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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的送别宴之后,赫卡特穿着她那套银白的盔甲,带好路上所需的干粮,独自一个人出发了。雷蒙德向塞勒涅提出过,可以让近卫军团的一部分精锐随同前往,但塞勒涅思考再三,还是维持了原来的决断。
北地人素来是崇敬英雄的,尤其是战争英雄。只要赫卡特能够带领风刃军团取得胜利,就算她不是皇室成员,也会得到北地人的真心相待,虽然她并不是战争实际上的指挥官,但她在战场上的作用是巨大的。
几乎可以说是超出了人类能力极限的力量和速度,不知疲倦的身体和对于战斗的敏感,即使说她就是一个天生的战争机器也毫不为过。
与其让人们认为胜利都是近卫军团的功劳,还不如给赫卡特一个能被所有人接纳的机会。
也正因为如此,塞勒涅也没有把制造传音海螺时发生的意外告诉任何人,包括雷蒙德。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为赫卡特祈祷,愿她接下来的人生能少一些波折。
身为一个信仰了光明神好几年的人,塞勒涅竟是第一次理解,那些在苦难挣扎的信徒是怎样无助地沉入生活的泥泞,怀着最热切也最冰冷的希冀祝福:“愿光明照亮你的前路!”
而离开了覆霜城的赫卡特没有想这么多。她惊异于这身盔甲的轻便,即使穿着走在厚厚的积雪中也不觉得累赘,里面衬着的雪狼绒也让还没有完全适应诺德气候的赫卡特舒服了许多。
阳光灿烂的南国城市极少下雪,赫卡特强悍的身体让她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适应了诺德的气候,但她还没有适应这些积雪。
按照塞勒涅的说法“在诺德这样雪无法轻易融化的地方,积雪就是无法供粮食生长、还会让你陷落其中的土壤……对,说是沼泽也没错了。”
塞勒涅还草草地写了一张便条给她:不要在离雪山近的地方大喊大叫、不要直接睡在雪地上、不要去惹野生的雪狼群。不要多事,出了城就直接按地图往风刃军团的营地走。
赫卡特选择了乖乖听话,她很快就掌握了在雪地中行走的诀窍,沾沾自喜自己没有学会骑马也能够在雪地里快速行动。
骑马真的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在马背上作战固然需要长时间的训练,可如果只是以马代步,一个身体健康的普通人稍加练习就能熟练地掌握。赫卡特的问题不在于她领会不了骑马的方法,而是马匹都不肯亲近她,恨不得都用最快的速度把她从背上甩下来,难得有几个肯让她骑着的,走几步便停在原地不肯动了。
塞勒涅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牵出了马厩中每一匹马,试图找到适合赫卡特的,赫卡特本人则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我习惯了,我一向不怎么讨动物的喜欢。”
诺德王国人口稀少,城市和村镇也就不是太多,夜幕降临时赫卡特还身在野外。她不是太累,不过还是四处张望了片刻,瞥见松林中一个小小的岩洞。
岩洞很小,刚够一个人蜷着身子躺下,看就知道睡起来会很难受,但赫卡特看了看一直捏在手里的纸条上写的“不要直接睡在雪地上”,还是小心地钻进岩洞中,掸开地上一些零碎的雪花,躺了下来。
腰间的口袋里放着一点干粮和传音海螺,赫卡特把它取下来塞在自己的身体和岩壁之间,顺手拿出传音海螺,摇晃了几下。
海螺表面因为神术的附加而散发着微光,在一片黑暗中隐约能看见赫卡特留下的血痕,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又海螺放回了袋子里,蜷起身体准备睡觉。
“不和我说句晚安吗?”
