
“你,你是?”杨定听着那有些熟悉的口音,突然间生出一股惧意。他伸手指向那人,连声音都颤了。
“老杨啊!倏忽数年不见,你忘性不小啊!”那人从刀丛之中缓缓步出,伸手摘下额上的皮盔:“还识得本将吗?”
“你!是你!”不仅杨定骇然退后一步,连身边的凉州将士都有很多人失声惊呼起来:“华将军!”
“不错!”那面目豪雄的大汉伸手磨挲着下颚的短须,嘿然一笑:“本将就是华雄!”
“杨定,还有本将在此!”他身边一名魁伟的大汉亦摘下皮盔,又是引起一片惊呼:“胡轸将军!”
“原来如此!”杨定血红着一双眼睛,狠狠瞪向那李都伯:“就是因为这两个叛徒,你就把叶县给卖了!”
“不要冤枉他!凭我二人还没那么大本事!”华雄哂然一笑,他伸手指了指城外,傲然道:“奉马云萝将军之命,请凉州军兄弟们开城献降……否则,休怪无情!”
“马将军!她也来了?怪不得……”杨定终于变色,他身形一晃,颓然道:“如果本将拒绝呢?”
“你没有第二种选择!”胡轸与杨定曾有私交,闻言恳切道:“城门就在我们身后,凭华将军和我之力,足以打开城门并支持到马将军杀入城中的那一刻……老杨,切莫自误啊!”
杨定心中一颤,他目光从一众部属们面上扫过,见他们均是面色犹疑,很多人更连挺起的钢刀和长矛也缓缓垂了下来……
他终于仰天长叹:“收起兵器……开门吧!”
“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华雄一掌拍在他的肩上:“实话告诉你,不仅城外仍有马将军的三千骑兵,就连鹰扬中郎将亲领的一万两千大军,也是弹指即到。凭你小小一个叶县,能够有何作为?”
“更何况!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他冷笑起来:“你杨定大小也是个人物,就这么愿意给一个区区张济卖命吗?”
“你?”杨定心中不忿,反唇相讥道:“你卖身求荣,便是正途吗?”
“卖身求荣可就说错了!我等弃暗投明,当然是正途!”不等华雄接口,胡轸断然道:“鹰扬中郎将仁义似海,恩威如天,更兼辅政皇叔的正统之名!此为明主也!”
他突然跳上身边的登道,居高临下的大吼道:“凉州军的兄弟们,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凡诚心归降者,一律洗去叛军之名,此后跟随皇叔平叛讨逆,论功行赏!”
“皇叔有命!”他声音一顿,这才悠然道:“凡有功将士,皆有犒赏……土地、房子、财帛,还有老婆,一样也不能少!”
“胡将军说得不错!”胡轸身侧,一名渤海军战士也大笑起来:“老子也曾是西凉军,如今却是跟定皇叔了!因为在渤海,老子有地有房,还有老婆孩子!”
“什么?”凉州军降卒尽皆听得呆了,半晌才一起狂呼起来:“我等愿意真心归降!”不待再有谁人指挥,便有人冲上去七手八脚的打开了城门。
“你们赢啦!”杨定瞧着身边狂呼乱叫的部下们,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失去了。不过,他仍然冷笑道:“宛城一带仍有张济将军和张绣少将军的数万兵马,你们想要言胜,只怕是为时过早!”
“早吗?”华雄盯着缓缓开入城中的渤海军骑兵,突然向着杨定眨了眨眼睛:“你瞧,拿下叶县的这个办法不是还挺管用的吗?尤其是在你的部下归降之后,再往后那就更好办了!”
“你说什么!”杨定只觉天旋地转,几乎没有一跤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