海螺中传出的声音吓了赫卡特一跳,不过她还是在原地侧躺着没动:“那,晚安。”
“晚安。”塞勒涅轻声回答她。
野外很安静,远处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狼嗥反而使得整片雪原更加安静。赫卡特本来不怎么困,但闭上了眼之后,不由得就想让自己沉浸在这一片寂静中,不去管白天的一切纷杂烦恼,好好地睡上一觉。
这时候要是能来上一杯蜂蜜酒该有多好啊。
在半梦半醒之间,赫卡特这么想道。
赫卡特一觉醒来,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她借着日出前的一点微光,重新将袋子绑在了腰上,刚要继续赶路,眼角的余光让她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匹白马。
野马吗?她心里犯着嘀咕,好奇地往白马的方向走了几步,再去看时才发现,白马的头顶长着漂亮的银白长角。
是独角兽。独角兽行动敏捷,奔跑起来如同一阵白色的风,它们比其他的动物要聪慧许多,又不喜欢与人类接触,因此在普通人看来,可以说是非常稀罕的生物。
赫卡特倒不是第一次看见独角兽了,她在纳格兰境内就曾经见过,准确来说,那是被豢养在约达城庭院里的一匹独角兽,据说还是幼崽的时候就受了伤,失去了那帮助独角兽族群躲过无数次灾难的速度,在侯赛因和几个神官的围捕之下被关进了笼子,成了纳格兰帝国皇家庭院里的宠物。
年幼的赫卡特曾经无数次抚摸那雪白的皮毛,暗自觉得这美丽生物的经历和自己是如此相似。赫卡特记得一开始的时候,那独角兽与她十分亲近,甚至允许她坐到它的背上,带着她在庭院不大不小的草坪上奔跑,后来却与她疏远了,一见到她就忙不迭地避开,赫卡特虽然也身手敏捷,但也追不上一匹成年的独角兽,只好作罢。
现在再看到一匹主动接近的独角兽,赫卡特很是激动地迎上去,尽量不让动作因为兴奋而过于粗鲁,小心地抚摸着独角兽角上的螺旋纹。
“啊,你有翅膀。”赫卡特挠了挠头,依稀记得曾经在某本书上看到过,诺德王国的雪原上,生活着和他处不同的独角兽,它们拥有一双和皮毛一样雪白的有力双翼,可以自由地在空中翱翔,因此诺德的独角兽又被称作天马,“你就不会被纳格兰人关在他们的庭院里。”
天马上一秒还在亲热地去蹭赫卡特的面颊,这一秒却忽然往后退了好几步,它警惕地打量着赫卡特,拍拍翅膀飞到了不远处,赫卡特试着靠近,它又将距离拉开,不让赫卡特再触碰到自己。
“纳格兰的独角兽讨厌我就算了,诺德的天马也讨厌我。”赫卡特低低叹息着,“可是到底是为什么?”
在赫卡特看来,这就像是一个隐喻,预示着她不属于任何一方。她以为从纳格兰离开之后诺德可以接纳她,但其实呢?现状是她连最基本的尊重都要拼了命去争取。
光明神说凡他的信徒都是平等的,所以赫卡特觉得《光明圣典》就是一部鬼话连篇的骗人典籍,你要怎么让一个被命运愚弄的人去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全知全能却不肯对她伸出援手的神明?
如果不是塞勒涅写在便条上的嘱咐,赫卡特差点就要大喊着宣泄心中的不满了。她换了一种不会发出声音的方式,抽出腰间的新月刃用尽全力的挥舞着,天马好像是害怕这个人类会冲上来攻击自己,在雪地上轻巧地一跃,飞上高空,彻底消失在赫卡特的视线中。
赫卡特真想丢下新月刃,丢下盔甲,丢下她拥有的全部——反正加起来也没有多少——自暴自弃地跌在雪地中,等待下一场雪将她掩埋,抹去她的存在。
传音海螺中的声音把她从大片涌出的绝望里扯了出来。
“赫卡特?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好。”赫卡特尽量平复情绪,不让塞勒涅能听出她的异常来,“我正好碰见了一个岩洞。”
“我忘了告诉你,传音海螺里面的信仰之力是有限的,你又不会补充,所以没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轻易使用它。”传音海螺传来的话语带着空灵的浪涛声,让赫卡特真切地感受到,塞勒涅的确在离她十分遥远的地方与她对话,“我觉得你应该可以判断的。”
“应该,如果错了你也不要提醒我。”赫卡特一路小跑着,说话时却没有明显的喘息声。
塞勒涅在海螺那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不跟北地人学点好的。”
“我觉得你们这样挺好的。我汇报一下,按你给我的地图,我应该再走一会儿就要到了。”
“好。风刃军团的军团长和几位将军已经提前收到了我的通知,他们都没有见过你,不过看到你的样子就会知道的。”
赫卡特刚要点头,便想起来塞勒涅是看不见她的肢体动作的,她想了半天居然也不知道该如何自然地应答,用手指敲了敲海螺,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真后悔我没有带一桶蜂蜜酒来。”
“军营里有的,我会写信嘱咐他们不要让你喝太多,顺便提醒一下他们你不太懂得正常人类社会的社交方式,不用和你计较太多。”
赫卡特想和塞勒涅就这个问题好好地争论一番,可她就要抵达目的地了。她已经能远远地看见火光、闻到烤肉和热汤的香味。
风刃军团的营地就在眼前,她真想快点跑过去,每一步都踩出飞溅的雪花,去喝一杯温暖如拥抱的蜂蜜酒。